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环湖一中有二百来个教职工，每年都有好几个人结婚，喜宴不断。今晚，老师们要喝巩山的喜酒，巩山住在方舟的正对过。
老师们喝完了巩山的喜酒，就一起回校。青年教师嘻嘻哈哈地涌进巩山的房间闹洞房，方舟对这码事了无兴趣，就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开房门，发现地上躺着一封信。信封很漂亮，但上面没写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也没注明寄信者。
方舟很惊奇，是谁写的信呢？会不会是程芳写的呢？如果是程芳的，她在这个时候来信是什么意思？
方舟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信纸被折成菱形。打开信纸，信纸有两张，第一张写了字，第二张是空白纸。
看那娟秀的字体，应该是女生写的。
方舟就着昏黄的灯光看那信，信中写道：
方老师，很久我就有个“预谋”（请原谅我这个预谋），就是想在照毕业合影时给你一封信。今天下午，我们照了毕业合影，所以我决心在今天给你一封信。我想通过这封信，对你畅叙心曲，一吐为快。
但展开信纸，执笔书写时，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和你有些时日，对你的感受太多了，而我的心思又太复杂了，我怕我这支拙笔不能准确表达我的意思，会给我们的沟通带来障碍，导致事与愿违、适得其反。
尽管如此，强烈的倾诉愿望，巨大的倾吐冲动，还是让我把信写下去。
方老师，我想说，环湖一中不是个好学校，而你是个好老师。我有幸那么多次聆听你才气四溢的讲课，每每感到茅塞顿开、如沐春风、如醉如痴。以致下课后好长时间，脑子里总闪动着你的身影。你那率真的个性，刚直的骨骼，光芒四射的才华，着实令我钦佩！两年时间了，我也不想再对你隐瞒了，我想对你说：方老师，两年前，你虽没教我们班，但我已认识了你，并爱上了你。但少女的心思是复杂的，也是古怪的，对老师您来说也许是可笑的，甚至是可恶的！上了高三，让我喜出望外的是，你竟然教我们班！我曾想以自己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就是：故意在你面前犯些小错误，制造一些小摩擦、小冲突，让你注意我，让我接触你。我本想以这种方式和你打交道，没想到却被你打倒了，我的做法招来了你的反感、厌恶、批评和抨击。现在看来，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而愚昧！现在我明白，不听老师的话，冲撞老师是对老师的不尊重，是不礼貌的表现，也是违纪行为。
方老师，以前因为爱，愚昧地相信“不打不成交”，给您带来了许多难堪和麻烦，在此我诚挚地对您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个青涩的果子曾让您饱尝苦涩！
方老师，教育是重要的！为什么以前我的想法那么幼稚，而现在我能认识到当时的幼稚？就是因为我现在受到的教育多了，认识不一样了！当然我的教育，很大一部分是受自于您！真的要谢谢您——老师！
方老师，今天我依然爱您，但请您相信以前的那种方式再也不会有了，我再也不会冲撞您了。我会把这种爱埋藏在心底，化成对你的祝福。
你的学生
5月1８日
信虽没有署真实姓名，但方舟心中已猜出八九分了，为可靠起见，他还拿来学生的作文对一下笔迹，果然是她——白薇薇！
看到信，方舟的心情难以平静，他在心里不断地说：我错怪她了！看来一直以来，我对她的成见都是偏见！
方舟心潮起伏，他和白薇薇发生的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在此信之前，白薇薇给方舟的印象只有两点：一、是富家之女，二、此生高傲自大。方舟住在校内后，他常常在周六下午，看到白薇薇的爸爸开着轿车来接她回家，而周日下午，轿车又把她送到学校。在方舟班级中，有这种待遇的唯有一人。方舟由此断定此生是富家女。
方舟的脑子里有一个观念，认为富家女多骄横跋扈，后来发生的事更让他认定了这一点——
高三上学期，白薇薇还算安静，蔷薇花还未长出刺，在教室的一角，静静地开着，比较可爱。但到了高三下，她就不怎么安稳了，头上的“角”逐渐显露出来——蔷薇花长刺了！
有一次，下午第二节下课，方舟在班上监督学生做眼保健操，别的同学都做，就白薇薇不做！非但不做，眼睛还挑衅性地看着方舟，似是说：“我偏不做，你能把我怎么样？”方舟怒从心起，猛地一拍她的桌子，白薇薇在教室里和方舟吵了起来。这事当然又成了校园里的重大新闻，引得政教主任找方舟谈话。后来几天，白薇薇上别的老师的课从不迟到，上方舟的课她故意迟到。迟到了，也不喊报告，大摇大摆地闯进教室，如入无人之境。
方舟对白薇薇厌恶之极，心想：这个富家女，在家中娇生惯养惯了，到学校来还如此的霸道！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太气人了！
方舟对白薇薇鄙视之极，好，你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老子也不把你放在眼里，全班同学我都重视，老子就是不重视你！有你就和无你一样！你的存在，对于我等于零！你以为你出身富豪，老子就仰视你，是吧？笑话！
从此，方舟上课，看也不看白薇薇，有时目光触到了她，那也是冷漠的、鄙夷之极的目光。这一招很见效，几个月之后，白薇薇这朵带刺的蔷薇，萎了。她的锋芒终于收敛了，身上的刺没有了！
——那朵蔷薇花黯淡在教室的一角。
今晚，方舟看到这封信，终于明白了曾经的“闹心”事儿，明白了白薇薇。看到这封信，方舟感到很内疚，很惭愧。
对面的洞房还在闹着，但方舟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想：生活是复杂的，而我的头脑又太简单了，总是带着成见去看某类人，是多么的荒谬！甚至可怕！富家女就一定坏吗？就一定无礼吗？
“我作为一个教师，教育方式很有问题啊！”方舟自责道。
（2）
方舟收起白薇薇的信，准备睡觉，忽听外面有人在大骂，是食堂牛师傅的声音。
牛师傅国骂道：
“他妈的！把厕所门弄得七弯八拐的，今晚拉肚子上趟厕所，把头皮都撞破了！”
“学校找这妈妈的什么瓦工队！没事做，专门在厕所门上打主意，妈妈的！”
“妈妈的！你把厕所门弄得七弯八拐的，老子明天把食堂门也弄成七弯八拐的。你让我拉屎要转5４0度，老子让你吃饭要转720度，非让你的头碰出几个鹅包不可！不把这些狗日的头碰破不给吃饭！”
……
方舟听后，并不感到牛师傅粗俗，反倒认为骂得好，该骂了！
原来环湖一中有一瓦工队，成员全是莫古风的亲戚。莫古风在当代理校长的三四年间，他为了给亲戚瓦工队找活做，让瓦工队无事找事，在哪儿找事？厕所。于是——
第一学期，厕所门朝东，进去要一拐。
第二学期，厕所门朝西，进去要两拐。
第三学期，厕所门朝南，进去要三拐。
第四学期，厕所门朝北，进去要四拐。
第五学期，厕所门朝东北，进去要五拐。
第六学期，厕所门朝西南，进去要六拐。
莫校长的那几个瓦工亲戚，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在厕所门边“奋战”着。人有内急，可学校厕所门边常有这样的牌子：此处施工，请慢行！施工完毕，还是快不起来，因为门有六拐，怎么快啊？
后来，老师们给瓦工队送个绰号：厕所武工队。
厕所武工队不该做的做了，该做的反而没做，什么没做？厕所门边没写“男”“女”！莫校长如此重视厕所，厕所武工队从早到晚在厕所门上做文章，可最重要的两个字竟然都不写！
有一次，一个学生的母亲到学校来，莫名其妙地进了男厕所，正好碰上贾老师在小解，贾老师惊慌失措，吓得好长时间解不下来小便，花了很多钱才治好。
“骂得好！骂得好！”方舟开心地上床睡觉。
翌日，环湖一中传出三条新闻：－、牛师傅如厕碰破了头皮；二、莫校长不见踪影；三、五个班级无老师上课。
这三条新闻都与巩山的婚宴有关：在婚宴上吃了一道不卫生的菜，导致莫校长腹泻，牛师傅腹泻，十几个老师腹泻。
据学校里消息灵通人士称，那晚莫校长由于腹泻，三更半夜穿着裤衩，跽着拖鞋，吧嗒吧嗒地上厕所，进入厕所总共要转5４0度，莫校长在转到４50度时，头撞在了墙上，破了，比牛师傅还严重！
他一声不吭，他能吭吗？六修厕所可是他的“英明决策”，厕所的“六拐门”可是他家亲戚的“杰作”，他被撞得头破血流，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仰着撒尿自害自！
莫校长住院了！
教务主任不上课，去医院看望；
后勤主任不上班，去医院看望；
电工不修灯泡，去医院看望；
还有几个受校长重视的教师也去了。
——总之，想图进步的人，都把工作放到一边，在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校长。
当然也有不想去的。
下午放学，魏涛来到方舟的房中。
“方舟，校长住院了，他们都去看望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牛师傅把头碰破了，那是不幸。校长把头碰破了，那是活该！有什么好看的？”方舟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