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虞司凛的手还没落到连翘背上,就听得她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时初,我冷。”

一瞬间,男人如斯的俊颜仿佛凝滞,说不受伤是自欺欺人。但他很快晕开了浅笑,掌心也随之落到了她背上,温柔之极地轻拍着。

他不争朝夕。

不争她的心。

为了她,他连爱情和性命都可以不要,还怕什么受伤?

十几天不见,她瘦了,一张脸仿佛只有他的半个巴掌大,肌肤白皙透明得好像随时会化了去。

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和她这么接近。

他是个正常男人,就这么拥着自己深爱多年的女人,心猿意马是有的,情不自禁更加是有的。

但他选择什么都不做。

只任由万千情愫在心头如潮涌,一点一滴,全都倾注在了深深凝视着她的一双眸子里。

窗外。

脚下早就没有了支点的蔺时初正趴在窗台上,整个人的重量就靠两只手臂支撑。

眼看着房间里面的情景,他本来已经十分用力的双手,手背上越发青筋暴凸,每一只指甲盖都深陷进了窗台表面的木板里。

——破窗而入,径直冲过去把现在拥着她的那个男人从**拎起来,掀翻在地,然后居高临下地警告一句,离我老婆远一点!?

这的确是他的第一反应!

是他当时当下最想做的事!

可是,天底下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扔在孤岛上,害得她险些被海啸吞噬,葬身海底?

更让他动弹不得的是,他现在进去,她刚刚承受过的凶险万分和她现在的虚弱,辛苦,都将变作白费。

还有什么,比眼下这种情况,更能让她对他失望的?

克制中,他本就因为强行对抗体内的药性,而布满红血丝的一双长眸,瞬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但是他又嫉妒得发狂,一秒钟也看不下去。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到底还是不甘心,竟然幼稚到捡起一块石头朝窗户上扔了过去。

呼啦一声,玻璃碎了。

房间里,连翘顿时惊得全身**了一下,不等虞司凛从破碎的玻璃窗上收回目光,她已经醒了,“凛哥哥,怎么是你?”

“是我!”他连忙低头看着她,宠溺一笑,“饿了吧?”

连翘却很快朝着刚刚潜意识听到响动的方向,转过了头去。

房间并不大,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空****的破窗上挂着碎玻璃,“怎么了吗?”

虞司凛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联想的,却只说:“大概是谁家的小朋友调皮捣蛋,不小心把球踢到了窗户上。”

连翘一边拉开和他的距离,一边想要坐起来,“凛哥哥,我睡了多久了?”

“你高烧到40度,退烧之后,你又昏睡了一天一夜。”虞司凛揽着她的肩膀扶她靠坐好,“再过一个钟头,你要是还不醒,我就只有抱着你上飞机了。”

连翘眉心轻皱,“公司有状况,需要我们急着赶回去?”

虞司凛伸手捋了捋她垂落的鬓发,又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开口,“小翘,姐姐受伤了,虞乐也在医院。”

连翘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厉北宸又做了什么?”

……

在飞机上的时候,连翘大部分时间都裹着毯子在睡。

虞司凛一直在旁边守着她。

连翘在男女接触方面其实一直是不怎么设防的。或者说,在她的意识里,除了一个蔺时初,根本没有把其他异性当做男人看待。

所以,当虞司凛轻轻地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后来又干脆张开了手臂让她靠得更舒服,其实已经是拥着她的时候,甚至是飞机落地之后,他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抱着她下飞机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要拒绝。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保镖基本都是男性,她也早就习惯了身边人的这种照顾。在她心里,是全没有当一回事的。

换做从前,虞司凛也不会多想。

可是现在,连翘在婚后仍然不抗拒自己,对虞司凛来说,其实已经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不被这份鼓励,冲昏了身为一个热爱了她多年的男人的头脑。

因为往后,他恐怕少不了要逆她的意思,约束她,甚至勉强她了。

……

车子停在连庄门口的时候,连翘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她没有问怎么不送她回望山别墅。

事实上,一路上她都没有张嘴问起过蔺时初半个字。

她也不做任何猜想。

不管他已经做了什么,还会做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们现在还是夫妻。

不,他们会一直是夫妻。

直到她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没有想过,虞司凛竟然会把她……软禁起来!

她的手机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发生过的事。

但是她也不能责怪任何人。

发生了这样凶险的事,所有人的矛头一致都指向了蔺时初,虞司凛怕是下了死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去。

到了第四天上午,连翘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出门。

她要去看姑姑!

不管不顾地,她人都走到了停车场,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翘姐姐。”

是虞乐。

虞司凛也来了。

虞乐一向跟她亲近,一看到她,立即松开了舅舅的手直冲过来扑进了她的怀里,“我好想你呀。”

连翘半蹲下来拥抱着眼前的小人儿,笑道:“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妈咪说你很忙,让我不要吵你。”说着,小家伙撇了撇嘴,眼圈一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也很想妈咪,我生病了妈咪都不来看我。”

连翘还来不及安慰,虞乐已经哇哇大哭了起来,“呜呜呜,妈咪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想妈咪!”

一时间,连翘心疼不已,“小乐乖,妈咪出差去国外了,所以才不能及时赶回来看你。”

“而且,姐姐还没有把乐乐生病的事告诉你妈咪,妈咪还不知道乐乐生病了呢!”

连翘又哄又逗,一边安慰他,一边抬眼去看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的虞司凛。

不必说,他之所以把虞乐带过来,就是为了更有理由地把她圈在连庄,不让她出门。

哄好了虞乐,让温雅陪着他上楼去看电影之后,连翘和虞司凛一前一后地朝小客厅走过去。

“凛哥哥难道就不许我出门了吗?”刚坐下,连翘就直接问道。

虞司凛看着她,没作声。

等他坐下来,连翘又笑着问了句,“也不许我去看姑姑?”

“小翘,我已经帮你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虞司凛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公事,“理由是,男方婚内出轨。”

“接下这个案子的律师是我的一个朋友,祁誉。”他毫不回避她的目光,“我代表你提出的诉求是,让男方净身出户。”

等他把话说完,连翘显见的一凝眉,却只叫了一声,“凛哥哥。”

虞司凛迎面看着她,摆明了在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蔺时初就好像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直到现在都没有跟她联系过。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强求和包办,而凛哥哥现在突然以这种方式代表她提出离婚,他只怕是求之不得的。

可,他们还有一年的协议呢?

白纸黑字,双方都签了名的,难道他打算直接作废吗?

连翘倒是从来都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把连晟放在眼里过。但协议是他自己拿给她签的,如果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想不好要说什么,嗯?”言毕,虞司凛交叠的双腿放下,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公司了。”

赶在他转身之前,连翘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凛哥哥,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她始终还是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一样的亲厚语气,“我和时初之间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你就别管了,好不好?”这一句,她几乎是在撒娇了。

虞司凛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不紧不慢地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走上前来递给她,“里面是连先生生前亲笔起草的一份遗嘱。”

连翘怔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你差点死在岛上,纪舒对连先生所犯的罪,连先生的遗嘱。”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反而彰显着他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虞司凛满目疼惜地凝视她,“如果这些还不够,小翘,再加上我十年的感情。”

“跟他离婚。”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连翘并没有躲。

但是从这一刻起,他希望她能明白一件事,他对她,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而非兄长对妹妹的守护,“从现在起,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

晚上,连翘先把虞乐哄得睡熟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记得蔺时初的号码,打过去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除了没有通信工具,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或者说,她暂时还没想清楚,往后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连翘一向不是婆妈的人,只是,她现在对这几天之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虞司凛切断了她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若无其事,看似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一样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事无巨细。

但其实,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柔中带硬,坚定不移的。

甚至于,据她观察,温雅她们都不在她面前使用手机了。

她毫不怀疑,家里的固定电话势必也被监听了。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连翘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虞司凛本人身上想办法。

所以又过了两天,等虞司凛亲自拍了姑姑的视频拿给她看的时候,她主动提起上次他说要跟她比一局的事。

虞司凛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那点儿小心思!

但是,女孩子家总归是要哄着宠着的。何况,他原本也没打算一直拘着她。

见他不表态,连翘难得半真半假地板起了脸孔,嘟囔道:“说话不算数!”

虞司凛唇角一弯,笑看着她,“我有说不答应吗?”

连翘心里一喜,“什么时候?”

“今晚。”

择日不如撞日,是不想留给她给什么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至于她想开车甩掉他逃走的打算,他反而不太担心,除了连晟安保部的人,他还可以让沈韫派几个兄弟过来有偿帮忙。

风险一定是有的,但是,她的开心对他来说也一样重要。

而且,他很清楚蔺时初今天晚上的行程,即便她费尽心思地偷跑出去想要见他,十之八九也会被他忽略。

果真如此的话,这就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思忖之间,虞司凛心里头不由得横生出了一丝卑劣感,但也只有数秒,就被他强压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翘,原谅我的自私。

可是,天底下哪个男人的爱不自私呢?

……

这厢,厉北宸约了蔺时初。

今时不同往日!

身为连翘的丈夫,连晟集团姑爷的蔺时初,厉北宸看到的更多是他皮相上的优势。

而这一个多礼拜以来,这个年轻人在一片沸沸扬扬之中昭然若揭的身份,不得不让自己对他另眼相看了。

厉北宸虽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老派生意人,但,开公司做强做大上市成集团公司,一直是他对一盘生意的固定概念。

结果他的精算师兼私人助理楚笕在调查过时越创投之后告诉他,蔺时初从八年前就开始玩的这个商业模式和套路,才是未来资本市场的大势所趋。

化整为零,大隐隐于市。

八年前。

他还是寄人篱下的一只拖油瓶。

那个时候,他妈纪舒跟了连明翰还不到三年。据他所知,他们母子俩在连庄的待遇跟佣人差不多。

住的都不是连明翰和连翘父女俩住的那栋主楼。

看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逆境出人才。

不过,就算他的时越创投再怎么顺风顺水,也不可能跟资产上千亿的连晟相提并论。

再说连翘这几年圈地圈楼占山占湖,差不多大半个云城都是她的,蔺时初既然在商场上有这样的雄心斗志,又有什么理由把一座到了手的金矿往外扔呢?

——夜会神秘女子?

婚内出轨?

那女的是谁,别人不清楚,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简立峰的女儿,简染。

不过是约在餐厅吃了个饭,根本没有什么实质画面,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给爆了出来?

怎么看怎么像是他在自导自演!

重点是这么一来,反倒让虞司凛那小子堂而皇之地越俎代庖,大有取他而代之的架势。

眼下这个局面,还真是连他这个老江湖,连晟集团曾经的第二大股东,现如今最大的对头人,都有些看迷了眼了。

而他今天专门组这个局,就是为了试探蔺时初的。

……

晚上七点十五分,蔺时初准时踏进了包厢。

厉北宸请来的都是云城各个重要位置上的人物。

不见得一定是大人物,但,一听单位和头衔就知道都是有实际作用的。

看来,蹲了四年半的监狱,厉北宸没少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

也对!

要不然,他恐怕也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

这么严打的风气之下,厉北宸还能请到这些人,分明是在敲山震虎,给他下马威。

伺候这帮人吃好喝好,再分批将他们一一送走之后,厉北宸让自己身边的人也出去了。

见状,蔺时初也给了季游一个出去等的眼神。

等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厉北宸重新点了一只雪茄,又给他倒了半杯酒,“现在,该叫你一声蔺总了。”

“深藏不露啊!”厉北宸不紧不慢地放下酒瓶子,看着他。

蔺时初端起酒杯晃了晃,和上次一样,并不打算喝他的酒。

不过这一次,他换了一个理由,“四十分钟之后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跟厉先生说话,正好醒酒。”

厉北宸立即觉出味儿来了。

人家不止不给面子,不喝他的酒,还告诉他,他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够拽!

厉北宸也不恼,年轻有为,更有资本年轻气盛,他忍了。

似笑非笑的,他将手上的雪茄递到嘴边猛抽一口,吐尽烟圈之后,他干笑两声,“据我所知,连翘可是被虞司凛那小子给架空了。”

顿了顿,厉北宸故意道:“到底还没离婚,小心人家等不及送你一头草原。”

闻言,蔺时初手上转着酒杯的动作停滞了,很快的,他将酒杯放在了桌面上,“听厉先生的意思,是觉得我们一定会离婚?”

厉北宸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眼角的褶子轻颤,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听说那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手里头,有连明翰生前手写的一封遗书。”

话听到这里,蔺时初看似温温凉凉的一双长眸深处,才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不过他并不作声,只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至于内容嘛……”话说了一半,厉北宸又收住了声,再开口,却是话锋一转,连神情也跟着变了,“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

厉北宸将还剩了小半截的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眼尾挑了挑,“当年,连明翰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直以来,连明翰的死,才是蔺时初心里真正最抵触的。

是他有关连庄那五年的记忆里,最不愿意触及和提起的部分。

只不过,他现在更关心厉北宸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直觉告诉他,厉北宸绝不会是随口一问。是以,他索性反唇相讥道:“厉先生好像一直很介意虞总跟我岳父之间的关系。”

没错,他用了“我岳父”三个字。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厉北宸微变的脸色,“至于我岳父的死,早有定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