久违的，周贤终于住到了正经房子里。倒不是说帐篷不好……算了，帐篷本来就是住着不舒服。

前日，大军攻破保宁府。府城附近的兵营自然而然就被全面接收，周贤身份尊贵，得以自己占下一间面积不小的房间。

如果说，打挂甲堡、平松镇和裴家坳这些地方，尚说是惨烈，那么打保宁府，便能称得上是人间地狱。

打扫战场的时候，周贤的道心险些失稳，花费了好几日的工夫才平复下来。虽然大大小小也是见识过几次打仗的场面了，可周贤还是受不得这个景象。麻木，恐怕做不到。

这一仗，很多营的编制都打散了。许多兵丁都被调回到大后方休整，准备重新编制。又有一些新血被补充进来，准备最后的恶仗。

保宁府是成都府的门户。从保宁府再往前，打下潼川州就是成都。而成都城可以围而不攻，等着叛军弹尽粮绝。至于郪县、涪城，不在交通要道，打与不打没什么所谓，可以绕过去。

所以最后一场恶仗，必然在潼川州。无论是朝廷的部队还是叛军，都会在这里砸上自己所有的有生力量，拼到最后一人，也不会退让。

潼川州又叫潼川路，战国时为蜀国酋长妻王国辖地。墙高堡厚，远胜于处在水运商路上的保宁府。打下保宁府尚且是造就了一副修罗地狱的惨状，那更不必说潼川州了。

打下保宁府之后，灵武部的活动被暂缓了。一则到了这个时候，该被破坏的交通都破坏得差不多了。而那些运输补给的队伍，如今都配备了大队的护卫，血气满盈，炼气士面对这样的队伍施展不得。

然而让对方陷入到为了运输补给都得调动半营的境地，肖骏明和唐恩禄制定计划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越是如此，对方的军士就越是疲乏，冗兵累甲，行动必然缓慢，军令通达也就更困难。

灵武部出动的人手可说不上多，达到这样的效果，可说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基本上打从攻占保宁府开始，灵武部可以全员去给研灵府打下手，去制作那些威力强大的武器了。锻造和打磨可以交给一般的工匠，但是铭刻阵法一类的工作，还是要有能力的炼气士来做才是。

而灵武部不必再骚扰敌后，倒是让周贤大大松了一口气。

来这个世界时间久了，久到他忘记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例如大战之前求婚这种明显会触发恶性事件的fg，他居然立起来了！想想都觉得害怕。

实际上如果也让周贤上战场，他那份担忧倒是可以抚平一些。偏偏每有战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坐镇后方，履行他作为吉祥物的职责。徒劳为郭子衿担忧。

好在到如今，虽有几名同袍丧生，但是郭子衿不在其列。人终归是有亲疏远近，郭子衿平安无事，周贤也就放心了。

将绘好的阵法整齐按照顺序码放整齐，周贤长长出了一口气。绘制阵法这种工作劳心劳力，容不得一点差错。下笔稍微偏一些，这一张就废了。他能做，但毕竟不专业。专门的阵修，或者是符修和器修做这些工作倒是对口。周贤是个术修，每天能完成二十余张已经是殊为不易。

这些时日，因为补充了新血，部队还在训练磨合。虽说是新血，调来的部队当中也没有多是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毕竟将要打的这一仗，必然是残酷的，让新兵上战场，怕是听见喊杀声就要尿了裤子。

所以，整个军营的气氛还算是自在。前几日那几分肃杀萧索的味道，也渐渐淡了。于是乎周贤也就愿意在做完了手上的工作之后，出来走动一番。

——实际上，出来走动也是周贤的工作之一。

作为皇室血脉，当朝亲王。即便是不上前线，可他在军营里，就意味着朝廷对这支部队有信心。可以提升士气，稳固军心。

所以这段时日下来，这一路讨逆军中，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周贤的人了。无论是本就在这路讨逆军的，还是后来补充进来的士兵，都见过这一身白蟒道袍。

检查无误之后，将这些符纸用匣子收了，周贤拎着匣子出了门，向研灵府驻地方向走去。

迎面却是撞见了郭子衿，看样子是特来寻他的。

郭子衿来寻周贤倒是不稀奇，自从到了新营，郭子衿便是跟自家师父陆清霜住在一处。周贤要去研灵府，迎面遇上郭子衿再正常不过。稀奇的是，朱载堉和第五先同着郭子衿一道前来。

周贤迎上前去，手结子午印行了一礼：“晚辈见过朱前辈、第五前辈。二位可是同子衿一道来寻我的？”

第五先先开了口：“正是。你若是得闲，可否让我们到你房中坐坐，有些话想要同你讲。”

朱载堉随着点了点头。

周贤应了，唤过一个兵丁，要他将这个匣子送去研灵府。嘱咐说务必交给陆清霜之后，引着一行人返回自己的住处。

他走在前面，郭子衿自然地快走了两步，与周贤并肩。周贤便低声问：“究竟是什么事？”

郭子衿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两位前辈，便是一道走了。我本还说若是同你有事要讲，我可以回避一下。第五前辈却说无妨，邀我同来了。”

周贤便是将疑惑暂且压下，带着一行三人回房。来在房中，周贤随手激发了早就布置下来的隔音阵法，再去拎了茶壶来，倒了几杯茶放在桌上。

“军中比不得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粗茶劣陶，还希望二位前辈不要嫌弃。”周贤放下了茶壶，伸手一引，“请坐。”

“军中艰苦，能有茶喝就已然不错了。”第五先挽起袖子来，大咧咧坐了，“更何况我这等粗人，再好的茶叶在我嘴里也品不出其他滋味儿。你给我沏一壶好茶，反倒是暴殄天物。”

周贤心说第五先之前隐藏得可真好。这一揭破了身份，话痨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碎嘴的程度似乎跟自己不相上下。那么装作大修的那段时日里，怎么就没憋坏了呢？

“是这样，”朱载堉打开了话题，“第五先是我的朋友。他本无心于庙堂，更不必说参军了。但我先前给他写信的时候说起过这邪教白莲教是怎么回事儿，又把殿下打探到的，有关于天主基督会的事情一并告知。于是他才义愤填膺，到这军中来。至于让他伪装成一个大修，倒是唐大人的主意，没想到真有奇效。倒是将了对面一军。”

“这倒是说得通了。”郭子衿微微点头，“我还道明知这叛军当中至少有四位炼虚合道的大能坐镇，怎得朝廷就派出了两位供奉随军。说起来第五前辈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子衿必铭感于心。若日后大能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定不敢辞。”

“哎，小丫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第五先摇摇头，“战场上，我拉你一把，扯我一下，那叫救命之恩吗？咱们两个萍水相逢，你遇了难我救了你，这才叫救命之恩。你我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一同奔着战场，向死而生，这叫袍泽情谊。你若是叫我一声恩公，才是把咱们的关系拉远了呢。一起上过战场，无论如何都得算是朋友了。”

郭子衿受宠若惊啊。交朋友这个事情，《礼记》说“同门曰朋，同志曰友”。第五先一位炼虚合道的大能，愿意拿自己当朋友，这是殊为难得的一件事情。

“子衿何德何能，能与您论友呢。”郭子衿长叹一声，“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今儿来找你们呢，就是说点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朱载堉笑道，“若不是在来的路上遇见了郭小道友，我还要到殿下这里之后差人去寻呢。能遇到一处，也该说是有缘。”

郭子衿有些好奇：“朱前辈，认识您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才到京城不久的时候我师父，就曾带着我去拜访过您。那个时候您就是这副模样，我不过是一个才离开青要山的孩童。您与我并非亲眷，在京城这些年，我也极少去志律堂，您如今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呢？”

第五先是朱载堉的朋友，那么他在分组渗透的第一日，选了郭子衿同行，十有八九是早有安排。最重要的是，第五先救下郭子衿之后，说了一句“老朱没看错人”。

那么就可以确定，确实是专程来保郭子衿的了。郭子衿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和交际往来，还远不足以让一位炼虚合道的大能保镖。那么这其中的门道，就很值得思虑了。

朱载堉轻笑了一声：“这件事其实并非是我要做，而是陛下要我这么做。”

“姑姑？”周贤一愣，“陛下她……说什么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第五先一摊手，“你看，你爹娘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与你有血亲的长辈就只剩下了当今圣上和宁王殿下。那当长辈的想看看自家侄媳妇该是什么样，不是应该应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