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晴篇

(一)

我出生在医药世家,自记事起,伴随我的就是氤氲的药香。

我很喜欢这股萦绕在我身上的药气,我可以通过辨别气味,一一说出它们来自于哪一味药材,功效又是什么。可是与我同龄的女孩子们都不喜欢这股味道,她们嫌它清苦,一闻就想到生病时被逼着灌下去的汤药。

我不晓得她们究竟是不喜欢我身上的药气,还是不喜欢我温吞木讷的性子,总之,愿意和我玩的女孩是很少的。

只除了一个人,她有个男孩儿气的名字,叫如柏。

刚见如柏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不折不扣的怪胎。她的父母、兄长都对她毫无拘束,将她养得像个混世魔王。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和一群男孩子在树上粘知了,那么大那么高的一棵树,她挽起衣服,几下子就爬了上去,只是在下来时出了点差错,没有踩稳,脸在粗糙的树皮上刮了一下。

和她一起玩的男孩子都叫:“阿柏阿柏,你要破相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有女孩子以树的名字命名。

我看不下去,在那些男孩子都散了、阿柏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往家走时,我跟了上去,小声叫住了她。

“要不要试试我调的药粉?每日敷两次,不会留疤的。”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除了开始我帮过她这样一个小忙外,之后便一直都是阿柏护着我。学堂里有人欺负我,阿柏帮我教训回去,我染了风寒,阿柏带着点心来看我,有一次走在路上我不慎崴了脚,也是阿柏把我背回了家。

她其实只是性格男孩子气,体格与寻常女孩并无太大的分别,背我回家后累得一张脸全是汗珠,我递帕子给她,她也不用,抬起袖子一把抹掉,对我说:“你敷点药快快好起来吧,好了我们继续去街上玩。”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几天你是没法出去了,那我也不出去了,就来你家找你玩吧。”

我看着她,小声问:“那其他小伙伴叫你出去呢?”

阿柏大大咧咧地说:“不管他们。”

“所以……我比他们都重要吗?”

“那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是了。我在心里默念。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我们分开。

这一生,沈如柏,都是我南宫晴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没有在任何时刻改变过。

即使在大婚当晚,我知道楚翎风想娶的人是她的那一刻……依然没有改变。

(二)

楚翎风于我是个过分美好的梦,我走进了这个梦,一生再也没能从中逃离。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从几岁时开始倾慕他的了,只记得最开始是祖父在宫中看了他的书法,赞韩王世子小小年纪就有一笔极有风骨的字,又赞他为人温润如玉,气度高雅。

倾慕是从那时开始的么?毕竟我从小偷看才子佳人的话本,最钟意的便是文雅俊秀的翩翩公子,韩王世子的存在于我而言,是幻想中的意中人第一次在现实中有了对应。

这种倾慕在越变越强,尤其是之后祖父带回了世子殿下亲手题的折扇。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传闻中的墨宝,它甚至比传闻中更美,极雅,极峻,每一笔都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不都说字如其人么?韩王世子楚翎风,应当就是这样的人罢?

这倾慕在越变越强烈,以至于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心头也会默默一甜,尽管我知道,我们是并无关系的两个人。

我也从没有指望过我们真有一日会发生牵扯,我只是一名太医的孙女,算不得名门贵女,而楚翎风是这一辈皇室最出色的子弟之一,论门楣,我绝没有嫁给他的可能。因此我一直只打算将这段情当作闺阁时期的一点少女绮思,待我嫁做人妇了,这绮思大概也就会随之散去了。

我没有想到那一日真的会到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坏的一日,也是最好的一日。

被绑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筋疲力尽和饱受惊吓让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浑沌。我最后的记忆是房门突然洞开,有一袭白衣如同月光般照亮了整个屋子,他把我抱起来,温暖和月色一起把我笼罩。

他是楚翎风。

他竟然就是楚翎风。

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不,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更好。

我朝思暮想的意中人,救我于水火的英雄。

一切都太像一个梦了,我幸福到不真实的地步。喝交杯酒的那一刻,满堂红烛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向我,弯起眼角微笑,眸光深处的烛影摇红就那么一寸一寸照进我心里,每一寸都是千金不换的柔情蜜意。

我饮下那杯酒,幸福和酒液一起把我的胸腔涨满。那一瞬我想,翎风翎风,我就是为你而死也甘愿。

几个时辰后我便知道了真相。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是我最好的朋友沈如柏。

很奇怪,那一瞬我并没有太难过———不,难过是难过的,只是难过之外,是一种预想中理所应当的“原来如此”。

我本就觉得之前那个梦美到不真实的地步,现在,原来如此。

我没有恨过阿柏,我从没有。

如果不是她,我没有见到楚翎风的机会,更不可能嫁给他。我思考过很多次,如果整个生命重来一次,我愿不愿意从未遇见过楚翎风。

我不愿意。

我这个人,不够聪明也不够美丽,为数不多的优点里有一条便是,我做了的事情,便不会去后悔。

爱了就是爱了,万劫不复也好,不得善终也罢……

我终是不悔的。

(三)

我不悔,不代表我不愧。

而我唯一愧对的,也只有阿柏一个人。在我意识到她和翎风是两个阵营的后,我选择了翎风。

我也只能选择翎风,我是他的妻子,他要做反贼,我努力阻拦过,但是阻拦不成后,我只能和他一起反。

何况他信任我———这是我酸涩中的安慰,他不爱我,但到底还是信任我。

或许也算不得信任吧,他那样的男人,鹰视狼顾,一切都可以成为棋子,他之所以愿意将秘密告诉我,只是算准了我的死心塌地,算准了我会任他拿捏。

我帮了他很多事情,比如为他的计划作掩护,比如从如柏那里刺探消息,比如在太子和阿柏离开那栋山间宅子后及时赶到,用药迷倒那个名叫严子周的书生,让他吐露消息。

就像我在最后时刻对阿柏说的那样,我希望翎风不要反,但是他已经反了,我只能希望他成功,毕竟这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刻意地不去想翎风成功后,太子、如柏他们会怎样,我只是一遍一遍地对翎风约法三章———无论如何不要伤害阿柏。

他应当不会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她啊。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酸涩的**一点点涌出来,流过我的四肢百骸。

就像我从小便一心想嫁给温润公子一样,翎风应当也是从小便想娶一个聪明的女孩为妻吧?她可以在第一时间领会他的心意,而不是像我这般木讷地无法给予回应,翎风从小就太孤独了,他大概很想有个人能够帮助他、能够懂得他的。

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翎风对我冷淡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并不怨他。到后来他很少和我同房,大部分时间他睡在书房里,见了我也只是淡淡的,他的怀抱对我而言越来越遥远。

如果阿柏知道这一切,会笑话我傻吧?

谋反的前几天,我病了一场,那一天一直在打雷,我自小怕打雷,只要听到就会哆嗦,然而那一夜也许是烧糊涂了的缘故,我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汪湖中,有极其温暖的水流把我托起来,暖和极了,舒服极了。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问我:“你从小就想嫁给温润君子的,对么?”

对。我回答他。

“可是你已经发现,楚翎风所谓的温润君子只是伪装,为什么……你仍然要对他这么好?”

多傻的问题。我笑了。

“因为……是他啊。”

温暖包裹了我,第二天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身上,身体也不再发烫。

侍女进来:“世子妃睡得可安稳吗?”

“很好。”我点头,“想是炭盆烧得很旺,一夜都很暖和。”

“炭盆?”侍女怔了怔,她低声道,“昨夜并没有烧炭盆。”

我愣了,一种可能在我心里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便被我否定。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罢。”我淡淡地对侍女道。

(四)

我不知道后世会怎样评价我。

想来也少不了那样的词,单相思招惹祸端、一腔痴情错付之类。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我爱着一片山谷,从未期待过山谷给我回音。

直到我听到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在那栋与世隔绝的阁楼里,我听到了———“逆贼楚翎风带兵来袭!”

他为我回来了。

他已经谋反,已经和太子兵戎相见,余下的事我一个女子已经无法再帮他分毫,可他回来了,不惜冒着让整个计划被打乱的风险,不惜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为了救我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是情意。最后的最后,我看到了这情意。

我看到了灯会后那袭月光般的白衣,我看到了婚礼上那倒映着满堂烛影摇红的双眸,我看到了日后他带着疲惫的神情,郑重地对我说:“阿晴,我不负你,我立你做皇后。”

我点燃了那把自焚的火,火光温柔地舔舐着我的裙摆,我在火中回忆我的少年。马嘶声在窗外响起,我兀自微笑———翎风,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做皇后。

我只想与你共度一生一世,而这一世,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你曾经救过的命,我自己此生的情,到今日,终于还清。

楚翎风篇

夜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楚翎风在书房里,伏案写着最后的计划。起兵逼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太子和沈如柏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留给自己和父王的时间不多了。

计划不是为了写给谁看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捋清思路,他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所有带有字迹的纸张扔到铜盆里,又拿了支正在燃烧的蜡烛丢进去。

火苗腾起,将这大逆不道的证据缓缓吞噬。烟气呛人,楚翎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其实也未必是被烟气呛的,他最近心里事情多,肝火就旺,这几天都不时地咳嗽几声,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担心提剑上马,于是楚翎风也一直没往心里去。

门就在此时被轻声地叩了几下,铜盆里还有没烧干净的纸,楚翎风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谁?”

是丫鬟冬儿的声音:“世子殿下,世子妃给你熬了雪梨汤,特意给殿下送来。”

是南宫晴,楚翎风烦躁地坐下:“我不喝,拿走。”

冬儿原先是服侍韩王妃的,后来才进了南宫晴的屋里,因此不怎么怕楚翎风,还不服气地大声道:“世子喝一口吧,世子妃熬了好久的……”

“当啷”一声巨响,从屋里传来的声音把冬儿吓住了。

楚翎风抄起一件桌上摆着的青铜器,砸到了书架上:“你耳朵是聋了吗!拿走!”

屋外一片寂静,楚翎风站在屋子里,感到自己眉心在突突地跳,他知道南宫晴就在外面,他是摔给她听的,他故意粗暴地对她,让自己从那种绵密柔情的氛围里脱身出来。

他也知道大部分妻子在此时是会哭会闹的,有些脾气暴躁的大概还会跳着脚骂丈夫不知好歹、没有良心。然而南宫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良久,楚翎风听到了衣裙和地面的摩擦声———南宫晴离开了。

楚翎风几乎可以想象她拽了拽仍然不服气的冬儿,然后悄无声息地低着头离开的样子。

真烦,真烦真烦,这个女人永远是这个样子。

楚翎风刚开始意识到娶错了人之后仍然能对南宫晴以礼相待,但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自我安慰———娶都已经娶了,还能怎样呢?

但是这点自我安慰很快就消磨殆尽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南宫晴确实距离他理想中的样子太远了。楚翎风喜欢的女孩应当是明媚的,洒脱的,聪慧的,而南宫晴和这些词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楚翎风知道南宫晴爱他,他不陪她的时候她绝不抱怨,他但凡有一点不舒服她立刻研究药膳,然而这种带着卑微感的讨好劲儿又恰恰是楚翎风最不喜欢的东西,因为这常常使他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讨好同样严厉冷漠的父亲。

楚翎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出色、优秀,母亲便会欢喜起来,否则便是日复一日的唉声叹气,而父亲更是如此,自己是韩王世子,便肩负着为韩王府争光的责任,如果他在和同辈的竞争中没有取得好成绩,回来面对的就是父亲面若寒霜的脸色和母亲的哭骂。

没有谁会对谁有无缘无故的情意,爱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对方足够出色、能够对自己有利用价值罢了,就像他从小心心念念想有个聪明的女孩做妻子一样———智慧过人的贤内助必然可以帮自己成就事业。

一切都渐渐变得不纯粹了,或者说从未纯粹过,楚翎风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如柏的心心念念,到最后有几分出自真心的欣赏,几分又出自那份想和楚明轩抢女人的不服气。

夜越来越深了,起风了,可能要下雨,天空中隐隐有一道一道的亮光闪过,是远处的雷电,楚翎风闭上眼睛,这雷声让他有些不安。

是了,南宫晴一直怕打雷———胆小的女人,连这样一点雷声都受不住。楚翎风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想要度过这个有雨的夏夜,然而他翻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进去,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真是烦,刚刚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来送雪梨汤?楚翎风的眉心微微**着。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南宫晴对自己这么好,的确有很多表面上的理由能够符合他一贯的逻辑———他出身尊贵,是韩王世子,一个太医之女嫁给他无异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直觉又告诉楚翎风,理由并不是这些。

她穿上那些绫罗绸缎时并无喜色,目及王府豪华的装饰时眼神是那样淡漠。在他对她许诺出那句“我封你做皇后时”,她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蔓及眼底。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楚翎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书房、又什么时候走到南宫晴的卧房的———其实那也是他的卧房,只不过他很少来这里。一进小院天上就开始掉下雨点,楚翎风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丫鬟守夜,大约是唯一一个对南宫晴好的丫鬟冬儿今天刚好不轮班,其他下人又惯会拜高踩低———毕竟南宫晴不得宠,脾气又软。

不像话。楚翎风的眉梢跳了一下,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怒气来,他不知道自己缘何而来的怒气,他明明不喜欢她,但是又看不得别人就这么欺负她。

明日就把这些下人都打发了,换一批得力的进来。楚翎风想。

又打雷了———她不是怕打雷么?这样的天气,她一个人睡得着吗?

不知不觉地,楚翎风迈动步子朝屋里走去,透过窗外一丝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南宫晴静静地躺在**,闭着眼睛,眉心微蹙,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

楚翎风解下被雨淋湿了的外袍,只穿着中衣走了过去,他察觉到不对,用手摸了摸南宫晴的额头———好烫。

病了么?生病的时候也这么一声不吭么?真是蠢女人,会医术的人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么?

南宫晴在发抖,楚翎风不知道她是不是冷,此时是夏天,屋子里根本没有炭盆,楚翎风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唯一给南宫晴取暖的办法。

他在床边卧下,把南宫晴连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他很少离得这么近看她,她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孩,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睫毛这么长,闭着眼睛时覆盖在眼下,像是黑色的鸦羽,又漂亮又文静。她也的确是文静的人,嫁给一个同样温润细腻的男子,大概会有幸福的一生吧?

是啊……她想嫁的是文气中正的君子,她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可到如今,自己的狼子野心、自己的谋逆计划、自己的狠辣手段,都已经被她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不离不弃?

“你从小就想嫁给温润君子的,对么?”

楚翎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句话,他并没有指望南宫晴回答他,然而南宫晴似乎有一点点意识,她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你已经发现,楚翎风所谓的温润君子只是伪装,为什么……你仍然要对他这么好?”

他看到南宫晴轻轻扬起了嘴角。

“因为……是他啊。”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空,楚翎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一瞬,突然一股从未感受过的东西遍布了他的全身———那是二十多年来,他认为不会存在的……无缘无故的爱。

或者说……只有无缘无故,才是真的爱么?

不知道为什么,楚翎风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这件事在他脑海里埋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已经忘了它曾发生过,然而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了起来———

当时太子和如柏差一点拿到苏浣溪留下的线索,虽然最终抢先一步将线索拿了回来,但是父亲仍然大发雷霆,将一切罪责都推给楚翎风,他拿出了皮鞭,劈头盖脸地抽在楚翎风身上。

那是父亲打得最狠的一次,楚翎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大概是被下人抬回去的。最疼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

当时南宫晴闯了进来,冲到他的身边,下人正围在他身边给他敷药,他们不太待见这位世子妃,有下人说:“世子妃不要妨碍我们敷药。”

那是南宫晴唯一一次对下人严厉,她说:“你们让开,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敷药。”

下人们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住了,纷纷给南宫晴让出了位置。

南宫晴走过来,抱住了楚翎风。

“没事了。”她低低地说,“没事了。”

楚翎风当时处在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中,他听到南宫晴轻声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只是个孤独的孩子。”

孤独的孩子最需要的不是敷药,而是拥抱。

回忆盘踞在脑海里,楚翎风闭上眼睛,他抱住南宫晴,似乎想把她抱得更紧些。

这一夜很冷,虽然说是夏天,但已经接近入秋,又加上暴雨倾盆,大部分人都换上了加了棉絮的被子。

然而一整夜,楚翎风都靠在床边,穿着单薄的中衣躺了一整夜。他一直把南宫晴抱在怀里,直到雷声完全停歇,她的体温也渐渐不再灼热。

天明时分,楚翎风披衣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他走出韩王府,彼时天之初晓,楚翎风望着天边,但见微冷的天光之中,有窄窄一层云彩被日光照亮,散发着唯一一缕暖金色的光芒。

后世都说,韩王世子楚翎风,鹰视狼顾,狠辣无情,视所有人为棋子,自己也被父亲当成一枚棋子,一生可怜可恨。

只有那一晚的雷雨知道,在无垠的天地间,曾有过他对人世最后的一线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