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娘若肯手刃至亲,我便相信娘娘归顺之心。”
卿柔枝不语。
褚妄勾唇:“娘娘做不到?”
卿柔枝的手微微握紧:“殿下想要卿家失去我这个皇后,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法。”
褚妄似是有些意外,“哦?”
卿柔枝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这个皇后,从陛下和卿家的傀儡,变成他手里的傀儡。
这样才更方便他控制他父皇的后宫,又怎么可能让她还有家族可以倚靠。
所以第一步,就是撺掇着她杀了自己的二哥。
褚妄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瞥她一眼,淡声道:
“您不是早就习惯任人摆布了吗?”
言下之意,任他摆布,又有何妨呢?
卿柔枝举目看向他身后的茫茫风雪,微微有些迷离,是啊,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一把装在刀鞘里的匕首,忽然被他递到眼前。刀鞘上刻着极为精细的花纹,看上去有些眼熟。
卿柔枝沉默着,眼神复杂。
半晌,终究是握住刀柄,把刀从他冰冷的掌心接了过来。
***
卿斐思远远看见那两道黑色的身影。
从远到近,慢慢并肩行来。
一个修长高大一个娇弱纤细,身上均落了薄薄一层雪,他们偶尔对话,话不多,不过三两句。
年轻男人容貌清冷,对女人的态度颇为尊敬,眉眼却一派淡漠疏离。
女子的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双手却紧紧拢在衣袖之中,似乎对面前的人颇有几分畏惧。
卿斐思攥紧双拳,转身回了营帐。
卿柔枝回去时,一道冰蓝色的身影静静坐在黑暗里。
见她进来,他低低唤了一声:
“娘娘。”
卿柔枝点起烛台,照亮了面前的人,迎着二哥审视的眸光,她红唇开合,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我不会动手的。”
卿斐思牙根紧咬,到底是没压住怒气:“你忘记叔叔是怎么死的了。”
“我没有忘记。”
卿墨鲤的死是所有卿家人的伤痛,他刚刚升任太子太傅,有着大好前程,却忽然获罪下狱。
在真相未明之前,便被掌管诏狱的褚妄虐杀致死。
“那你还!”
“我不想再有无谓的牺牲了,二哥!”
哭过一场,卿柔枝眼角还是红肿的,她低着头,声音微哑,“为什么我们卿家就该站出来被摧毁?父亲,他真的在乎过你我的性命吗,还是从生下来,我们就是他的棋子,是生是死,都是父亲一个人说了算?”
卿斐思没有发现妹妹的异常,而是为她的话感到震惊:
“你简直大逆不道!”
卿柔枝叹气:“二哥,从小到大,你就只知道听从父亲,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吗?”
“父命不可违。父亲一心为国,难道有错?”
“他让我来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旦失败,你我都会死。他为我们考虑过后路吗?”
卿斐思却甩袖:“此行本就是破釜沉舟,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卿柔枝默默注视着他。
半晌,她将那个装着毒药的瓷瓶放在桌上,整个人是非常冷静的:
“我不会动手的,我已决意支持临淄王登基。”
“你说什么?”卿斐思脸色剧变,“你当真是糊涂!他是反贼逆党,你是一国皇后!我们卿家的皇后,怎能叛主求荣,苟且偷生?”
“主?谁是我的主?陛下,还是父亲?”卿柔枝觉得好笑,“你们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愿,便将我推上那么一条路。奴颜媚骨、遍布荆棘的一条路。现在,还要让我连生死,都无法自主吗。”
卿斐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当初,不是你自己,选择了进宫吗?”
有些话藏在卿柔枝心底很久了,如今是不吐不快:
“我有的选吗?你们所有人都认定是我勾引了陛下,是我败坏了卿家的门风,就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一直以来,在爹娘和二哥的眼里,有我这个女儿、有我这个妹妹吗?”
空气静默了片刻。
卿斐思盯着她:
“你心意已决?”
“我心意已决。”
于是,他的眼睛慢慢变得冰冷:“那就,请娘娘自尽。”
卿柔枝毫无惊讶,她甚至笑了笑,抬手指着那个装着毒药的瓷瓶:
“原来,这才是父亲的用意。”
好在,她本就没有期望,所以也没感觉多失望,只是一阵麻木。
她麻木地看着卿斐思。
“娘娘薨逝后,臣会为娘娘请求追封,以全娘娘身后,无限哀荣。”
卿柔枝就像根本没听见,眼中无泪:“我不会用我的命,来全卿家的忠义,只为给临淄王安上一个逼死嫡母的罪名。”
“我熬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皇后,差一步,就是太后,”
她轻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为什么要放弃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
卿斐思的眼神像是在嘲弄她的愚蠢:
“你以为临淄王会让你当上太后?没了我们卿家,你能走多远?”
自古前朝后宫休戚相关,皇后若是没有前朝势力的支持,就是一具空壳,废立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
卿柔枝自然知晓,可她毫无办法:“二哥,你从来就没体谅过妹妹的难处。”
不是她不想后退,而是一旦后退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她只能往前走,哪怕那是一条不归路!
卿家,从来没有给她铺设过锦绣前程。
对于一生效忠正统的父亲来说,恐怕从临淄王攻下宛京的那刻起,就给她这个皇后选择了,他眼中最好的归宿——
死亡。
而她并不想死。
所以这在卿斐思的眼里,就变成了斩钉截铁的五个字:
“你简直忤逆。”
忤逆,是大罪。
卿柔枝却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轻松,她笑着看着他:
“二哥,你走吧。回去告诉父亲,弃了女儿吧!就当从来没有生下过我。”
卿斐思见与她说不通,怒气冲冲地转身便往外走,却在看到外面的人时瞬间定住。
男人长身玉立,如同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不知将里面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他眼瞳墨黑,脸上没有表情。
“临淄王。”卿斐思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恨怒交加,手指攥得咯吱作响。
褚妄颔首,“久闻卿二郎大名,不如在我军中多留几日?”
话音落地,就有士兵上前摁住卿斐思。
卿斐思动弹不得,猛地回头,望着卿柔枝:“你……你竟然……”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惨痛,不解,以及深深的怨恨。
褚妄淡道:“带下去。”
“我已经如殿下所愿,与二哥表明立场,选择投靠殿下。如今我这个皇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卿家这一助力,独木难支,再不能对殿下造成什么威胁。”卿柔枝看着他们没了人影,这才安静地看向褚妄:
“请殿下,莫要伤我二哥性命。”
“娘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卿柔枝毫不犹豫拔下了发间那支银簪,抵在喉咙前:“我想,殿下暂时还不想看到皇后的尸体。”
从他留下她性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已决定将她作为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既然是棋子,就还有利用的价值,自然也能够威胁到他。
他凝眸:“娘娘不是很惜命吗?”
卿柔枝沉默片刻:“可他毕竟,是我的二哥。”
褚妄笑意微收,“娘娘还真是重情重义。”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讽刺,视线冷淡地扫过她微红的脖颈,口中道,“他的命,我暂时会留着。”
卿柔枝如释重负,这才放下了簪子。
他举步走到桌边: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白皙的指尖捏起药瓶,将里面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指腹捻开。
他笑着问,“与当初娘娘下在酒里的,是同一种吗?”
“殿下,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她盯着他,试图让他相信,她并没有动那样的心思。
何况,这本就是父亲给她准备的。
父亲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听话的皇后,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一路上她找不到机会扔掉,又怕被人看见,这才一直藏在身上。
“您别怕。”他笑着,轻声道,“我只是问问。”
卿柔枝听出他不像是怀疑,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下来,连日累积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她四肢乏力,跌坐在了椅子里,望着那团烛火发呆。
身前忽然覆下一层阴影。
“娘娘想做太后?”
他居高临下问。
男人乌发半束,鬓发两侧垂下长长的穗子,用镶嵌着白玉的金属套管穿过,微微晃**,飘逸至极。
她看着,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太子蕴。
如果太子蕴还在,并且顺利登基,她确实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可如今……
一直紧握在手心的银簪,却被人轻轻地抽走。她方才取下了簪子,乌黑的长发垂满双肩,又沿着肩膀垂到了腰际,长度直达脚踝。
而他行云流水地绾起半束黑发,将那只银簪,缓而轻柔地插进鬓发之中。
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千百次。
仿佛他们,仍然是坤宁宫的皇后,和皇子。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看着那截**出来的白嫩后颈,褚妄忽然开口:
“儿臣可以满足您的心愿。”
心愿?什么心愿?
褚妄眸光微垂,落在那瓶毒药之上,嘴角忽然缓慢地,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不紧不慢道:
“请您为儿臣,毒杀陛下。”
卿柔枝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