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御书房。
“常青山的案子,刑部已经接管。”
一个穿着武官官袍的男子试探问道,“泉公公, 听说陛下离京南巡这些时日,还从民间带回来一个女子?”
陛下于政务一事上的出众远超历代帝王, 但在这女色上, 却寡情得过分。
最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却禁欲得像个僧人。
新朝没有太后, 没有正儿八经的妃嫔,一个鸾美人, 折在了宫变当日。
本以为世家之女有机可趁,陛下却仍是驳回了御史台选秀的请求。
有个胆大包天爬床的, 叫做思月的宫女, 也被他拖出去杀了。
听说那女子的血,流遍了寝宫的长阶。
萧至诚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收下鸾美人,便代表他肯近女色,为何到头来竟是没有丝毫改变。
如今满朝文武最关心的,莫过于陛下的后宫之事,是以派他这个天子跟前的红人前去打探一番。
泉安滴水不漏,“此事,陛下自有定夺, 何劳萧大人费心。”
萧至诚心口焦灼,听闻那女子是卿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这事说来荒唐,卿汝贤却认下了, 还将那女子写进族谱。
莫不是陛下变了法地想要提携卿家?若是卿家重得帝心, 朝堂上哪里还有他们萧家的立足之地。
季氏内宅妇人, 眼光短浅, 竟然当众掌掴前首辅夫人刘氏。
他屡次上门赔礼道歉,都被卿斐思着人扔出、拒不领受,也是,卿汝贤是何人。
他可是为了一个长子就灭了安家满门的狠人,最是护短不过。
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令陛下松口,广纳天下秀女。
总不能厚此薄彼,单单纳卿家之女而对他们萧家冷落忽视?
满腹的盘算都在他踏进书房,看到那明黄的诏书的第一眼时,打了个魂飞魄散,若他看得不错,这……竟是封后的圣旨!
萧至诚心中一颤,跪下道,
“还请陛下三思。”
“卿氏之女,虽是陛下亲自带回,但此前从未听说过,卿家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他皱眉道,“身份难免存疑。古训,立后当立贤。若她自幼长在南柯郡,这性情和品德,能不能担得一国之母的位置,还有待商榷。”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再劝。”谁知,皇帝不耐地打断了他。
一块玉石的摆件被他随手拂落,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块。
寒声道:“朕已下旨,令礼部着手准备封后大典。再有劝朕者,下场,便同此玉。”
江山的稳固,怎能只靠一家之言?
若让姓卿的女人做了皇后,卿家岂不就此独大?
难道先帝时的教训,还不够么?
萧至诚有一肚子的话,对上陛下的目光,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朕不管天下人会如何非议。朕既然决定娶她,便绝不会背弃。”
他的双眸沉静如深海,烛光映在其中,如同宝石。
萧至诚走后,一道低低的男声回**在室内
似乎是自言自语。
“哪怕她永远不会全心全意地深爱于朕。”
“我也要将她牢牢地拴在我身边。”
……
察觉到月信一直没来,卿柔枝的第一想法是想请郎中来看看,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以前宫里妃嫔怀孕时,都要四五十天才能诊出,是否喜脉。
真是昏了头了,她不过几天前跟褚岁寒做过一次,哪能就这么快呢?
哄睡绵绵后,她睁眼看着帐顶,也不知怎么的,一阵疲乏袭来,她慢慢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坤宁宫。
推开支摘窗,正对着一棵繁茂的白梅树。应该是寒冬时节,落英缤纷,暗香浮动。
那玄衣玉冠的少年,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她,手心里携着一束花枝。
又在她看过去时,倏地别开视线。
她看到他耳尖红得滴血。
尤其那一颗小痣,像是一颗红润的朱砂一般,从此烙印在了心间。
滚烫滚烫。
像是要将一整颗心,都融化掉。
醒来后,卿柔枝摸了摸心口,那里的跳动十分清晰,就好像经历了一场重生。
窗外鸟鸣清脆,伴随着一声——
“小姐,宫里来人了。”
一看,是归月。她脸上无精打采的,勉强给卿柔枝露了个笑脸,端着洗舆的木盆走了过来。
从净莲寺以后,归月就对陛下颇有微词。
她跟淮筝、跟思月都不一样。归月是淮筝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却有一副嫉恶如仇的性子,做事稳重利落。
最难得的是,时时心向着她,所以再次看到她,卿柔枝还是十分欢喜的。
不过,宫里来人了?果然,归月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迈的宫女,掀了帘子进来,看上去慈眉善目,很是亲切。
她忙起身,“可是宫里来的教习女官?”
“不敢不敢,”老宫女道,“陛下吩咐过了,宫中礼仪繁琐,无需奴婢教导娘娘,一切都紧着娘娘的需要来。陛下还说了,娘娘想什么时候入宫,便什么时候入宫。”
稀奇。
他也知道收放有度了?
“不必了,我在卿府也无事,”卿柔枝笑笑,起身,给绵绵掖了掖被子,眸光温柔。
这里除了绵绵,也不再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不过,绵绵还小,她还是决定将她留在母亲身边。
离去时,卿府众人在身后乌泱泱跪了一地。
父亲拖着病体,也在门前相送。母亲抹着眼泪,默默听宦官宣读封后的圣旨。
此次一别,再相见,便是封后大典。
没有什么难舍难分,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
她看着他们,有些恍惚,这些人里,有她熟悉的面孔,也有她陌生的身影。
但时隔太久,她也记不清当初她入宫时的场景,和眼前这幅场景有什么不同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都畏惧皇权,畏惧这生杀予夺的力量。
那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一道旨意,名正言顺地迎她进宫,便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非议。
“这是陛下在给娘娘底气呐。”老宫女笑眯眯地说。
是,他在告诉她,别害怕,到我身边来。
无垠的蓝天下,卿柔枝转身,裙摆飞扬。
马车按照皇后的规制,车身绣着火红的凤凰,一靠近便是香气盈然。
众人齐声道:“恭送皇后娘娘凤驾。”
卿柔枝坐上马车,离开卿府,入了宫门。
*
没想到,她又在宫里遇到了那名少年。倒真是巧得很。
归月告诉她,太医署的郑太医在上个月乞骸骨,离开了宛京。那少年是新来的太医令。
与卿斐思在清谈会上结识,是关系不错的好友。昨儿在卿府,也是卿斐思带他回去,给父亲检查身子。
卿柔枝不禁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那少年真是像他。
眉眼像,气质也像。模样瞧着不会超过十八岁。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太医署的长官。
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许是她注视得太久,那少年倏地抬眸看来,敏锐无比。
卿柔枝一顿,在与他视线相接的前一刻,便将帘子放了下来。她身子往后靠住软垫,眸光渐渐变得平和。
宫中年岁,虽然枯燥烦闷,十年如一日。
但总还有些新鲜的事物,不意间闯进她的眼帘。譬如路旁新开的花、宫中新来的人。
新鲜、生动。
叫人趣味盎然。
再次踏进甘泉宫,卿柔枝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无他,主要是此地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就是在这里,她过了人生中最荒谬、又最无所事事的七日。
归月止步在殿门外,泉安说,陛下只让皇后一人进去。
卿柔枝往里一望,见里边安安静静,也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总不能还给她来个七天七夜。
一路行去,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墙角几枚夜明珠散发着幽蓝丝绒般的微光。
深处,那随风飘飞的纱帐后,若隐若现地卧着一道黑色人影。
看清面前的场景,卿柔枝大吃一惊。
“褚岁寒,你……”
只见男人侧躺在龙榻之上,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黑色的长袍,紧贴着宽阔的胸膛,长发披散而下。
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竟把自己的手腕用丝绸捆了,举过头顶,分别绑在榻上。眼睛上还蒙着四指宽的黑布。
想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喉结微滚,薄薄的唇角噙起笑,“思来想去,唯有此一事上,朕是狠狠得罪过皇后。”
喟叹,“也罢,今夜,便让皇后得罪回来吧。”
说罢抿紧薄唇,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
卿柔枝默然无声,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思路,绑起来……给她欺负?
她可不像他有这种嗜好。
而且真的玩起来,说不定还是他占了便宜呢。
她唾弃,这人,委实不要脸到了极点。
不过……暧昧的灯光下,男人宽肩窄腰,尤其那薄薄的外袍紧贴着两条长腿,什么都遮不住。若隐若现的腹肌像块垒的小山,看得人脸红耳热。他皮肤又白,显得五官深邃极了。
蒙着眼,任人蹂/躏,散发出致命的**。要说褚岁寒最招人的,就是这副皮囊。任谁都无法从外表,看出他是一枚衣冠禽兽。
其实夫妻之间,有什么烦心事**解决就是。
不然怎么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卿柔枝这样想着,拒绝承认他色/诱的成功,眉眼平静,挪动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