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不但细节丰沛,而且记得非常清楚,即便已经洗漱了一番,梦中所想所思所见所闻,仍旧沉在思绪里不去。

炼气士,讲究一个红尘滚滚锤炼道心,梦做到这个份上,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于炼气士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心起瘴沼汙空明,方才如此。

但是周贤没说,他不想叫别人担心。而且他也没太把这个梦当成一回事儿,最多也就算是没休息好。

都已经洗漱过了,天还没亮呢。

周贤回到青要山之后没能休息几天,周玉嫃下诏宣周贤进京,李桐光这一路来保卫王驾,也应当回京述职了。于是乎便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京城。

本来说周贤在北京有一处行馆,周玉嫃特意给周贤留的,当时说得挺好,让周贤有事没事就到京城来看看他这个做姑姑的。但是这是皇帝做得戏,为臣子的可以把这件事应承下来,但是心里头不能当真。

封在河南的王爷,离开自己的封地都是个问题,还敢随便进京?无宣进京视为谋反,可以直接要了人的命。

周贤没在行馆住,虽然那里一直有人打理。但是这些人周贤一个也不认识,在那里住着没有一点烟火气。过去打了个照面,赏下几多银子,周贤还是去投奔了自家师弟。

李桐光现在贵为天灵卫佥事,身边也有好多人伺候着。府上的事情也都是其妻韩玉春在操持,李桐光浑然不管的。

来在李桐光府上之后,已经过了五六日,在礼部演礼过了,周玉嫃却还是没有召见周贤。一直到昨日晚上,秉礼太监过来传了口谕,让周贤今日里一同上朝,有什么话,在朝会上就说了。

周贤没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周玉嫃这么安排了,那也就只能听皇上的。

这一晚上周贤和李桐光也是同榻而眠,就好像俩人小时候一样,说些话也就睡着了。等李桐光把周贤从梦中吵醒的时候,还没到五更天。

这边有下仆端上来小点心,两碗清粥。都不是什么能果腹的东西,无非是让胃里头带上一点热乎气儿,也醒醒精神。

通常来说,要上朝的京官作息都是这样。四更天起来洗漱,少吃一点清淡的东西。五更天上朝,朝散了之后来到官廨,还得眯一小觉冲一个盹。这个盹醒过来,也就是刚到巳时的样子。这个时候再正经吃点早点,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周贤不习惯,觉得当官真的好辛苦。那个民间也有打油诗,说“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

这边吃好了,这才是要换上上朝穿的常服。不能穿着常服饮食,唯恐弄脏了,穿到朝堂上是对君王不敬。但是周贤和李桐光他们俩,穿得还真都不是寻常臣子上朝要穿的常服。

李桐光是天灵卫,可以穿着自己的官衣上朝,也可以着飞熊服上朝。周贤更不用说了,御赐的白蟒道袍为常服用,这个天下皆知,上朝他只能穿这个。

换好了衣裳出来,周贤和李桐光刚出门,就瞧见了韩玉春。李桐光吓了一跳,忙上前去:“哎呦喂,我的大奶奶啊!什么事劳动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叶妮子你也是的,夫人说要起了,你就许她起呀?如今夫人身怀六甲,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不要怪下人。”韩玉春照着李桐光的手打了一下,“我肚子这么大,睡也睡不安生,躺得腰都疼了,出来走走怎么了?”

“嫂嫂。”周贤过来抱拳行礼。

韩玉春对着周贤微微点头:“殿下。”

本来,周贤不想让韩玉春这么称呼自己。想当初他给李桐光与韩玉春这二人保媒的时候,就跟韩玉春说好了,各论各的。照理说李桐光是他师弟,周贤应该管韩玉春叫一声弟妹。然而李桐光究竟是比周贤年长,周贤欣赏这个女子,唤她一声嫂嫂,显得恭敬。

那时候韩玉春敢应,叫一声叔叔。可后来周贤当了王爷,韩玉春跟周贤又没有那么亲近,不敢造次,不敢叫叔叔了。

到现在还真是各论各的。李桐光叫周贤师兄,周贤叫韩玉春嫂嫂,韩玉春叫周贤殿下。

作别了因为快足月难受得睡不着觉,早起来在院儿里遛弯儿的韩玉春,来在府门口,下人备好了两乘官轿。其中一顶自然是李桐光平素里用的,另一顶是从周贤的别院里送过来的,比李桐光那一顶华丽得多。

周贤瞧着李桐光的轿子,与他开玩笑:“坐轿子多没意思啊?李大人,您应该骑马呀。”

李桐光乐了:“师兄,你不要与我胡乱玩笑。”

李桐光因为从龙之功,被当今圣上特许紫禁城骑马。可从得到这个特许一直到现在,李桐光就骑过那么一回。就是在陛下赋予他这个特权第二天,至此后再没有过。

还是那句话,皇上给面子得要,但是不能太拿它当回事。而且自从寿将军驾马闯宫之后,在大林朝骑马进紫禁城有特殊的意味——死谏。李桐光没事儿找那个霉头去呢?

乘着轿子到了宫门外,下轿来核验了身份,随着一众文武群臣,到了朝房内,各自找地方坐了。

朝房不是金殿,是等候上朝的地方。所谓“朝臣待漏五更寒”当中的“待漏”,指的就是在朝房中等候。而且根据各自衙门不同,不在同一处朝房。

近侍衙门,端门内各有直房。右阙门南,是锦衣卫直房;下三间为翰林直房,候朝时,大学士居北楹,众学士中楹,余者南楹。另外端门内左侧有直房五间,又名“板房”,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及司经局官候朝之所。

其实规矩没有想象的那么严苛,在等候的时候还是可以说说话的。只是周贤跟朝堂上的人都不熟,有些见过面,还能点个头。四川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周贤又牵连其中,大家没摸准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也都不跟周贤过多接触。

周贤是有专门的朝房的,勋戚单有的朝房,他没去。跟李桐光坐在一处说说话,比跟一帮皇亲国戚待在一处自在。

到了五更天,文武分两班入朝,文由左掖门,武由右掖门。入内后,先于金水桥南依品级序立,候鸣鞭,各以次过桥,诣奉天门丹墀,文为左班,武为右班,文东武西。在御道两侧相向立候,称为“起居”。

皇上出来也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走出来,喊一声“皇上驾到”。那多没有排场?是要奏乐的。

乐起,皇帝御门。天灵卫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升立座后左右;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杂二扇,立座后正中。天顺后,执伞、扇力士移到金水桥南夹立,只留座上之伞及夹武备二扇。

皇帝安座后,再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齐进御道再排班。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头礼,是为“大班”。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李桐光是武将,站在西侧,周贤没有官职,所以在勋戚班次位。这些公侯驸马之类,除了宁王,没有比周贤身份再尊贵的了。宁王的身份照理说也并不比周贤强,只是因为他长周贤一个辈分,所以才站在首位。

行过礼之后,鸿胪寺官对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员数,这些人已于前日在寺具本报名。

到这个时候,才是开始朝会的正式环节,也就是奏事。

然而今天不一样,没喊奏事,而是有一个武将越众而出,高声道:“捷!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

朝堂上所有人跟着应和:“张国威而昭武功!”

这是打了胜仗,在朝堂上宣布一下。有捷报皇帝肯定在早朝之前就知道了,无非是安排个人说一声。

周玉嫃端坐金台,明知故问:“哪里的捷报?”

这名武将撩袍跪倒,叩首道:“西北道,歼北元残部,共四千三百余人,俘三千人,收复失地,大张国威!”

周玉嫃点点头:“北元乱贼,不过是流兵亡寇,许多年来,不肯更易国号,无非是做着春秋大梦。实在是不足为虑。这一回倾举国之力,犯我边境,实在可笑。眼瞧着就要一天比一天冷了,他们蹦跶不了几天。等这一遭之后,北元多半就不是北元了。闹了这么长时间乱子,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朕心甚慰。”

顿了一会,周玉嫃抬了下手:“爱卿若再无事奏,且先回班。还有什么事吗?最好是好消息。”

再而后就是正式的奏事环节,周贤眼观鼻,鼻观心,不听也不说。周玉嫃叫他来上朝,必然是有什么安排,他等着就是。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各衙门依次奏事之后,周玉嫃没让退朝,而是缓缓开口:“你们的事说完了,我也说点事情吧。平南王周江远何在?”

周贤越众而出,到金台前撩袍跪倒:“臣周江远,叩见我主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