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北宸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蔺时初惯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眼底皆无半分波动地由着他审视。
少顷,厉北宸轻扯了扯嘴角,半真半假地把话往外抛,“这么说,你就是知道了。”
“也是,你们母子之间能有什么秘密!”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睨起了眼风,“要是虞司凛那小子把这件事捅出来,你打算怎么应付?”
话说到这里,厉北宸竟然还是觉得一点儿都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晚出生了十八九年的年轻人。
不过,他也不急。
他打赌,他下一句话放出来,眼前人绝对会绷不住,“才五年,追溯期限还没过呢!”
这是一句废话。
但是,够猛!
果然,蔺时初眼神里的内容一点点变了,虽然仍然可以说是面不改色。不过在厉北宸看来,他眼睛里这点儿肉眼可见的微小变化,已经足够了。
连明翰死在纪舒**这件事,蔺时初当然知情。
当时连家上下少有的几个知情人看纪舒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但是,也一辈子都不想触及。
他们是情人关系,关起房门来做什么,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不能因为男人的死因上不了台面,就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女人。
五年前,连明翰落葬当天的那个早晨,连翘从他房间离开的时候,他只对她说了这一句话。
而厉北宸现在是在告诉他,连明翰的猝死,另有隐情。
不,他几乎是在说,连明翰是被纪舒有心害死的。
并且,虞司凛不但知道这件事,还掌握了能提起法律追溯的证据?
对视之间,蔺时初情感和理智上受到的所有冲击都被他极力按捺住,声色不动地维持着一贯的清淡语气,问道:“厉先生,此话怎样?”
……
连庄。
吃过晚饭之后,连翘到底还是拉着温雅的手软磨硬泡了起来,“雅姐姐,你把手机借给我,我就只打一个电话,好吗?”
温雅叹着气摇头,“小姐,凛少爷是为你好。”
“我就只给时初打一个电话!”看着温雅坚决又无奈的神情,连翘只管贴上去摇着她的手臂,“好,电话也不打了,我就给他发一条信息,好吗?”
“雅姐姐?”
连翘软软地央求,“好姐姐!”
“一分钟!就一分钟!”连翘眼巴巴地看着温雅为难,同时举起两只手指保证道:“我就只发一条信息,你在边上看着我,监督着我,好吗?”
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反复拒绝她的温雅就算再心疼,再想答应,这个时候也是绝不敢心软的!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实在太可怕了!
阿诚几乎每一天都会单独对她三令五申,一再敲警钟!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不敢冒这个险的!只是,她又实在不忍心。
连翘就是看准了她的不忍心。
温雅事无巨细地贴身照顾她已经有四年多的时间了,两个人的年龄也相差不多,温雅比她大不了三岁。
一直以来,她对蔺时初的感情,除了姑姑,温雅是最清楚的了。
连翘也不想这样为难身边真正爱她,关心她的人。
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趁着今天晚上去见蔺时初一面,“雅姐姐,你就答应我吧!好吗?”
见她根本不听劝,打定了主意要发这条信息,温雅到底长长地叹了一声,原本不想说的话,也说出了口,“小姐,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也知道一段感情,不是光靠一个人就能维持下去的。”
温雅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干涉和评判她感情的话,但,也是真心话,“你都回来这么多天了,姑爷如果想见你,早就过来找你了。”
“凛少爷是不许你出门,但是,他还能绑住姑爷一个大活人的手脚,让他不来找你吗?”话说到这里,温雅实在是又心疼,又不忍心,又替她不值,“小姐,该醒了。”
连翘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而就这么看着她的温雅,眼圈也泛红了,“小姐,我,阿诚哥,凛少爷,我们不敢,也不能啊!”
“姑爷他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岛上?!”一想起阿诚说的那些话,温雅心里就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万一……你让我们大家怎么办?”
连翘就那么笑了一下,“时初也不知道会……”
“小姐!”温雅眼泪汪汪地打断了她,“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是在对姑爷这件事情上,非要装傻呢!”
“阿诚哥什么都告诉我了,姑爷他就是居心不良!”
温雅就算再气恼,也只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不是怕责怪,实在是觉得这样的话对连翘来说,太残忍。
对面,连翘看着温雅举手抹眼泪,看着她怒不敢言,看着她难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好,我以后都不装傻了。”
“我今天约他见面,就是想把话都跟他说清楚,然后跟他离婚。”她勉强弯了弯唇角,算是笑了一下,“前两天凛哥哥拿了我爸爸的遗嘱给我看,我才知道,他是希望我嫁给凛哥哥的。”
听她这么说,温雅连忙问了句,“真的吗?”
连翘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温雅几乎破涕要为笑了,“那你肯吗?”
“其实我们大家,谁都看得出来凛少爷喜欢你。”温雅刚被泪水冲刷过的一双眼睛格外亮晶晶,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不对,小姐,你是故意哄我的吧!”
“你这么说,为了让我把手机拿给你,你好联系姑爷,对不对?”温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秀眉一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阿诚哥把我们的手机都没收了,就算我想拿给你,也是有心无力。”
连翘:……
“不过,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跟凛少爷在一起,如果你跟凛少爷……”
这下,连翘算是彻底知道虞司凛这次对他们下的死命令,有多死了。
而且,今晚的赛局,虞司凛也十有八九会让阿诚和他手下的人沿途待命,防止她偷跑。
第一次,连翘在自己家里,在一帮深爱和关心自己的人身边,感觉到如此的……一筹莫展。
白天不方便清障和封山,而且沿途还要做些安全防护和路基的安全检测。关键是,赛车也不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消遣活动。
所以,不想兴师动众地打点方方面面的关系,低调而言的话,车手们一般都会选择晚上出来。
夜里十一点左右,他们抵达南屏山脚下。
只是,在这种心境之下,连翘直到坐进改装过的专业赛车,戴上安全帽准备出发试车之前的一刻,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不过,就在她一脚油门冲出去,过了第一个弯之后,熟悉的刺激感立即震碎了她心头的阴霾。
很快的,虞司凛的车跟了上来。
上山,只是热身。
下山,才是开局。
虞司凛不知道,不久之前,她其实上来跟曲澈跑过一圈,作为送他的结婚礼物。
那天晚上,也是她赢了。印象中,曲澈好像就没有跑赢过她一次。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虞司凛比。
她以前看过他跑业余赛的完整视频,快,稳,过弯很准。
连翘对赛车的天分大概是遗传,因为她母亲颜宁曾经做过几年职业赛车手。
出发之前,虞司凛摇下车窗,取下头盔对她喊道:“小翘,我们赌什么?”
连翘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才同样取下头盔帽,眼中带笑地回他,“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虞司凛很爽快,笑问:“任何要求?”
连翘也干脆:“任何要求!”
咻咻~
预备哨声响了,他们结束交谈,各自戴上了头盔帽,关上了车窗。
等待最后的发令声。
咻—
又一声哨响,两辆车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如离弦之箭,连翘很快,虞司凛也快。
第二个弯道之后,两辆车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了。
连翘因为在内道发车,起点位置相对落后,而她本身也没打算在中段之前超车。
是以,一直平稳地维持着她预计中的差距,落在虞司凛的车后面。
大约十四分三十四秒之后,连翘开始提速,接下去趁着第二个大弯道,她已经将落后的车距拉到了外道超车的最小范围。
极速中,她的视线不断在几个仪表盘上来回,分秒必争。
引擎声,呼啸而过的风声,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刺拉声,仿佛正在将她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郁闷不快,一一发泄,驱散。
她眼,手,脚,头脑并用地驱动着车子,在预计轴心转速达到临界值的前五秒,她发起了最后的超车。
虞司凛是看着她赶上来的。
最后一刻,她的车身几乎甩平,车尾几乎是擦着他的车,飘移过去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水准的问题。
虞司凛很快反应过来。
她这辆车是请什么人改装的!
是他失策了!
但,他还有最后三千米的机会。
他记得,这三千米只有一个U形弯道,却恰恰能发挥他的优势。
只是,他低估了连翘驾驭这辆日国国宝级车手亲自上阵改装过的赛车的能力!
他在最有可能超越她的地方,反被她拉开了再也不可能超越的距离。
结果从这个时候就见了分晓。
他输了。
率先冲出了终点线的连翘当然也知道自己胜之不武。
这是她在看到他的车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的。
所以,在他问她赌什么的时候,她就把要求想好了。
只不过,要等她回来再说了。
一念之间,连翘从车后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车,瞬间重新操控着车子,飞冲了出去。
视线所及,虞司凛的双眸顿时犹如被强光刺痛,却又舍不得挪开眼去。
但是他并没有追上去。
反而很快把车停了下来,取下头盔,摸出手机来打给沈韫,“她快过来了,交给你。”
沈韫抬头看了一眼路边被他其中一个兄弟拦下来的黑色轿车,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也用不着我们了。”
虞司凛:“?”
“人家老公来了。”
……
连翘一路飙过来,车速虽然快,却也是看到了路边停着的车子的。
不过,她不认得这是蔺时初的车子罢了。
指挥车里,沈韫得了虞司凛的回复,挂了电话之后立马就让前后的兄弟们马上撤卡。
不过,他也没想到,连翘的速度会这么快。
快如疾风!
蔺时初几乎是在连翘的车从窗外掠过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季游,掉头,追上前面那辆车。”
车窗外面,沈韫的手下唐旭故意磨蹭到现在,正不得不开口放行,突然被旁边一掠而过的车影吸引了视线。
唐旭连忙转头追看,结果什么都没看清,那车已经没影了。
——这也太快了吧!
等他收回眼光,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急不可待地伸出了手,“麻烦你同志,我们不上山了。”
因为车里两个人的身份证,驾驶员的行驶证,驾驶证,都在他手里,“真不上了?”
“对,不上了!”
“那……”
——“告诉他,刚刚从他旁边过去的就是我太太的车,我现在急着去追我太太!”男人极不耐烦地压着火的声音,冷得好像寒冬腊月里的北风,割耳朵。
正是蔺时初。
他肯定刚刚从旁边开过去的那辆车里的人,就是连翘。
虞司凛或许也在。
只是这个时候,即便季游一秒钟也不耽搁地追上去,把车速飙到最快,也绝不可能追得上连翘!
……
这厢,连翘一直把车子往市区开。
回来这么多天了,她竟然连姑姑住在哪家医院都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凛哥哥是怎么跟姑姑说的。
姑姑又怎么会同意他这样拘着她呢?
何况,她和蔺时初之间,始终是要把话说清楚的。
只是,连翘现在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无奈之下,她只能随便把车停在了一间通宵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准备进去问里面的工作人员借一只手机。
无巧不巧地,等她进门之后刚走到收款台前正准备开口,旁边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连翘。”
是厉欢昕。
连翘应声回头,看着来人直接道:“厉欢昕,手机借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