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阴晦的天空中飘落着朦朦胧胧的细雨,斯翰和华雪凝共同撑着一把红色的小雨伞,在依旧车水马龙的公路上的站牌前等待了很久,才终于坐上了通往闸北贫民窟的一辆电车。

临近那里以后,这对年轻的情侣才意识到闸北一带的雨下的很大,风也呼啸的厉害,头顶的天空时常有雷电飘过。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下车的地方距离阿坡所居住的地址并不算太远。

两人在凛冽的风雨中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阿坡的家中。不知为何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阿坡热情洋溢的把两人从门口迎接到了家徒四壁的屋子里。

屋子里有种发霉和潮湿的雨水混合而成的浓郁气息。

屋顶与墙壁交界的地方,向下流淌着从简陋的房顶渗透下来的雨水,弄湿了糊在墙壁上的年代久远的土黄色的报纸。

不止如此,大概是因为屋顶年久失修的缘故,阿坡的房子里到处都在漏雨,为此,屋子的几个角落里还放着一些脏兮兮的水盆,从几处凹凸不平的屋顶上分别滴落下来的一连串水珠接二连三的落在下面的水盆中,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鸣奏一首悲凉动听的音乐。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阿坡看着一进屋门就被这里的一切震惊住的耿斯翰和华雪凝,颇难为情的说。

“你闺女呢?”耿斯翰同情的看着阿坡。

“哦……她呀……在里屋玩水呢!”阿坡抓了抓脑袋,笑了。

“玩水?”耿斯翰很好奇,走进了阿坡女儿“玩水”的那个房间,然而刚一走进来,他立刻就惊呆住了。

看上去,诺诺还真的好像是在“玩水”……

这间屋子的房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刚好又处在屋顶的低洼之处,雨水断断续续的从窟窿里流淌下来,不一会儿就浇满了下面的水盆,而诺诺呢,急忙在换上一个新的水盆,然后趁着新水盆雨水未满的这段时间,端起被雨水浇满的那个水盆,通过简陋的敞开的木窗口,把里面的雨水洒到外面的院子里。

耿斯翰倒吸了一口凉气,埋怨阿坡说,“房顶都漏成这样了,你怎么提前没有修一修呢?”

阿坡皱起了眉头,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我正在院子里准备修理房顶呢,这不是你们来了吗,我只好先迎接你们了。”

“下雨之前你怎么就不说修一修呢?”耿斯翰追问。

“我阿爸呀,”诺诺端起了晃晃悠悠的水盆,朝着还在向屋子里呼呼的灌着风雨的窗口,“每天都躲在他的小黑屋里写小说,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在下雨呢,还是我叫的他……”

年幼的女儿语气中似乎透着很深的抱怨。

“小黑屋?”耿斯翰诧异的问。

“先不要去关心我的小黑屋了,”阿坡一脸的焦虑,“小耿你可不可以和我搭把手修修漏房顶吗?”

“……”

院子里有一辆一只轱辘的木头做成的小推车,上面原本堆放的泥土已经被之前的大雨冲到地面上去了,――之前阿坡还在瓢泼大雨的院子里准备上房填土,然而因为耿斯翰和华雪凝的登门拜访耽误了一些时间,结果回到院子里,小推车上的土早已被雨水冲到地面上来,并且顺着低洼处流进通往低矮的墙头外的排水沟了。

两人的身上一人披了一块塑料布,顶着风雨上了房,观察了一下漏雨的情况,阿坡准备用泥土暂时堵住裂缝和雨窟窿的方法立刻遭到了耿斯翰的否决。

在风雨呼啸的屋顶上,两人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和看上去似乎是要比划着打架的手势争吵着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根据屋顶的面积去附近的商店买一块巨大的黑色塑料布,在用废弃的砖头压住。

就这样,两人一同冒雨前往了附近的商店,因为阿坡的钱不够,耿斯翰又自掏腰包,帮助阿坡垫付了很大一部分,最后合力扛回了一捆塑料布,又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暂时的止住了通往屋子内部犹如十面埋伏般的雨水。这时候阿坡的整个房子――像是带上了一块滑稽又有几分恐怖的黑头巾。

但这雨,依旧没有要停下的节奏。甚至,越下越大了。

而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城市的电车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早就停止了工作,而那些黄包车夫们相信也不会在这种恶劣的状况下出来拉客吧!阿坡自然是要把这两个好朋友留下的。

华雪凝当然一脸的不情愿。这个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尽管雨水不在从屋顶上无所忌惮的淌落下来,但屋子里依然潮的要命,身上的衣服仿佛用力一掐,都能挤出几滴水来。里面发霉的气味也难闻的不得了……

她趁着阿坡为她和耿斯翰张罗饭菜的时候央求耿斯翰可不可以现在就走,找个干净的旅馆,在有个简单一点的烛光晚餐就再好不过了。

耿斯翰却一脸难为情的说:“对不起啊老婆大人,今天本来意气风发,可惜后来却囊中羞涩了,可恨啊!给阿坡这个混蛋买防雨布几乎花光了钱包里的钱,真是他妈的糟糕透顶……哎……”

华雪凝扑哧一声笑了,也没有在说什么。

阿坡为二人准备了简单的晚餐。

到底有多简单呢?――稀饭,还有从外面买回来的馒头。没有菜,因为阿坡家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不过,看到诺诺依然吃的很香,就可以看出阿坡父女平时可能连馒头都吃不上。

“阿坡啊,不是我说你,你在生活方面简直是个白痴啊!屋顶都简陋成那样了,我们总算没有从上面掉下来,你怎么平时就没有修理一下呢?”耿斯翰一边喝稀饭,一边埋怨他。

“阿爸平时……”诺诺的话还没有讲完,忽然发现阿坡瞪了她一眼,后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耿斯翰的眉头皱了皱,猛地想起下午诺诺曾提到阿坡的“小黑屋”这三个字,他看了欲言又止的诺诺一眼,笑眯眯的问:“诺诺呀,你之前说你阿爸总是躲在小黑屋里写小说,怎么叔叔就没有看见你阿爸的小黑屋呢?”

“别听小孩子家家的瞎说,哪里的事!”阿坡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垂下头去,开始了狼吞虎咽。

“哈哈……”耿斯翰笑的很开心,“阿坡啊,这种事你又怎么能瞒得住我呢?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说家,可是在你的这几间屋子里我却没有看到一本小说的影子,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诺诺口中的小黑屋,一定就是你的书房和写稿子的地方吧!请不要怪我用侦探的眼光看问题,你这里有三间房,从屋顶上来看,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小一样的面积,怎么到了屋子里,东面的房间就比西面的房间面积小了四五平米呢?你在东面的房间,是不是还有一间小密室?怎么样,吃完饭后带我们去参观一下如何?”

“叔叔真棒!”诺诺一边拍手,一边叫好。

“这个……”阿坡看了年幼的女儿一眼,一下子伤感了起来,他沉默了很久,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我知道是瞒不住你的,我如果说我不喜欢看书,我是天生就会写小说的天才,这样的鬼话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不过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寒碜了,我当然是怕你们会笑话我。”

“怎么会?”耿斯翰叹道,“其实我很佩服你的,你虽然身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但仍然坚持自己的理想,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好吧,理解万岁!”阿坡“嘿嘿”的笑了,“吃完饭后,我们就去瞧瞧我的密室!”

……

……

屋子里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光。诺诺发现,这烛光映衬着屋子里的几个大人的脸色好像比他们身后的影子还要黑。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晚上,一只可怕的“布谷鸟”躲藏在密室中发出悲惨的“呜呜”之声……

诺诺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吓得抓住了阿坡的衣角,“阿爸,你那小黑屋里还有没有可怕的布谷鸟?”

“布谷鸟?”耿斯翰心直口快,“阿坡,诺诺在说什么布谷鸟啊?”

“别听孩子瞎说,”背对着耿斯翰和华雪凝的阿坡的脸色阴沉的要命,他转过身来,笑了笑,“那天晚上诺诺睡不着觉,说总是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她很害怕,于是我钻进书房一边装成布谷鸟的叫声,一边又装作打死布谷鸟的样子,出来后我对她谎称说我已经打死了那只布谷鸟,和孩子开个玩笑,就当是做游戏啦,自从……自从她妈妈走后……属于她的快乐本来就不多……”

说到这里,阿坡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他用袖口抹去了眼角的泪花。

耿斯翰用同情悲悯的眼光看了看阿坡,又看了看诺诺,然后看了看华雪凝,才发现华雪凝也在因为同情阿坡这一对苦命父女的遭遇而偷偷的抹眼泪。

“可是那天晚上我明明已经睡着了,是你吵醒的我呀。”诺诺一脸无辜的对阿坡说。

耿斯翰的心头猛地一惊……

他急忙问:“诺诺啊,你说的是哪天晚上呢?”

“那天这孩子大概是做噩梦了。”阿坡转过身去,打开了红色立柜的门,把里面衣架上的衣服都取了出来,转身放在了**,当华雪凝看到这些衣服里还有阿坡亡妻的衣服时,顿生恐惧之色,一时没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诺诺啊,你说的是哪天晚上的事情啊?”耿斯翰又问了一遍。

“好像刚刚过了两个晚上……还是三个晚上,”诺诺似乎是在冥思苦想,“反正阿爸在骗人,他真的打死了那只可怜的小鸟,因为他那天打死了布谷鸟之后,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布谷鸟的叫声。”

“巧合啦!这孩子……”阿坡假装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疑惑道,“小耿,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呢?”

“关心一下,几天不见,我也很想念诺诺啊,总想和她多说一些话而已嘛。”耿斯翰笑嘻嘻的说。

“是这样啊,呵呵,多谢你了。”阿坡钻进了立柜里,与里面空洞的黑暗融为了一体,不一会儿,一盏亮起来的煤油灯从似乎深不见底的立柜深处亮起来了。

阿坡像往常一样把煤油灯悬挂在了墙壁上,笑眯眯的对着外面的三个人招了招手。

他僵硬着身子站在小黑屋的门口,整个人在煤油灯的映衬下,说不上来的怪异,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