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她大惊失色。

“放肆,放开本宫!”

卿柔枝挣扎着,可他用的力气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大,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整个人被他大力地拽着朝前。

“殿下,请殿下手下留情!”

淮筝慌乱上前阻拦,却被褚妄一脚踹向心窝,整个人断线风筝般飞出,直直撞向白梅树,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晕死过去。

“淮筝! ”

“不想她死,就闭嘴。”他眼眸冷戾。

她蓦地盯住他,死死咬住下唇。

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这一幕,看着大越的皇后,被她的继子,一路拽着,拽进太极宫中。

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

“褚岁寒,你简直混账!”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卿柔枝同时叱责出声。手腕一圈红痕肿.胀,她愤怒到了极点,泪水滴落不绝,嗓音微颤。

褚妄不言语,只抽出圣旨,甩到她脚下。

“现在,娘娘还敢笃定吗?”

卷轴在她脚边缓缓打开,看清那雪白帛书上的一字一句。

她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

“皇后娘娘?”

凤袍女子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对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兰绝立刻就发觉不对,快步上前,捡起那封圣旨,展开看罢,亦是大惊。

“陛下怎会……”

陛下生性敦厚仁爱,绝非残忍冷血之辈,怎会令皇后殉葬?

内帷,浓烈的药味袭来。

兰绝看着皇后缓缓起身,朝着内帷走去,她看上去完全恢复了正常,但兰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

不多时,伴随重物落地声,女子惊呼传来。

兰绝猛地一掀珠帘,只见地面一滩血迹浓艳,而皇后扶着陛下,柔弱的身躯勉力支撑着那身着龙袍的男子,眼眸含泪,戚戚朝他望来。

兰绝脸色大变。

“传太医!”

兰绝高声道,他迅速转身,在路过褚妄时,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卿柔枝抱着那具失去温度的躯体,指尖颤抖着从陛下的鼻尖离开,一瞬间,彻骨的冰冷,传遍四肢百骸。

她低着头,怔怔看着陛下深陷的,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眸。

再移向他染满鲜血的唇。

他死了。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这位温柔的、勤勉的帝王,天下人的君父,她的老师,她的夫君,她一生的依靠,在泰和七年的雪天,呼吸断绝,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褚妄长身玉立,手心静卧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冷漠地看着生父气绝。

仿佛死去的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人。

不多时,兰绝带着太医赶来。

看清屋内情形,他眸光一凝。

而随兰绝走进的太医,浑身骤然酸软。

他跪倒在地,两股战战,惊骇至极。

只见距离龙床不远的地面上,赫然一条断裂的,黄色如意幡。

此物若断,君死有疑——

在场之人,都得没命!

兰绝呼吸微急。

他对身后道:“你先退下。”太医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药箱离开。

而兰绝缓缓上前,挽起袖口,将陛下的身体扶到榻上。

他俯下身去,手腕整洁白净,为陛下认真细致,整理起了遗容。

从头至尾。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卿柔枝捏着帕子,跪于地面,一点点擦去那滩血迹。

滴答滴答。

泪水从眼眶跌落,冲开那一片血红。

……

三更时分,坤宁宫。

后院白梅树下,白衣墨发的女子望着那一株繁茂的白梅,微微失神。

几步之外,兰绝双手敛于袖中,并未贸然出声。

那女子手中提了一盏宫灯,一阵风来,素白的裙裳**起水波样的纹路,如有纤云绕袖,冷烟蔽月。

浑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兰绝想起初遇她时,她才十四。

还是无忧无虑的卿家二小姐。

一张粉面吟吟含笑,像枝头跳跃的春光。

卿柔枝终于觉察到了男子的出现,眼底飞快掠过什么,又低下眉去。

弯身缓缓一福,手中宫灯散发柔和的光,笼着如云似雾的裙角。

“兰大人。”

她问道,“大人这三个月并非西巡,而是,去了北边?”

兰绝道:“是,北方多荒漠和风烟,看不到宫里这般美景。”

他仰头,望着沉甸甸的花枝,下颌白净优美,似一弧月。

卿柔枝沉思。

既是去了北地,青州便是必经之地。而太子,恰恰是在青州失了踪迹。

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似乎知道她的困惑,兰绝摇了摇头。

“娘娘,还不到时机。”

自古成帝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临淄王,正是占尽了先机。

三个月前,陛下突然病重,朝政大权落于董晖之手,内乱不断。

恰在此时,临淄王与建陵王联手发难,集结数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浩浩****直冲宛京而来,每一场翻身仗都打得极其漂亮。

病虎养精蓄锐,已然成了一只气吞河山的猛虎。

朝着大越君臣,伸出他锋利的爪牙。

无言沉默许久,终是卿柔枝先开口。

“兰大人可有,心愿?”

“娘娘是指……”

“一生,都不可企及的心愿。”

他难得沉默。

她却喃喃,“即便伴君多年,我还是很难,完全摸清陛下的想法。”

陛下他究竟有没有一刻,真的将她当成他的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过?

这样的问题,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问他了。

褚隐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与褚妄一样在皇子之中行九,性情却大相径庭。

作为丈夫,他是温柔儒雅的,但同时,帝王的冷血残酷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道让她殉葬的旨意,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陛下的字迹。

兰绝眸光微凝。

“微臣倒是觉得,陛下是在救娘娘。”夜风吹动他雪白的大袖,飘飘似一场梦,“娘娘有没有想过,或许只有那样做,娘娘才能有一线生机。”

卿柔枝一怔。

骤然从凄迷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按照褚妄的性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最喜欢的,便是逆天而为。

他绝不会,顺从陛下的遗愿!

而如今,虎符在她手中。

陛下那道旨意并不是想要她死,而是在打消,褚妄对她的怀疑。

她不禁想到那断裂的如意蟠……

难道这,也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吗?

兰绝知道这一切吗?他之前与陛下独处过一段时间……看到那如意蟠时,他就没有怀疑过她吗?

“兰大人,我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想要问大人。”卿柔枝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张,“你相信……相信我吗?”相信她并没有害陛下。

对上她的眸光,兰绝竟有片刻失神。很快恢复清明,他道:

“微臣从未怀疑过娘娘。”

无论是七年前,

还是七年后。

她怔怔。

他轻声:“娘娘,可以答应微臣,一件事么?”

卿柔枝:“大人请讲。”

他指尖拈着一枚白梅花瓣,嗓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但求娘娘,无论遇到何事,都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千次万次地、毫不犹豫地挽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想必,这也是陛下所期望的。”

请你,活下去。

心头突然涌上钝痛。

如果这话,是在那时听见,该有多好。

卿柔枝真诚道:

“多谢大人。”

男子一怔:“娘娘,不必对臣言谢……”

他眼眸微垂,情绪清浅:

“永远都不必。”

兰绝走后,不断有风裹挟着清寒的梅香,扑向鼻尖。

混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丝缕不绝。

***

卿柔枝心不在焉地慢慢走过芜廊,却在转过拐角时,猛地撞上一团混沌的暗影。

她骇极,手中宫灯一晃,唯恐是什么吃人的鬼怪。

她从小就害怕鬼神之说。

强定心神,借着昏黄的烛火,辨出对方的轮廓熟悉。她松了口气。

是褚妄。

他垂眼在那站着,侧脸英俊冷白,乍一看去竟比路边的雪还要冷。

“殿下……”

攥着宫灯的手微紧,她知道,这样的称谓,不会沿用太久。

他很快,就是大越的陛下了。

褚妄抬眸。

忽然朝她走来,手指一勾扯住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扯到身前。他弯腰,垂着眉眼,如狼一般在她肩颈处轻轻一嗅。

“娘娘身上的味道,与以往,有些不同。”

作者有话说:

狩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