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夫是怎样的人?”岳靳成冷声说,配得上她的人。◎

除了儿子那惊天一嗓让付佳希略觉社死, 倒真没有太跌宕的情绪。

和一个人生活久了,潜移默化,他身上的匪气和厚脸皮, 也能学了精髓。

岳靳成低头问,“是留下吃饭,还是带你走?”

付佳希想,带她一走, 旁人更不知如何遐想了。

“吃饭, 饿了。”她说。

原本, 最该不自在的人,此刻最自然, 旁若无人,大快朵颐。

岳靳成看她心无旁骛, 淡定自处, 有点想笑, 心里那点不畅快,跟着风卷云散。

在场的都见惯风浪,人情反复,任何时候都不把脸撕破。看, 这一拍两散的鸳鸯, 照样有破镜重圆的时候。

于是,欢声笑语很快恢复, 懂事的人已经伺机找付佳希套上了近乎。

刚放下碗筷,刘叔笑着招呼付佳希, “去一趟奶奶那吧, 她等你半晌了。”

周小筠在佛堂外的小院里休憩, 饱腹口欲还没沉淀, 不好惊扰菩萨。

摇椅随风轻晃,周小筠眼都不用睁,就知是谁来。

“你这妮子,坏得很。”

付佳希忍俊不禁,蹲在摇椅旁,食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挠痒痒,“挨骂可以,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吧。”

“你呀,钓鱼技术很好的。”周小筠嘀咕,“就像那些主播,我说了我是奶奶,他们非要叫我小姐姐,小什么小,半条腿进棺材的人了。”

付佳希的掌心覆上她苍老褶皱的手背。

“你晓得靳成一直是爱你的,你也很清楚,只要你松松手指头,他就会乖乖往你手里跑的。”

付佳希没吭声,在走过大半辈子的智者面前,一切违背本心的辩解,都是愚蠢的欲盖弥彰。

“奶奶是看着你们一路和,一路散,一路走丢,又默默难相忘。我对你的疼惜,比我那些孙儿都要多。你吃过苦,又为他生儿育女,女孩子,好辛苦的哎。所以,你现在有任何心思,任何运作,奶奶都好理解。”

周小筠只差没明说。

你想成为更好的人,把岳靳成当跳板,真的没关系。

你拿捏他,松弛有度,吊着他,磨他,也没关系。

“希希啊,如果你真的对嘉一爸爸再没有感情,你对他做任何,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只是佳希,希希啊,奶奶希望你能过得好,有人知冷热。”

付佳希抬手,手背拭了拭发痒的眼角。

“您是想问,俞彦卿吗?”

周小筠登时来了神,“和小俞接触得多不多呀,吃过几次饭,有没有看电影,相处得好不好,他有没有牵你的手?”

付佳希不想骗她,坦白道,“那天我问您要他的联系方式,央求您帮我约他吃饭,答应相亲……对不起奶奶,我不是真的要相亲,我只是工作需要,想和他聊合作。”

周小筠并无意外,只是无奈地甩了甩头,“一条鱼也是钓,两条也是钓。罢了罢了,也没什么不对的。”

被召唤去太久时间,岳靳成不放心,一直等在佛堂外。

见付佳希出来,神情无异样,他也就松了气。

等她下了几级台阶,两人肩并肩,岳靳成说:“送你回家。”

付佳希说,“等我十分钟。”

午后似乎变了天,温度稍降,秋风起。

院子里,亲朋休闲玩乐,牌局,聊天局,逗着孩子大聊育儿经的。刘叔把鱼池养护得很好,水清见底,锦鲤肥美,还有几只麝香龟作点缀,在水里欢悦扑腾。

万钰倚着护栏,百无聊赖地撒鱼粮。

付佳希不难找到她,走到她面前。

“佳、佳希姐。”万钰下意识地站直了些,鱼食也一把全给投进了水里。

付佳希就这么看着她,目光重,直视双眸。

万钰后退一步,强颜欢笑,“佳希姐,你吃好了吗?要不要一块儿坐一坐。”

付佳希问:“是你把岳少恒叫上来的吧。”

“我,我没……”

“前后不到两分钟,又有人来找岳少恒,环环相扣,时间算得这么精准,你心思真的不一般。”付佳希不想兜圈,直言不讳。

万钰呼吸略急促,“你怎么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证据?”

付佳希逼近一步,“证不证据的,重要吗?你做了,就有迹可循。万钰,你被伯妈冤枉的时候,我帮你一把。我从未想过让你记着我的好,但也绝不是让你来害我的。”

“是三弟自己找上楼的,我能绑住他的腿?”

付佳希冷呵,不屑,“在这个家,你就这点出息。”

这句话,无疑是将万钰那些薄弱可怜的自尊心精准打击,她勉力维持的表面繁华,瞬间被掷碎。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在这个家的时候,不也一样吗?!没工作,带孩子,当个依附大哥的花瓶。你有挣过钱吗?你没被嘲讽过吗?你有什么资格低看我!”

短暂安静,风扫杏叶,鲤鱼在水里打了个滚,咕噜两声吐泡。

付佳希只风轻云淡地瞥她一眼,“你这么在意我怎么看做什么?你应该关心你的枕边人,你的丈夫,是怎么看你的。”

痛处又被戳深了一寸,万钰眼睛说红就红,旗袍美人,楚楚可怜。

怕是下一秒,梨花带雨的哭声,会越来越大,直到吸引人来围观。

付佳希随手拎了瓶依云,是从岳靳成车里顺手拿的。

她拧开瓶盖,抬手就泼了万钰一脸。

“啊!你!!你疯了!”万钰狼狈后退,神色尖锐,全然没了方才的我见犹怜扮相。

付佳希把剩下的大半瓶水重新拧上盖,塞至她手中,平静道,“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满苑门外,岳靳成驻足等候许久,见她返回,一眼注意到她沾湿的袖口。

付佳希说,“儿子想陪陪奶奶,明日的马术课调课了,他今晚睡这儿。”

岳靳成不为所动。

付佳希主动帮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学他平日的语气,“来,上车,我送你回家。”

这辆迈巴赫是他的私用车,买了三年不到,来满苑时都开这辆。付佳希操控熟练,稳稳起步。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岳靳成腹背受敌,事业做得异常艰难。应酬喝酒,有事求人,回回都喝得站不住脚。

那年,付佳希刚考上驾照,而应酬地多在市中心,车流大,很难停车。实在急得不行,就临时靠边停,保安大爷吆喝说:“这可不兴行啊,不好过车。”

付佳希双手合十,可怜又可爱,“您通融一下好不好,马上马上,一分钟。”

“丫头急着干嘛去?”

“接我男朋友,他没我可不行。”

付佳希的车技就是那时候给磨出来的。

后来,岳靳成的车换得一辆比一辆好,可如今,车内暖风送香,旧时场景重现,一样的位置,彼此安静无言。

付佳希说:“你这位二弟妹也会来事。”

岳靳成:“不清楚,没说过几句话。”

“早知道你们家庭聚会,我就不带嘉一来了。”付佳希后悔,“给自己找事。”

她有意撇清,含蓄解释。

岳靳成扭开脸,不言语,气还闷在胸口。

“我真的不知道岳少恒会来。”付佳希平静说,“他来,我能从二楼跳下去。”

“为了他,你连跳楼都不怕。”岳靳成冷不丁地说。

付佳希弯唇,“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实在听不过去。”

“那你这样曲解,是想跟我多说几句话?”

岳靳成效仿她口吻,“再聊岳少恒,我能从这车里跳下去。”

笑意漫上眉梢,付佳希轻哼,“正好,这么贵的车,我一人独乘。”

岳靳成将她那剩下的半瓶水拧开,不浪费地喝了口,“你倒会想。”

“发家致富新门路,与时俱进是不是。”

越来越扯,她偏扯得一本正经。

岳靳成有些恍然,好像看到初相识时的女孩儿。伶俐,开朗,像一株灵气萦绕的绿植。他也后知后觉,这些年,也越来越少见到她这一面了。

所以,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

名誉,财富,矜贵,还是那一声众人羡慕的“岳太太”?

但都抵不过她此刻的生动鲜活。

岳靳成喉结发堵,如被细碎的石子敲打心脏。他做得不够好,如果再来一次,他想他会做得更好。

付佳希乖乖开了一会车,专注思考事情,没想到身旁的人有这么多忆苦思甜的思绪。

“我上周向金明提交了一份《套保超额利润的提奖分配方案》,他态度坚决,不同意。你觉得,这件事我应该怎么处理合适?”

岳靳成:“……?”

“所以你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跟我谈工作?”

付佳希:“……”

这么明显吗,她以为循序渐进得够自然了。

岳靳成从她此刻的神情里,不难找到答案,明晃晃的三个字:

不然呢?

……

下车时,岳靳成走得头也不回。

付佳希降下车窗,“你不要车了?”

大约没听见,背影生风,很快消失在绿荫里。

岳靳成到家,往沙发上重重一落,心里没处泻火,该去酒窖拿两瓶烈酒浇灌才好。

不多时,门铃响。

他躁意未消,顶着一张冰山脸去开门。

楼层专责管家是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士,被他的神色吓了跳,“岳先生,您、您好。”

岳靳成的脸色是来不及摆平了,语气缓了缓,颔首问,“有事?”

管家递过一只保温包装袋,“一名女士给您的,她说她姓付。”

岳靳成拎着东西进屋,打开一看,竟是一杯温热的丝绒椰奶。

杯身上贴了一张爱心便利贴,店家代顾客留言:

“美丽的付小姐温馨提示:岳先生,借酒消愁不可取^_^”

这种酸不拉几、良心未泯的话,是付佳希认错时经常说的。

岳靳成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迹,下拉的唇角,终于心甘情愿地扬起。

奶茶这类饮品,他平时极少碰,但这杯是付佳希讨好哄他的,岳靳成没有浪费。

下午时段并不是处理工作最高效的时刻,难得半天休憩,岳靳成看了几份项目书后,给焦睿打了个电话,“上周刘匀组递交了一份分配方案,你找理由要一份过来。”

椰奶的甜腻拖慢思绪,岳靳成略感困顿,倚靠沙发睡了小会儿。

再醒来,傍晚至,绯红与橘黄涂抹落地窗外的城市楼宇。

岳靳成下意识地看手机,他的私人号码相对安静,连家族群都没加入,送来那杯奶茶后,付佳希没再跟他联系。

嘉一今晚在满苑过夜,周六休息日,她一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岳靳成主动拨去电话。

接到他电话的付佳希,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了?”

岳靳成忽然不太爽利,她问怎么了,那一定要有点什么,才能多跟她说几句话。

“椰奶不好喝。”他的眼眸浸在漫天夕阳的绯红里,淡淡的,像微醺的酒,“你过来,带我去吃饭。”

“吃饭?”付佳希比他想象中爽快,“行。”

黑康别馆,这一家擅长将一只鸡做成五六道菜。

术业专攻,把事做极致,付佳希订这一家餐厅的时候,完全是联想到了俞彦卿。

投其所好,再以此为契机,延伸一下话题,说不定有机会向他取取交易经。

没想到的是,岳靳成半路申请加入。

餐厅里,三个人,付佳希站在他俩中间,“你们应该见过,在苏州参加活动的时候。”

岳靳成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相信面前的俞彦卿也是。

“见过,俞老师声名在外,能与柏丰合作,是柏丰的荣幸。”岳靳成的自控力炉火纯青,任何场面,他都能体面示人。

俞彦卿没他这么冠冕堂皇,出口成章,“岳总您好,互取所长。”

付佳希本意纯粹,“都是忙人,难约碰面的时机,正好,今天边吃饭边聊。”

岳靳成一声不吭。坐在凳上,不动碗筷,翘着腿,一手搭着椅背上沿。

无数次,他的目光刺向付佳希,但她连看他都未曾有,而是像只迎风招展的小风车,抓紧时间问俞彦卿专业问题。

俞彦卿态度不咸不淡,答了两个,不想答了,便找岳靳成聊天。

都是能接上话题的人,一来二去,倒也聊得开,聊得自然。

俞彦卿对金融行业、企业体系的见解,让岳靳成很欣赏。

岳靳成对格局、方向的分解、远见,也让俞彦卿耳目一新。

付佳希适时安静,认真汲取学习不同领域的东西。

侍者来上菜,是三份菌菇汤。

付佳希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没放葱的那份请给这位先生。”

瓷钵热气袅袅,浓香扑鼻,热气儿蒸软了岳靳成的眼色,心里的不畅与沟壑,稍稍填平整了些。

俞彦卿的目光淡淡扫过二人,慢悠悠地搅着汤匙。

付佳希来了电话,是白朵,她走去外边接听。

一桌精致佳肴,两个男人对坐无言。

在菌菇汤上桌的那一瞬,气氛微妙发生改变。

岳靳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俞老师对我方指派的对接人,还有什么建议?”

俞彦卿说,“付佳希很好,上进,努力,有求必应。”

“评价这么高,年底的优秀奖一定颁给她。”岳靳成问,“有求必应……比如说。”

“工作沟通,上行下效,时常给我推荐餐厅,对了,偶尔还会帮我喂家里的猫。”俞彦卿笑着说,“她不嫌麻烦,我住的房子也是她帮忙找的。”

岳靳成捏汤匙的指腹,暗力按压变了形。

俞彦卿的一言一行自然得很,“她也能吃苦,上班工作,还要陪伴孩子。”

岳靳成语气变了变:“她还带你见过儿子?”

“没见过。”俞彦卿说,“不过,能把家庭事业平衡得井井有条,想必与孩子的爸爸明确了时间规划。”

岳靳成往后靠,闲散恣意地靠着椅背,眼神轻掠,“你见过她丈夫吗?”

俞彦卿笑,“我没见过她前夫。”

是回答,也是严谨的纠正称谓。

“她前夫是怎样的人?”再问,是发自真心的想知道。

安静几秒,岳靳成淡声说,“英俊潇洒,事业有成,和她感情深厚,一般人拆不散……是配得上她的人。”

作者有话说:

岳靳成:我。英俊潇洒。前夫哥。

俞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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