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像被一股飓风裹挟,岑启他们还在街道上惊恐地大喊,可那喊叫声很快就消失了。街道两旁的屋子在飞速的往后飘移,连带着那令人沉醉的月色,一同消失在眼前。
她晕乎乎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黑色的披风在她眼皮子下飘起,腹部被垫的有些不舒服,这是…被人扛在肩上挟持了?她想挣扎,可是浑身绵软没有力气,手上一松,酒壶啪的摔在地上,这是怎么了??
忽然那人拐进了一处巷子,巷子,她最怕的就是这种狭小阴暗的巷子,多年前她亲眼目睹一个人被杀,就像宰羊一样,她的心跳的嗓子眼儿上,这人是不是要杀了她,可她还没活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没有在宣社出人头地!
终于,那人停了,放下她靠在墙上。沈云笙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闭起眼睛就开始胡乱的挥动臂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没钱没色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安静点。”覃斯厉蹲在沈云笙身前,左手轻易的锁住她两个纤细无骨的手腕,右手有些粗暴的扣住她的脖颈,按在墙上。
沈云笙彻底动不了了,但她依然闭着眼睛,侧过头,由于刚才用力过猛而呼吸急促,“我告诉你,我没看你的脸,你赶紧走,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条贱命。”
只是还没等覃斯厉反应过来,沈云笙两腿又开始胡乱的蹬,覃斯厉皱眉,他的耐性好似下一秒就要用完,其实刚才在屋檐上看到沈云笙和那帮人厮混时就差不多耗尽了,于是掐住她脖子的右手又用了几分力,可他还是小心控制着,“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覃斯厉手上没使多大劲,可对沈云笙来说是招架不住的,她被掐的不停的咳嗽,覃斯厉猛然感受到她的脆弱,又赶紧松开了右手。
此时沈云笙才睁开眼睛,她双目依旧有些涣散迷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趁着并不太明的光亮看清了对方,惊呼道:“大人!”
她对他是恐惧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恐惧在一点点慢慢消减,至少能面对这张脸了。
覃斯厉这才慢慢松手,意味不明的看了沈云笙一眼,她面色潮红,满嘴的酒气,头发垂落下来,不再是书生意气,俨然一副离经叛道的小姑娘样子。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沈云笙又左右看看,这场景,和她多年前目睹他杀人时很像!忽然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大人,您把我带这里干什么,要杀了我吗?我…我还要给您当眼线呢。”
覃斯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和沈云笙并肩坐下,他一腿弓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一腿伸直,略显的懒散,沈云笙看了一眼,暗道这腿真长。
“我若真要你的命,你还能活到现在?放心吧,留着你还有用,哪天没用了再宰了也不迟。”
覃斯厉说着转头看沈云笙,就是这种若有似无让人猜不透的表情,你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弄的人心里直发毛。“是,是,还有用,您放心吧大人,学生一定竭尽所能,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就是这样鞠躬尽瘁的?城外闹完城里闹,白天闹玩晚上闹,看来我必须跟你爹说说,让他管管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沈云笙撇撇嘴想了想,她这会儿酒劲儿还在,话多还爱傻笑,尤其这会儿觉得自己小命应该能保住了。于是试探着壮着胆子说道:“行啊,你去问问我父亲,他要愿意管管我,我求之不得呢。”
“什么意思?”覃斯厉没听懂,以为这丫头说了醉话。
沈云笙耸耸肩,右手摸着脖子,手腕上还有红印,眼神是一种失望后的无所谓,“没什么意思。我四岁母亲就走了,父亲之后就日渐消沉,从不管我。后来葛继萍进门,恨不得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再后来她女儿抢走了我的姻缘,也就是做了你的夫人,全家人都不待见我了。我倒想有人管,哪有呢?”
覃斯厉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之后他低了头,小声说了句,“以后就有了。”
“大人,您说什么?”沈云笙不知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听清,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随时能宰了自己的人敞开心扉说出这些话。这些话她没给岑启张连他们说过,也没给依桃莲姑说过,可能是往日里没喝酒吧,现在是酒后吐真言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习惯了。”
“所以你就扮作男子,混迹在宣社里,找存在感?”
沈云笙想了想,“是,也不是。进宣社是因为我爱读书,爱与这些书生在一起,他们博学多思,有时虽想的简单,可他们心怀天下民生,活得浩然坦**,和他们谈天说地,就觉得浑身有劲,有说不完的话,这比女红插花有趣儿多了。俗客不来,良朋辄至,就是这种感觉。如果自己的见地能被采纳,能为黎民百姓出一分力,那种感觉,这一辈子都没有白活。”
覃斯厉看到沈云笙眼里的光,像是要夺眶而出,也只有在说这些时候,她才会兴奋。“你就这么想造福于民?这么想在宣社出人头地?“
“想,做梦都想。只是我没法参加科举,没有身份,没人引荐,也没人重视。”
覃斯厉低头思索,一手抚上眉头,过了会儿说道:“我帮你。等这件事完了。你那本集册还在我手里放着,我看过你写的东西,还有那么几分用处。”
沈云笙激动的抓住覃斯厉的手臂,“真的吗?!真的吗大人?!多谢大人,多谢。”下一秒就跪在一边磕头,覃斯厉头一撇,似笑非笑,他是个只会杀人的刽子手,他想成全她的快意人生,也许也是成全他自己。
“不要忙着谢,先听我说,秦文已经抓住了,但在狱中莫名被人害死,可背后的人十分隐秘,我怀疑这人很有可能和宣社有牵连。”
“宣社?”
“对,无论他是太后的人,还是幽王的人,这人都很厉害。他在朝廷,宣社,幽州,乃至樊都都有巨大的关系网。宣社现在日渐兴起,能作为他隐藏其中的保护伞,可他也能阻碍很多事情,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要顺着我所想的,在宣社里找到这个人…或着几个人。”
“这…怎么找呢?”沈云笙似懂非懂的挠挠头,太后,幽王,覃斯厉扯了一大通,有些东西是她明白的,有些东西让她迷糊。这会儿感觉自己跪早了,她觉得自己在查案方面还不是那么在行。
“你先不忙,从今天起,宣社里的每一个人你都要了解他们,知道他们大致的动向和背后的想法,若有二心总会露出马脚。你不是一直想造福苍生吗?你做书生,幕僚,科考,讲学是,做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比这些更重要。”
沈云笙冰雪聪明,她虽似懂非懂,可也是点点头,眼神坚定,“我明白大人,我虽不懂得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但明白幽州不安,朝局动**,幽王脱不了关系,既是有利于社稷,学生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覃斯厉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还算满意,正事说完了,冷不丁来了一句:“酒劲消了?”
沈云笙没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啊?”
“还有两件事。”
“还有?”
“第一,保护好自己,一有危险便告诉我,自己不许单独行动。可以找雪燕,可以来平昌侯府,门子司诚是我的人。你要知道你的命现在不光是你的,想找死得问问我同不同意。第二,不许再夜不归宿,和别人厮混,再见一次,我就废了他们。”
“这有些残忍了吧大人,这第一条情理之中。可这第二条,他们可是我的好友。我们自然…”沈云笙话未说完,覃斯厉一道十分凌厉的眼光就扫射过来,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咸不淡,可总是让人害怕,这眼神能杀死人,“没事…大人…学生遵命…”
覃斯厉起身说道:“走,送你回家,你住在沈家哪个院子?”
“掩竹斋,不过大人,不用了吧,我快到家了,自己就能回去。”其实这会儿他们还在西城,家离这里至少还得走一炷香。
覃斯厉没理,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在她身上。二人就那么走着,许久没有说话,后来沈云笙实在尴尬,于是问道“大人,您杀过很多人吗?”对沈云笙来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个谜,却十分诱人,他拥有着平凡人拥有的一切,却从不对任何人说起自己。
覃斯厉转过头,沈云笙小小一只,打到他肩膀上,风迷了她的眼,有些睁不开,可却不妨碍她展露那颗处处不设防的赤子心,就像她说的,坦**又明媚。
“你不怕我了吗?”
“怕,不过大人不凶的时候能好点儿,若惹了您,就怕。”沈云笙说着咽了口吐沫,声音也细了些,真是奇怪,平日里何曾怕过谁,见大官都不怵。可唯独眼前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覃斯厉冷着脸不再说话,说完就继续走着了。沈云笙跟在后面,她不敢再问,这人脾气怪,时而温和时而暴躁,喜怒无常,她只觉得老虎屁股摸不得。
将沈云笙安全送回,覃斯厉却没有回侯府,而是拐道去了兵部尚书薛大勇家里,薛大勇早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而此时他正躺在摇椅上打呼噜,声音震天。
覃斯厉悄摸的进来,用手里不知从哪折的狗尾巴草在他粗大的鼻孔里捅了捅,薛大勇不耐烦的一翻身,“走开走开!别打扰爷的美梦。”说着就狠狠的打出了个大喷嚏,这下彻底醒了。
他双眼充满红血丝,刚想发火,一看是覃斯厉,又抚着额头万般无奈的别过脸去,叹了口气道,“睡过了睡过了,我说老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约在这大半夜的,等你我是睡也不是,醒也不是,大白天兵部一堆的事忙的我都没合眼,晚上还得接你这茬,弄死我得了!”
覃斯厉却笑笑,随意的翻看他书架上的书,随便拿出一本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我可不敢,弄死您谁跟我厮混呢。你这书多少年没动过了,也不让人打扫打扫,装装样子还不会了?”
郭勇往后瞧了他一眼,继而又半梦半醒的闭目养神,却不耽误他思维清晰地说话,“我老婆孩子不在这,装给谁来看?再说,想让老子演戏,那也得看老子愿不愿意!给你沏的茶在桌子上,自己拿。”
覃斯厉合上书,负手在书架前踱步,他忽然又开始想什么事情,顺着郭勇的话拿起茶杯,却久久没有喝下,“秦文死了,被人用狐妖子毒死的。”
“秦文?就是你之前给我说的给那书生钱粮的那个?”郭勇睁开眼问道。
“是。只是现在封锁了消息。”
“死了就死了呗,北城外的事一出,今儿下午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总得有出来挡的,那些士子死了可惜,不得出来个替罪羊啊。”
“他是被人杀的,在应天府,刚审完还没抬到牢房就死了。”覃斯厉又开始摸眉毛,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只要想事情,就会不由自主的摸眉毛。
“应天府牢房?还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人可以啊。哈哈,估计赵昆得恨死你。”薛大勇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摇椅上直起身子,回头看覃斯厉道,“该不会是你们滥用私刑,把人活活整死了吧。”
覃斯厉无奈瞥他一眼,坚决道,“不会,用刑之前我对他还算了解,没有那么不能扛,这么多年,你见我失手过?”
薛大勇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你做事就算再怎么着手底下的分寸还是很准的。只是那狐妖子的毒,一接触后立马就会死,你让人将秦文抬走时他若还活着,那能让他死的,就只有当时接近他的人。”
“当时能接近他的,就是几个狱卒。狐妖子势必和幽州有关,可我查过这些人,家事清白,也没有被人收买的迹象,而且当时若想下手,不会没人发现。”
“呵,这倒奇了怪了,难不成还有人会隐身不成。不过你说起这狐妖子,我倒想到什么,这玩意儿好多年没出现,这会儿出现倒也稀奇的很呐。”
覃斯厉听着薛大勇这话不对味,他对这毒的了解还仅限在一本书上,于是走过去站到他面前,预感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事,“什么稀奇?”
薛大勇又优哉游哉的躺回去,说道,“当年先帝分封幽王,也是看上了幽王那天生能打的劲儿,幽王在最北边,毗连着好几个匈奴地界儿,时不时就有战事,当初幽王为此便豢养了一批死士,专门对付那些匈奴首领,有一次竟然半夜里直接把人家的首领头给砍了。这些人极度忠诚,每每出没都会头戴恐怖的鬼面,所以又称鬼面人。”
“可这和狐妖子有什么关系?”
“狐妖子便是鬼面人身上随时携带的一种毒药,此毒虽小,毒性却十分的强,能让人立时就死,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不过后来匈奴人败退,这些鬼面人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来过。自然,这毒也消失了,不过现在这狐妖子又重现江湖,还和朝堂上的事牵连上,呵呵,有点意思。”
覃斯厉半天没说话,他的眼光一点点变的锐利起来,像是忽然间看透了什么东西,“我明白了,我明白秦文是被谁害死的了,也知道怎么找出背后的人了。”
“明白什么?”薛大勇还是一脸懵。
覃斯厉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朝门外走,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冲薛大勇谢道,“多谢薛大人,改天请你喝花酒啊。哦对了,明儿我让人给你带个东西,你将他交于宣社谷老手里,多谢了。”。
“什么东西?喂喂,你明白什么了,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儿啊。过河拆桥,哼,就没人能比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