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学期，一中按照方校长的要求，没有补课，没有月考。可是这学期，教导主任考虑到高考在即，还是冲破了方校长的规定，要求高三年级必须补课，必须月考。于是往届高三的噩梦又出现了，老师们整天就是出卷子、改卷子、讲卷子，弄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的。尤其是双休日补课，真像坐牢似的，老师累，学生烦。以前，方舟当班主任时，他要求老师们在双休日补课时，一律让学生自习。现在他没当班主任，自己不敢擅作主张。但有时补课烦了，方舟也会不上课，让学生自习的。班主任张可知道方舟的个性，也没怎么计较。
这个周日，方舟有点烦，决定让学生自习，然后约上程芳出去郊游。
程芳知道方舟是要补课的，便问：“你不是在补课吗，怎么私自出来了？这不是违反学校规定吗？”
方舟说：“但是学校的规定违反了国家的规定呀！国家明文规定不得在星期天擅自补课的。再说了，一味补课，这也不符合教育规律呀！当小道理和大道理相违背时，我们要讲大道理，舍弃小道理，你说是吗？”
程芳点点头，表示理解。
程芳拉着方舟的手，微笑着说：“我们和春天有个约会！”
两个人出发了。
方舟上身穿着长袖衬衫，打一条天蓝色领带，下面穿着米黄色西裤，手上拎一个新买的相机——整个人显得很有风度，很有精神。程芳上身是粉红色褂子，外加一件背心，下面是黑色踏脚紧身裤，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两个人在乡间小路上走着。
春天的田野一片生机，柳树全绿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路边长满了青嫩的小草，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芳香，时不时还能听到青蛙在田间歌唱。一切都是那么的清爽、清新、赏心悦目、令人陶醉！大自然太美了！
“好一首田园诗！”方舟忍不住说。
“好一幅田园画！”程芳也赞叹道。
方舟说：“程芳，走向大自然的怀抱，接受美的熏陶，这比在学校里补课是不是要好啊？”
“不知要好多少倍！”程芳说，“看来我们今天出来玩是正确的选择。”程芳说。
“那当然了！难道我会把你往错误的道路上引吗？”方舟说。
程芳说：“现在你们一中不搞周考月考了，老师学生都解脱了，但我们二中还在搞周考月考，我觉得现在的学校不像是学校，简直成了监狱！学生成了囚犯，校长是狱长，老师既是看牢的，也是坐牢的。”
方舟说：“这么说来，你是越狱犯了？”
程芳说：“我真有点越狱犯的感觉。”
方舟故意伸长脖子，大声地吼一句：“伟大的越狱犯！”说完，哈哈大笑。
程芳拉住方舟的手，嗔怪地说：“注意点影响，村民看到会笑你的。”
程芳和方舟手拉手走着。程芳突然问：“方舟，能告诉我，什么东西最值得你追求？”
方舟说：“程芳，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追求三样东西。”
“哪三样？”
“自然、自由和纯真的爱情。这三样是我幸福的保证，缺一样我都不幸福，我都会痛苦。在这三样中，核心是自由。在大自然中和在人群中，是不一样的。在大自然中，人想说就说，想叫就叫，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说错了，大自然不会追究你的；笑得很疯狂，大自然也不会讥笑你的；哭得很失态，大自然也不会鄙视你的。就是说在自然的怀抱中，人是自由的，你就可以像婴儿一样地表现。人在自然母亲的怀抱中，完全可以展露赤子情怀。正因为这样，我才爱自然。那么爱情呢，真正的爱情是能让人的心灵获得自由的，一旦这种爱让人窒息，让人郁闷，让人如坐大牢，成为一种束缚，爱情就死了。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什么会那样呢？就是因为有些人的婚姻扼杀了人的自由！”
方舟的一番话让程芳陷入了沉思。
方舟想把程芳从沉思中拉回，说：“程芳，此时此刻，自然、自由、爱情，我都得到了。”
“怎么说？”程芳问。
“第一个自然，我们现在不正身处美丽的大自然之中吗？第二个自由，今天，我们走出了牢房一样的学校，不受任何人的管制，不是自由的吗？第三个爱情，只要你在身边，我的心田就有爱情滋润。”方舟说，“只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这样的时间太短了。你知道，大部分时间我都远离了自然，得不到自由——最重要的是没有自由。”
“为什么会这样呢？”程芳问。
“你也是教师，也很清楚，一天到晚就是上课、补课，成天就是作业、卷子、备课笔记、教学计划、分数、考试、名次，动不动就是检查呀，考评呀，测评呀，要不就是各种会议。这种教育和我理想中的教育，相差十万八千里。”
程芳很坚定地说：“我当教师虽然时间没你长，但我也有点怨了。我不是招聘的吗，五月份要参加转正考试，如果考不取，我就不干了，我也不想在学校里浪费青春了！”
方舟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我母亲不是开服装厂的吗，我想做服装设计。”程芳说，“做服装设计能创造美，当个教师上上课已经不能创造美了。”
方舟对程芳竖起大拇指，说：“你的想法，我绝对支持！衷心祝你转正考试考不取！现在的学生已经无法设计了，还是去设计服装吧。”
程芳说：“我俩都是教语文的，我尤其觉得当语文老师没意思，韩寒不是说他最憎恨的就是语文书吗？他憎恨语文书，能不憎恨语文老师吗？那你说语文老师还有什么当头啊？”
“韩寒的看法曾引起好多人反对，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教育专家。但我在这个问题上，永远站在韩寒的一边。高中生反感上语文课，主要原因是语文书太差劲！”
程芳说：“我也讨厌那些教育专家，一个个都是馊馊的，苦苦的，酸酸的，坏坏的。”
对程芳的回答，方舟心里很满意，方舟说：“程芳，我俩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都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啊。”
共同的思想是两人产生爱情的基础，没有思想的共鸣，缺乏思想的交流，男女之间是不会有真正长久的爱情的。方舟认为自己之所以和程芳有爱情，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经常有思想的交流，和思想的共鸣。
方舟说：“今天我带你走出学校，只是短暂的走出，一种预演。我希望到了暑假，你要永远地走出学校，是实战！”
（2）
他们走上一个小山坡，这儿是一大片桃树林。枝头上桃花灼灼，绚丽夺目；地面上芳草萋萋，如铺绿毯——春天气息扑面而来。真是美不胜收！好一片世外桃源！
方舟忍不住赞叹道：“太美了！”
程芳每到一棵桃树前，都要嗅一嗅桃花的芳香。
程芳看到地面上有落花，就弯下腰去捡。
方舟问：“是不是想收集呀？”
程芳说：“是的呀。你知道，一朵花就是一个美丽的灵魂，一朵花就是一份飘零的心思。我不想任其流落！”
方舟帮程芳一起收集，然后用一张白纸包起来。
程芳说：“你不是带了相机吗？我们照相吧。”
方舟先给程芳照。
程芳站在一棵桃树后，方舟用相机对着她，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看着取景框，看了好长时间也不按下快门。
程芳急了：“怎么不照呀？浪费我的表情！”
方舟直起身子，笑笑说：“我被取景框里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景迷住了，忘记照相了。”
说完，他再次用相机对着程芳，看着取景框，看了一会，还是不按快门，又直起身子，说：“程芳，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一朵桃花？”
“别唱赞美诗了！快照！”程芳娇嗔地催促道。
方舟又一次用相机对着程芳，在取景框里看了一会儿，笑笑说：“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桃花像你啊？”说完按下了快门。
这下轮到程芳给方舟照相了。
方舟站在一棵桃树旁，说：“程芳，不要急，让我做好表情，你再照。”
方舟微笑着看着镜头，又用手拍拍左脸。
程芳说：“干吗用手拍脸？”
方舟说：“我觉得左脸的微笑多一些，右边少些，这样显得不均衡。我用手拍拍，把左脸多余的微笑赶到右边去。教育要均衡发展，微笑也要均衡发展。”
程芳笑道：“你的花样真多！”
方舟说：“因为这儿花多，所以我的花样多。”
程芳冲他一句：“就会耍嘴巴皮子。站好，我要照了。”
方舟站好了，程芳把镜头对着他，看着取景框，好一会儿，也不按快门。
方舟问：“怎么不按？”
程芳直起身子，说：“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像个树枝？”说完，笑个不停。
方舟也大笑，问：“像桃树枝还是像柳树枝？”
“桃树枝。”
“这不就对了！你是桃花，我是桃枝，桃花是不能离开桃枝的，你知道，离枝之花是不好的。那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我是你那一根枝条上的花，怎么会离开你呢？即使离开，也会有返枝的时候，你没听说过离花返枝吗？”说完，程芳叫方舟站好，准备照相。
程芳弯下腰，看着取景框，又直起身子，说：“我怎么觉得桃枝像你？”
方舟感到程芳在学他刚才的做法。
方舟说：“那当然了。因为我前世就是一棵桃树，这棵桃树一开始总也不开花，直到第三十年，才有一朵花绽放在它的枝头，这朵花的名字叫程芳。”
方舟正在拨弄着嘴唇的时候，程芳突然按下了快门，把方舟那样子定格了。
方舟说：“现在我们合影吧。”
方舟的相机可自动拍照，他把相机挂在一棵桃树上，然后和程芳站在对面的一棵桃树旁。
方舟说：“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合影，表情一定要好，姿势也要好。”
方舟的一只手搭在程芳的肩膀上，程芳的手则挽着方舟的腰，两个人的脸上都现出甜蜜的微笑。
闪光灯一闪，合影完成。
这时，方舟说：“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们俩来演一场戏。”
“演什么戏？”
“设想一下：五十年之后，那时你七十六岁，我八十一岁，我们在一个春日，再度来到这个桃林，会怎么样呢？我们把那时的情形表演出来，你看好不好？”
“好啊，挺有意思的。”
方舟和程芳作一简单化装。方舟解下领带，掏出手帕，把头包起来，装成一个八旬老头。程芳也掏出手帕，包在头上，装成一个七旬老太。
开始表演了：
程芳弯着腰，方舟勾着头。两人手拉手，一步一蹒跚地走着。
程芳像老奶奶一样地老声老气地说：“老头子，你看这片桃林多美呀。”
方舟也低声低语地说：“可不是吗，是美啊。”
程芳说：“老头子，还记得我们年轻时第一次来这儿的情形吗？”
方舟说：“怎么不记得！想当年我把你带出来了，来到这里。我们俩在桃花的映衬下，照了第一张合影。老奶奶，这么说，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恍若隔世啊！”
程芳问：“老头子，时隔五十年，故地重游，你有什么感触？”
方舟说：“五十年来一回眸，心潮澎湃，心潮澎湃啊！”
方舟装作很吃力的样子，说：“老奶奶，老啦，走不动了，我们在草地上坐坐吧。”
两人坐下。
方舟说：“老奶奶，五十年了，我们爱情的果子熟透了，红透了，甜透了，让我尝一口吧。”说完抱着程芳吻她。
程芳就势倒在草地上，撞上了桃树，桃花落纷纷。花瓣落在他们身上，程芳坐起，抖落花朵，抓住方舟的手，说：“这老头子，老了还这么爱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