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越野车和迎面而来的轿车重重相撞。

朔巡吃痛的闷哼一声,视线所及天旋地转。

越野车的速度太快,车身在半空中翻滚了半圈,哐啷一声巨响,砸在了地面上。

身下慢慢的蔓延成了一小片血泊,朔巡咬了咬牙,艰难的从车里爬了出来,忽然听到了细微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车厢的油漏了。

朔巡摸了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了半包被血浸染的烟和打火机。

火星刚一碰到汽油便剧烈的燃烧了起来,高温把变了形的越野车烤的扭曲的炙热。

朔巡从栏杆上跳了下去,身后爆炸带来的滚滚热浪将他最后一丝力气带走。

他掉进了桥下,在昏迷之前怎么都记不起来,当时为什么没有把顾璟给的号码删除,虽然这可能救了他的命。

这座临海的城市大的不可思议,他沉入了水里,受伤的身体被海水温柔的修复着,像是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全。

他飘了很久,以至于顾璟在两个小时后站在某一个出水口,让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

“他还活着吗?”顾璟问。

朔巡像是有意识般蜷曲了下手指。

顾璟舒了口气,挥手让人把朔巡抬上了救护车。

 

朔巡在几个小时后醒来,转头看着一旁军用水壶和对面的人。

顾璟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白皙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再不醒,我就要担心了。”

朔巡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圈四周。一旁的护工递来了水,朔巡咬住了吸管,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了解救,“我在哪儿?”

这个病房的装修风格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顾璟摊开手,“一个你不该知道名字的地方,别担心,等你养好伤,我会让你走的。”

“上一个说让我走的人,下午才想杀我。”朔巡淡淡瞥了顾璟一眼。

顾璟弯了弯眉眼,指了指朔巡被打了石膏的左手,“你的手臂在车祸里受伤了,以后不能用了。”

“我知道。”朔巡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前面墙上挂着的电视。

新闻主持人正在报道几个小时前桥上那场的爆炸,几具尸体中朔巡看见了其中某一具贴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仞太急着除掉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个法律上的死人了。”顾璟起身走到了朔巡的床边,俯身探了探朔巡的额头,“你的运气很不错,除了这只手,没有重伤。”

朔巡神色冷淡地挥开了顾璟的手,“我现在就要走。”

顾璟直起身,望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摇了摇头,“帮我一个忙再走吧。”

“好。”

顾璟挑了挑眉,“鲛人果然是有恩报恩。”

朔巡沉默的闭起了眼。他一点都不奇怪顾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拨通了那个电话时,他就已经欠了这个漂亮男人一个人情。

……他不想再欠什么了。

顾璟让一旁的护士把他架到了轮椅上,缓缓推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

这间医院里安静的出奇,轮子滚动的声音都极其的清晰。朔巡面无表情的低垂着眼眸,试图将古怪的感觉逐出脑海。

毫无效果。

古怪的感觉在顶层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后达到了顶峰。四周阴冷,朔巡顺着顾璟的目光看向了玻璃窗后。

巨大的玻璃后,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正在静静沉睡。

顾璟敲了敲玻璃窗,细白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戒指,“鲛人的寿命长达千年,我需要你的血去救他。”

朔巡看见玻璃窗的倒影里,顾璟极柔的笑了起来,指了指里面昏迷的男人:“他就是韩焕。”

朔巡皱起眉头,“鲛人的血不一定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璟转过身,张开手,“四百毫升而已。”

朔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对韩焕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仅有的印象也是在林歌碎碎念之下留下的。

红发美人总是喜欢用戏虐的语气提起面前的两个人。

[顾璟这煞笔就这么一直等下去,都等了快十年了。]

[真搞不懂那个闷骚,脑袋里又缺了根筋的男人好在哪儿。]

[他还不如睡了历晟呢,至少长得帅啊。]

彼时朔巡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难得赞同了林歌的鬼话。

“你和历晟只是朋友?”抽血的时候,朔巡问。

顾璟略显意外的看向了病**正在抽血的人,见对方似是无聊般看着窗外的鸟雀,“为什么这么问?”

朔巡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不像是会等一个人等了十年的人。”

“你也不像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顾璟立刻回道。

朔巡无意中移动了手,针头一偏血珠便冒了出来,惹得护士连忙进来止血。

一片嘈杂之中,朔巡眨了眨眼,“给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吧。”

顾璟一愣,等到护士走出病房,才缓缓开口。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调,怀念和无可奈何混在一起,最终却全部归于平淡,从十九岁的初遇一直说到了二十四岁的分手。

“那天我看着他搬出家里,还以为他再也不愿意见我了。”顾璟顿了顿,扭过头看着朔巡,“直到两年后我收到了他的死讯。”

“死讯?”朔巡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异。

“对,就是死讯,他在美国出事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顾璟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他很多年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的事情,对这个漂亮的鲛人提起来竟是毫无阻碍,回忆到了嘴边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他就一直昏迷到了我三十五岁。”

顾璟停了下来,听到朔巡简短的问,“你还要等多久?”

顾璟从包里掏出烟盒,正要抽出却意识到了什么,又塞了回去,笑道:“故事的结局我们一般都不说的。”

护士拔掉了针头。朔巡按住还在冒血的针眼,附在顾璟耳边低语了一句。

顾璟眨了眨,关上了病房门,穿过狭长的走廊,对着另一端的冷峻男人挥了挥手,“他没事。”

如果这个时候有看新闻的人路过,一定会惊讶的认出,这个正和顾璟站在一起的男人,正是几天前才结束审判的历大少爷。

历晟目光凌厉的盯着顾璟,厉声道,“协议上可没有抽血这一条。”

顾璟不以为意,“那是朔巡自己答应我的,他不想欠你,也不想欠我的。”

历晟冷哼一声,他一身的黑仿佛要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与庭上的打扮截然不同,“我现在不能多出面,替我多扣住朔巡半个月。

“真是恕难从命,我已经答应了朔巡等他伤好就放他走的。”顾璟偏头,看着历晟阴沉的面色,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和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不为历家,你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历晟看着手中的体检报告,骤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可能。”

顾璟无奈叹了一声:“他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你再不放他走,他下一次就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这和你无关。”历晟一字一顿道。

顾璟笑了笑,“我还挺喜欢他的,不想看他自杀死在这儿。”

沉默。

历晟眼底的寒气越来越重。

顾璟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他能不能死,不如你们自己聊聊?”

不远处,朔巡神色安静的望着两人。

历晟的面色黑沉得骇人,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森冷,“那就好好聊聊吧,阿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