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妈告诉她,那个保洁员名叫李小琼,中间人已经跟两边约好,明天就可以去见面。

她肯见你,就说明她会接受你的道歉,也就说明,这事不会再往大里走了。说不定现在的一切都可以撤消。

昊妈两眼湿润地盯着素妈,她不知道素妈原来这么能干。

去道歉的时候,当然要有所表示,水果之类的肯定不行,得有点份量,最好给她包个红包,再聊聊养孩子的辛苦,那个李小琼,想必也是个妈妈,天下母亲是一家,应该说得来的。

她准备得很充分,一只鼓鼓的红包,一大包沉甸甸的牛排羊排,也不敢去店里拿,自己掏钱去超市买。这事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昊天爸爸,他是个急性子,暴脾气,这种人通常还小气得不得了,她怕他一时性起,会坏事。最后掂了掂包裹,又咬牙加了一盒两瓶装的欧丽薇兰橄榄油。

两人坐了四十多分钟地铁,出来又打车,终于来到一个陈旧破烂的偏远小区。屋里没人,敲了好一会,旁边出来一个端着饭碗的老男人,像是刚刚收工回来。他好像不相信有人会找他的邻居。找李小琼?那个扫街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她在那里种菜。

一片建筑工地,似乎停工很久了,闲置的土地被人擅自开垦出来,东一块西一块地种了些菜。一个女人蹲在地上铲什么东西,应该就是她了。

等她们走近,李小琼回过头来的瞬间,昊妈突然有种感觉:这事不一定会有素妈形容的那么简单。李小琼很年轻,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个精明之人,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保洁员。

素妈打头阵。不好意思,今天才来向你道歉,事发当天我们就开始找,一直找到昨天晚上,可算把你找到了。

保洁员一笑:啊呀,不来也无所谓啊。

素妈满面笑容:那怎么行?一定要来的,了不得的缘分啊,认识一下,以后大家还可以多来往,就当多了一门亲戚。昊妈看素妈如此投入,感动不已,也加入进来,三个人边聊边往回走,到小区门口时,李小琼停下来:不如我们就要这里聊吧,家里很乱,不好意思接待两位。

昊妈再次向李小琼道歉:孩子不懂事,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点时间,让我来好好教育他,也让他从中吸取教训,坏事变好事。从小我的父母就跟我们说,外人打你的孩子,骂你的孩子,是了不起的恩德,要感谢人家,因为人家是在帮你教育你的孩子,说明你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还有不到之处。孩子回去后,我已经教训过他好多回了,打过,骂过,写过检查,再没有比这一次更好的机会了,一定要让他懂得尊重别人,尊重别人的劳动。这还只是家里,学校还有另外一套处罚等着他,孩子最近已经被折磨得有点自闭了,跟他好朋友说,他真的不想活了,还把他的游戏卡密码告诉了好朋友,说如果他死了,他可以接着往下打。你说,他要是真的怎么样了,我这个妈妈还活得下去吗?我们母子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这么善良的人,心里也不会好过是不是?所以,如果你现在肯站出来宣布,说你原谅他了,他的压力肯定会轻一些,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没什么抗压能力。

李小琼果然很冷静,她自己都被打动了,眼泪都要出来了,李小琼却看看地面看看远处,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我原不原谅他,其实没有意义,关键是他要吸取教训,现在不给他教训,将来就晚了。

有意义的有意义的,你原谅了他,他才有机会吸取教训好好地往前走,你原谅他,就是救了他,从此我们两家还可以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对不对?

李小琼看着地上,像在权衡什么。

那,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素妈上前一步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给你录个视频,你只需要对着镜头说,你原谅孩子了,然后说希望大家不要夸大这件事,不要去打扰孩子,让孩子安心学习之类的就好了。其实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人家会说这个保洁员大姐明事理,有爱心,我向你保证,这么做对你只有好处,真的!

昊妈及时将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李小琼手里,李小琼挣了一下,没再拒绝,趁机又将手上那只沉甸甸的购物袋也塞到李小琼手里。

我听说你也有孩子,所以就帮你孩子买了点牛排羊排,都是有机的,是好东西,孩子吃了长个子。

李小琼放下手里的购物袋,把红包也放回袋子里,一脸诚恳地说:其实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最需要的,我倒有个其他方面的需求,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就当我们互相帮助了。

原来李小琼的孩子想在本市上学,但她户口不在这里。

明知这事不好办,几乎不可能,为了儿子,昊妈还是硬着头皮说:这种事我还不是太了解,但我印象中好像有个起码的条件,就是你得有居住证,还得有相应的积分。

素妈冲她眨了下眼睛:先了解一下相关规定吧,或者,我现在就帮你问一下。

素妈转过身去打电话,没多久,回过身来兴奋地说:有个专门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开办的学校。

李小琼毫不犹豫:那个学校我们不去,我了解过了,各方面都差得要死。

昊妈和素妈对看一眼,来的路上,她们设想了各种可能,就是没想过这种情况。

李小琼突然绽开一脸奇异的笑:要不,我们搞个假收养如何?不会让你为孩子花一分钱,收养过程中的全部支出我都包了,收养后孩子的一切也跟你们不相干,不信任我的话,我们可以签个合同,保证不会赖上你们。

昊妈震惊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奇怪李小琼怎么能如此轻松地谈起如此严肃的话题。

素妈看了昊妈一眼,走向李小琼,贴心地摘下她肩头的一根草屑,说:收养很麻烦的,审批手续非常复杂,要申报,要层层审批,要等有关部门来核实是否符合收养条件,核实过了又要等批准,不拖个两三年办不下来,你们这种情况可能还不够收养条件,因为你的孩子并不是孤儿,也没有被遗弃。

只要她愿意,我可以让孩子变成被遗弃的,我可以把他遗弃在福利院,然后她去福利院收养就可以了。

来不及吧,孩子几岁了?

六岁了,只要行得通,迟点上学也无所谓。

昊妈仿佛看到一个被缥缈的曲线上学计划耽误了的孩子,无所事事地游**在马路上,在荒僻的无名公路上,一旦事情宣告失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失败),孩子的妈妈会暴怒,会绝望,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为避免这一天,她必须果断拒绝,不给对方留下一丝希望。

这个事情实在有点超出我的能力了,不是我不愿意,是怕做不到,耽误了你的孩子。

是啊,我就知道,没有人愿意帮我们,我们才是最可怜最无助的。

小李!妹子!你哪怕提个别的要求呢?我一个小老百姓,那种大事我办不到啊,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问题需要我帮忙的。

别的?我怎么可能没有别的问题?我全身都是问题,但我最大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着急的问题,就是小孩上学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我就得回老家。

你先别灰心,给点时间我来帮你打听打听看,说不定还有别的门路,你这突然提出来,我完全没有准备……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无论什么问题,最后都会得到解决的。

也许这真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问题,因为摆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困难,而是我的命运。

两人对看一眼,马上移开视线,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女人。

昊妈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力量,大声道:别这么消极,总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们是谁?我们是妈妈呀,妈妈就是可以为孩子拼命的人,拼着命去生,拼着命去养,有人欺负他,又拼着命去护。小李,你看可不可以这样,让你的孩子先去那个务工子女学校,读两年我们再来帮你想办法转学。

对,先去待下来,再想办法转学。这个办法比较好。素妈也振奋起来。

李小琼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你们这是在哄我,我现在帮了你们,给你们录了视频,两年以后,我再去找你们,你们恐怕连见都不肯见我了。

怎么可能呢?你放心好了,录了视频,我们就是朋友,我们马上就去帮你想办法,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好的,你得给我们一点时间。这中间,我们会一直保持联系。

我觉得你们还是先帮我想想办法再录吧,这样大家都能看到对方的诚意。

这下素妈又急了:所以你需要录个视频,让我们也看到你的诚意啊,你的要求不是一般的要求知道吗?一般老百姓根本解决不了,我们得回去托人,找关系,还得花钱,我们得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你,只需要录制一个几秒钟的视频、说一两句话而已。如果你真的在为孩子着想,就应该先帮我们录个视频,然后我们一起来合计你那件事情。

你们拿走视频就不会再回来了。李小琼一副很懂的样子。

就算你不相信我们,也可以换个思路想一想,录了视频你还有点希望,不录视频你连一丁点希望都没有。我们都是有名有姓有工作单位的人,你还怕我们不守信用吗?素妈弯下腰去,从购物袋里捡出那只红包,塞进李小琼衣服口袋里。

这一次,李小琼不仅没有推拒,反而拿出红包,正面反面看了看,出人意料地问:这里面是多少?

五千。昊妈倒腼腆起来。

李小琼先是扬起脸来看天,看了一阵,突然变了一张脸:我要两万。我觉得你们很可能帮不上我那个忙,我们索性把这事一次性了断吧。

她坚定地看向昊妈,昊妈也睁大眼睛在看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昊妈说:好,我同意,先录视频,再付钱。

李小琼面无表情:先付一半,录完了再付另一半。

昊妈感到脸在发烫,像被人扒去衣服一样,她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同意!红包里面已经有五千了,我再转你五千。打开手机,我扫你。

李小琼打开手机二维码的动作有点慌乱,反反复复弄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素妈帮了她一把才弄出来。昊妈扫码,嘀的一声,昊妈在手机上操作起来,又是嘀的一声。李小琼说:收到了。

那我们开始吧。素妈问李小琼:换个地方,还是就在这里录?

昊妈担心一挪地方,李小琼会生变,赶紧抢着说:就在这里录吧!这里光线正好。

等等,你们这个视频会发到哪里?什么人都可以看得到吗?

不不不,我们只想把它拿给学校领导看一下,不要让他们再为难孩子。李小琼稍稍放了点心,对着手机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素妈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条,让她过目。

一会儿录的时候你就不能看字条了,这个只是帮你组织一下语言。

李小琼点头。

我叫李小琼,是一名环卫工作人员,也就是前几天“保洁员受辱事件”里的那个保洁员,我当时的确很生气,后来听说孩子因为这件事,学习和心情大受影响,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毕竟我也是一个母亲,呵护孩子,包容孩子,是我们每一个母亲都应该做到的,所以,我决定原谅他了,希望大家也能原谅他,希望孩子能从这个事件中吸取教训,做一个文明的人,一个遵纪守法的人。

素妈说:你没照我的提示讲?我后面还有“我也有错,面对一个孩子,我不该口不择言,更不该冒犯孩子的妈妈”。

这样就可以啦。李小琼打开手机对昊妈说:另一半给我吧。

两万元收讫后,李小琼说:这些东西既然已经拎来了,我把它带回去你不反对吧。

两人眼睁睁看着两万到手的李小琼,拎着一大袋牛肉羊肉,迈着重心不稳的步子一步步远去。

昊妈突然有点不舍:那一袋子,花了我两千多。又说:这样也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净利索。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操作呢?

我已经联系了一个记者,一会儿我让她发布出去。

天哪!我们付了钱,却没让她写个收据。昊妈突然惊叫一声,呆在原地。

素妈也愣住了,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

吓我一跳!你要收据干嘛?报销,还是有一天找她要回来?快别胡思乱想了,不花钱能消灾?

拉开冰箱门准备晚餐的时候,昊妈眼前晃过刚刚消失的两万元,拿牛键的手停住了,她有种奇怪的心理,似乎嘴上抠几顿就能让那消失的两多块变得少一点似的。

她一向节俭,从不乱花钱,衣柜打开,里面有一半是优衣库,而且还是趁换季去狂收打折品,唯一花钱最多的地方是鞋子,尤其是昊天的鞋,谢天谢地学校有校服,别的家长觉得校服丑,觉得没有打扮孩子的机会,她却窃喜不已,她可以把服装上省下来的钱都花在鞋子上,正好她在这一块有工作上的便利,所以昊天每次都能率先穿上当季最流行的运动鞋。

多亏了素妈,要不是她,她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保洁员,惭愧的是,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素妈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的微信名叫蚕豆的蚕,只知道她的女儿叫秦小素,也就是说,她连素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可事到如今,她实在开不了口去问素妈的名字。该怎样才能套出素妈的名字来呢?

正想着素妈,素妈的消息就来了。我的记者朋友正在上传稿件,一经发布,我们要尽全力转发,越多人知道越好。又说:你猜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我们俩可能上当了,也许她根本就不想把儿子留在这里上学,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儿子,儿子只是她讨价还价的借口,因为她不满意你的红包,你递给她的时候,我看到她捏了两下的,估计有点嫌少。还有那包礼品,她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我们都太低估她了,她胃口大得很。和她相比,我们俩都太单纯了。

两人感叹了一通,昊妈说:就算上当我也认了,谁让我儿子这么不省心呢?你也不要想太多,你能帮我联系上她,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晚上八点多,素妈发了个链接过来,果然就是李小琼的视频,配文是:我原谅了那个爱妈妈的孩子。

来不及跟素妈客气,第一时间将这篇文章转发到朋友圈、学校老师、班级家长群,以及所有她知道的群,请求大家尽量转发。全都发出去以后,各方面的回应接二连三反馈回来,但她最期待的班级家长群却一直没反应。她知道问题在哪里,看来这个家长群真的已经瘫痪了,如果不把这个消息发到他们新建的家长群,这趟操作还有什么意义?她决定直接跟陈柏林妈妈单独沟通。

陈柏林妈妈很快回复过来:太好了!太及时了!

她被太及时了这几个字吓倒了,难道陈柏林妈妈还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陈柏林妈妈接着说:学期综评快到了,有了这篇文章,那些担心班级影响的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有人在提吗?我怎么都不知道?群里静悄悄的,我还以为大家已经把这事忘了呢。

总算让她抓住了机会,她倒要看看陈柏林妈妈怎么回答。

是吗?待会我去看看,平时我都静音了。

浑然天成,超级镇定,没有一丝慌乱,更谈不上不好意思。不得不说,所谓学霸,很大一部分来自遗传。她想象着陈柏林妈妈立刻回到新群、宣布解散、敦促大家重回老群的情景,嘴角露出多日不见的笑意。

班主任直接打她电话了,说她刚才已经向校领导报送过那篇文章,学校表示会认真对待,及时处理。放心吧昊妈,我们都是站在孩子这一边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我觉得这篇文章会是一个转折信号。

班主任的话让她心情大好,她去洗了个澡出来,昊天还在写作业,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告诉昊天她在做些什么,也没有过分埋怨孩子带来的这桩大麻烦,阳台上的花,到了三伏天,她还要给它们搭个简易遮阳棚呢,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她给孩子倒来一杯水,问:今天作业很多吗?休息几分钟吧,不能总是坐着不动。

孩子嗯了一声,没挪窝,她就喜欢他写作业时那副专注的模样。

手机屏幕在不断地闪动,僵死已久的家长群突然复活了,大家都在议论她刚才发的那篇文章。保洁员长得不赖嘛,一看就是个心眼儿多的人,难怪会去告状。看她那个精明样儿!一看就不是善茬。也有人不谈这事,只问今天的作业,问大家都是几点睡觉之类。还有人在里面发些团课小广告,总之,家长群转眼间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望着不断跳动的屏幕,她很生气,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她可以在里面不说话,但她必须置身其中,必须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无意中一回头,见昊天趴在桌上睡着了,这哪行?作业还没写完呢,冲过去狠狠搡了一下。十点不到就睡起来了?困了就去洗个澡。儿子抬起头来:我没睡,我趴一会也不行吗?

作业没写完怎么敢趴?

我怎么就不能趴?我就不能心情不好吗?

心情怎么不好了?谁又惹你了?

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那个保洁员的事,今天下午班级评选班干部,你猜我得了多少张选票?三张!丢死人了。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心情瞬间再次跌落,她耐心地问:你觉得大家不选你的原因是什么?

还用问吗?我属于有明显污点的学生,且是近期刚出炉的污点。

还是晚了一步啊,素妈要是早点把那个链接发过来的,哪怕是中午发过来,她就能第一时间转发给老师,就来得及赶上下午的班干部评选。事已至此,也只能安慰儿子了。没事,不当班干部也没关系,把成绩搞好比什么都强,毕竟中考的时候人家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班干部。

重点不在这,重点在于我的人气丢了。

你要人气干嘛要?你又不是公众人物。

没有人气我在学校怎么混?孤家寡人、郁郁寡欢?我才不要活成那样。

那你就想办法改善呀,找回人气呀,这也是一种锻炼。

没办法,墙倒众人推,你知道我现在又增加了哪些新罪名吗?说我什么……每天都穿新鞋,非名牌不穿,说我爱慕虚荣,精神空虚,我去!给我扣这么个帽子,我真是不服。你就说是我妈给我买的鞋,我的衣食住行我妈全包,叫他们有不满的朝我来,叫他们来骂我爱慕虚荣,精神空虚。这些人怎么这样?这还叫学生吗?整天注意人家穿什么,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

关键是我冤枉呀,我每天都是随便从鞋柜里拿一双,看都没看就穿上走了。我才不在乎什么牌子不牌子的!

那你跟他们解释呀,你说我根本没有名牌的概念,你说我除了不穿女生的鞋,什么鞋都接受。

我说啦,没用!人家反而觉得我在炫富,炫耀我家里全是名牌鞋。

她突然嘎地一声笑出来:我倒希望你能炫富呢!可惜没富可炫。要不你就说,你买的都是假货,打折的。

那更是爱慕虚荣了。行了,让我在这趴一会吧,你给我出的主意没一个管用的。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她的心病,她花了两万多块,暂时看来并未帮上儿子什么忙,怎么会这么巧,就差半天,几个小时。

班主任又发了消息来,说明天还有中队长选举,他希望昊天能好好准备一下。

母子俩瞬间复活。看来那两万块真没白花!她拍了拍儿子的背说,大声感叹:事在人为!这话绝对是真理。

已经十一点多了,昊天写完作业,收捡好书包,开始为明天的竞选做准备。她提醒他,去年不是也准备过吗?拿出来稍加调整就可以了。

去年的我跟今年的我不一样了,起码多了这次大风波。

不要!这个不用写,千万不要写。

那不是作弊吗?你去睡觉吧,别管我了。

他说得那么肯定,她竟不好意思去阻拦他了。

竞选演说不难,昊天不是第一次这种活动,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他就是竞选常客,而且他总能竞选成功,班长,中队长,大队长,只要他想,没有他得不到的。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

他趴在桌上,让自己沉入黑暗中,他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对话。

警报解除了,他的污点洗净了,妈妈拿出每天晚上洗校服领口袖口的劲儿,给他奋力搓掉了,虽然他不知道妈妈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一刻也没有停止“做工作”。妈妈不是个爱讲大道理的人,他最欣赏她这一点,她总是先做,再讲,甚至做了也不讲,他见过有些妈妈,跟孩子在一起,针尖大点事,也要上升到伟大的道理上去,他一见那种家长就想逃跑。

但是,真的能洗干净吗?他的校服告诉他,就算妈妈用了衣领净,用了洗衣液,用了刷子,还是不能回到弄脏以前的样子,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留下了另一种难以消除的痕迹,那是洗的痕迹。

那么,他要不要在演说中略过这次的污点呢?如果他略过,会不会有人当场提出反对意见,他见识过这种情景,小学的时候,有个人想要竞选班长,举手表决时,一个人说:他上体育课时跟人打过架,还把别人打伤了,这种人怎么能当班长呢?于是那个人被当场取消竞选资格。他不知道班上会不会有这种同学,都说人到了初中以后会摆脱小学时的孩子气,会变得成熟一点,但他不敢保证班上所有人都发生了这种变化,他担心还有个别人并没有成熟起来。举手表决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担心他的坦白,会摁住那只正要投他票的手,会导致更多准备为他而举的手犹豫着收回去。

太让人头疼了,他决定抓阄决定,他弄了两个小纸坨,闭上眼睛,三秒钟后,两个纸坨同时掉到地上,他拣起其中一个,上面写着一个字:说!

他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演说稿。关于污点那一段,他是这样写的:我犹豫过要不要陈述自己犯过的错,我有说出来和隐藏起来两个选择,这两个选择其实是两个我,两个昊天在打架,最后,前一个昊天打赢了,他就是此时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昊天,是的,我是犯过错,正因为我犯过错,并为之苦恼过,我才特别向往以前那个没有犯过错的昊天。小时候,我问我妈妈,柠檬可不可以像桔子那样吃,我妈妈说:你试一下就知道了。我咬了一口,接下来发生的事告诉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像那样去吃柠檬了,对我来说,这次犯下的错,就像那一口柠檬,我永远都不会再碰了,因为我到死都不会忘记那种可怕的滋味。

后来还有好长一段话,但他没法念了,因为全班,包括老师都在使劲鼓掌,他被吓傻了,他只不过说了句大实话。

竞选结果当场揭晓,他当选为中队长,他有点懵,他做好了落选的准备,到底是什么在瞬间改变了那些人的主意,让他们举起了原本并不想举起来的胳膊?难道是演说本身?他到底说了什么?

老师宣布完结果后,意外地向他张开双臂,他本能地靠向老师,老师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他听见掌声又响起来了,还有人在吹口哨,他这才感到窘迫不安,因为老师是女的,这是自他长大以来,第一次有妈妈以外的女性拥抱他。

他摸了一把发烫的脸,他不想把今天的情景告诉妈妈,太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