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涵妈的净心茶馆包间里,安静了许多,也亲密了许多,涵妈跟素妈在一起,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昊妈说:再也不怕他们公布随堂测成绩了。素妈说:就是,自尊心可以疯涨一寸了。
素妈弄了个新发型,昊妈添了几件新衣,两人都有种焕然一新跃跃欲试的架式。
怎么样?昊天在长尾适应得还好吧?素妈问。
压力巨大,这次单元考,除了几门副科,其他科目都在平均线以下。他也急了,一回家就扑到书桌上,说要励精图治。
真好!说明转学转对了,把他的内驱力激活了。我们小素练琴也比以前主动多了,没想到她非常喜欢梨花中学的交响乐团,你知道什么原因吗?老师不要求他们排练的时候穿校服,老师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穿什么都可以,想穿什么穿什么。她简直兴奋得要疯了,现在只要那天有排练,她上学的时候就像个炊事兵一样,叮里哐啷背一大堆东西:书包,琴,排练衣服包。这个老师真有办法,一下子就点燃了孩子对小提琴的热情。
真好啊!所以孩子们找到合适的学校真的很重要。我们昊天的变化是,看到差距了,知道努力了,他给自己订了个小目标,期中考试前,全部成绩跃过平均线。
老板娘端着托盘过来了。
涵妈好几次都没来了,她今天又不来吗?她每次都会殷勤地问候一下三个人中缺席的那一个。
得知涵妈再也不会来了,老板娘毫不掩饰她的失落。我还有问题向她请教呢。
素妈假装生气:只有她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吗?看看!孩子在学校被学霸碾压,我们又在这里被学霸妈妈碾压,难怪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矮了。
老板娘赶紧道歉。哪有啊,你家小素将来最有出息了,我们的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大不了考个大学,你家小素轻轻松松拉着琴就能考出个大学来,一样是上大学,就比我们多了一份成就、多了一份自信呢,打个比方,将来我儿子如果想跟你们小素交往的话,小素肯定瞧不起,哼,小地方来的,啥都不会,只会做题。
素妈一点都不想谦虚:轻轻松松拉着琴?你给我轻轻松松拉一个试试看?人家手指头全是茧子,你活了这么久,有什么地方长过茧子?
她手指头上也有茧子的,数钱数出来的。昊妈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因为有客人进来,老板娘奔过去招呼了一下,刚一结束,又跑回来了:正好今天涵妈不在,就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你们俩的风格跟涵妈完全不一样,涵妈是个典型的鸡血妈妈,跟她聊天身上的血液会升温,跟你们聊天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我连生意都不想做了。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涵妈多聊聊,别让我们把你的斗志消磨光了。
我不需要什么斗志了,我这辈子到此为止了,再过几年,孩子们都大了,我连茶馆都懒得开了,我回家做饭去。
孩子们都大了之后,谁还回家吃饭?做给自己吃?你不怕吃多了发胖、“三高”?
也是哦,一天天离废物近了,人生真的好短啊。
门口进来一个蓬头散发憔悴不堪的女人,老板娘看了一眼,猛地把头一低,藏在她们中间。
老板?
老板娘低声说:就说我不在。
素妈抬起头,大声说:老板这会儿不在。
憔悴的女人循声看向这边,嘟哝着什么。
昊妈突然瞪大眼睛,她都认出来了,这女人就是那个女孩的妈妈,给昊天录过视频的那个女人。一段时间不见,她突然衰老了,头发几乎全白,衣服又脏又皱,跟那些睡在地铁里的人差不多,难怪第一眼竟没认出来。
她冲素妈呶了呶嘴,几秒钟后,素妈也想起来了,两人一起低下头去,做出认真喝茶的样子。
女人在前台附近转悠了一阵,迟疑着出去了。
老板娘抬起头来,吁出一口气:她最近几乎天天到我这里来,就因为头两次我给过她水喝,倒不是我现在不想给她水了,而是她一来就不肯走,还自言自语,她这个样子,我怕我的客人嫌弃她。我觉得她神经可能出问题了,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她的样子有点不对劲,遭遇了那么大的打击,任何一个妈妈都会扛不住的。
见两个妈妈都有点呆怔的样子,老板娘格外起劲:你们没认出来吧?她就是前段时间地铁站里那个摔死的女孩的妈妈,每天在这一带转悠来转悠去,念念叨叨,说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她都在念叨些什么?
多数时候含混不清,有时模模糊糊能听到一点,说什么撒谎、出尔反尔,我觉得她脑子有毛病了。
昊妈的脸陡地白了。
素妈放下茶杯,说要去趟超市,拉着昊妈一起来到外面,因为担心碰上那个女人,两人决定躲到马路对面一个小超市去。
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素妈轻轻喘着,从头到脚都透出紧张来。
同意,换一个机构,远一点都无所谓,千万别给孩子们看到。昊妈语气急迫,听起来比素妈还紧张。
她要是真的疯了该怎么办?
真疯了倒不怕,就怕她是装疯。
两人站在超市玻璃墙前,一起望向马路对面,一寸一寸地搜索,从顶慧直到净心,从净心到顶慧,行人不多,但都行色匆匆,没有一个踽踽独行的乱蓬蓬的女人。
她会不会又到净心去了?
应该让老板娘把我们没喝完的茶留给她的,满满一壶,我们才倒了两杯。
赶紧给老板娘打电话。老板娘告诉她们,至少今天,那个女人不会再来了,一天当中,她只会出现一次,她并不仅仅只在这一带活动。
素妈凑到昊妈耳边,手搭在她的背上,轻声说:稳住!
昊妈点头。从在净心看见她开始,她的心一直怦怦乱跳,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想躲到一个漆黑狭小的地方,蒙住脑袋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素妈抬手推了她一把:你看你!脸都白了,就这点出息呀!手机给我!我来给你转班,这个地方我们再也不来了。
她乖乖地把手机递给素妈。
转好了,离你家一个小时路程,比这边远不了多少。小素的课也转了,我们还是在一起。
素妈把她拉到冷柜前,为她选了一罐冷饮,又给她打开。
她拿在手里,却不知道喝。素妈四下里看了看,凑到她耳边说: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应付的,打起精神来,我们不再是脆弱的人。
她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地望着素妈,也许超市里冷气太足了,素妈的脸白到发青。
还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她们必须从超市出去,到顶慧一楼电梯口等着,以防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顶慧门口。无论如何,不能让昊天碰上那个女人。
时间到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一窝蜂从大楼里挤出来,她们像两块洪水中的小石头,眨眼间被冲到大门外,再也无法接近电梯口。
小素最先出来的,满脸不高兴,边走边跺脚。饿死了!困死了!素妈向昊妈示意:那我们先走了。又交代昊妈:赶紧回家。昊妈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了,一边朝素妈挥手,一边在人流中焦急地搜寻自己的儿子。
人群很快变得稀落,昊天还是没有露面,打他的手表电话,不知道是不是网络不好的原因,居然拨不出去。在微信上跟顶慧的老师联系,问昊天是否还在教室,过了好一会,老师才拖拖拉拉地回复:昊天妈妈,已经下课了,大家都离开教室了哦。
这矫揉造作的语气,真把她气坏了,她直冲到电梯口,对保安说她要上去找孩子。保安拦住她:学生下了课自然会下来,这里有四部电梯,家长上去反而容易跟他错过。
她觉得也有道理,就乖乖地站在电梯口,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嘈杂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像整个世界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静静地望着她,看她作何反应。她突然感觉不太好,再次拨打昊天的电话,这次通了,但很快又被挂断了。
肯定有问题,不行,一定要上去。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她听见了细微的哭声。
哭声不在电梯里,不在大厅里,她放轻脚步,循着声音找去。
电梯旁边有两条走道,一条通往卫生间,一条通往办公区,她莫名觉得,应该选择前一条。
她判断对了,尽管声音不大,但已经比刚才清晰,就在男厕所里。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撒谎?谁教你这么做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你说呀,求你了,为什么要否定以前说的话?
她摸了一下墙边的垃圾桶,刚刚被保洁员收拾过,太轻,又掂了掂身上的挎包,里面有保温杯,可惜里面没多少水了,但比垃圾桶趁手。她踮起脚尖,移动到门边,她看到那个蓬头散发的憔悴女人了,她背对着门口,双手死死揪住孩子的领口,好像孩子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就要把他吃下去一样。她运了口气,举起手中的包包,使出从来没有过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女人松开孩子,转过身来,她又抓住时机朝女人脸上砸了一下,女人并不理会她的进攻,反倒奋力去抓刚刚松开的昊天。昊妈见砸不管用,灵机一动,一边死命扯住女人,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啊!抓坏人啊!救命啊!
两个保安跑过来,毫不费力就制服了那个女人,昊妈捡起包包,拉起几乎呆傻的昊天,疯了一般往外跑。
快到地铁站的时候,昊天甩脱妈妈的手,停了下来。
我认出她来了!
昊妈感到喉咙像有火在烧,气也喘不过来,咳了几声,呕出几口白色泡沫。当她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小时候,她遇到一个跟踪他的**流浪汉,她拼命地跑,跑到安全地带时,也像今天这样,吐出了一堆白色泡沫。
昊天过来抚着妈妈的背,又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妈妈。
我认出她来了,我知道她是谁!等妈妈平静下来后,昊天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她就是个流浪汉,疯子,从小就告诉你,要离疯子远一点,他们伤害了人是不负责任的。
她不是疯子,她只是伤心过度。
你知道什么呀!她就是街边的疯子,你们上课的时候,我们在茶馆门口见到过她,茶馆老板说,她儿子被人拐走了,她一直找,找着找着,就疯了,一直在这一带转悠,很快就会有警察来把她带走,他们不会让这种人在街上出没的。
不对,妈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她就是地铁站里那个摔死的女生的妈妈呀。
瞎说!不可能,那个妈妈正在处理后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装疯卖傻?
但她认出我来了。
她叫出你名字了吗?她肯定认错人了,据说拐走她儿子的是一个团伙,他们会先派出一个小孩出来,跟目标搭讪,她可能把你当成那个搭讪的人了。
昊妈越说越激动,她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才能,这么会编,简直滴水不漏,跟真的一样。
昊天渐渐将信将疑起来。
但是,她说的话正好对得上那件事啊。
巧合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她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一不留神会跑掉,她看得出来,她还没有完全说服他。
她一路拖着他进站,拖着他进入车厢,她看到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被她控制着的胳膊越来越僵硬,她急得快要爆炸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在心里祈求地铁快点开、快点开,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终于到了目的地了,他磨磨蹭蹭不肯下车,她一把将他拖了出来,像拖一段木头。她流着汗,流着泪,却腾不出手来擦。她把儿子拖回来了,儿子的魂却没有跟回来,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素妈说得好,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应付的。
突然间,她的手臂抽搐起来,腿也抖索起来,她半闭着眼睛,一脸痛苦地扑向旁边的栏杆,又顺着栏杆滑下去,坐在地上,同时从眼缝里偷瞄儿子。
哎呀我不行了!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不行了不行了!走不动了!
看着儿子慌慌张张地问长问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儿子的魂总算被她抓回来了。
可能是低血糖犯了,快去给我买点吃的。
地铁站里有个面包店,昊天飞奔过去,很快就买了个面包回来。她不得不在儿子的注视下颤抖着将面包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儿子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呢,儿子的手放在她背上,紧贴着,一下一下温柔有力地划圈圈,像她平时对他做的那样。
好多了,可以慢慢走了。她回过头来,看到儿子在流泪,赶紧安慰道:没事了,这个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担心。
儿子依旧在流泪,她知道怎么回事了,儿子的目光盯着她的耳朵,伤口刚刚拿掉药包,还红肿着。
她捏了捏儿子的手臂:幸亏你跟我在一起,谢谢你救了妈妈,从现在起我要开始锻炼身体,为了我儿子,我要多活几年。
素妈打电话来。
方便吗?跟儿子在一起吧?不方便的话,我说,你听就好了。刚才小素告诉我,她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邋遢鬼(这是她的原话)站在电梯门口,她说的不会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人吧?
嗯,是的。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素妈在那边炸了:天哪!她想干嘛?你接到昊天了吗?不对,她碰上昊天了吗?昊天认出她来了吗?
嗯,我们快到家了,我待会打电话给你。
好的好的,待会再说。素妈听懂了她的话。
母子俩走出地铁站,昊天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她也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不可能追踪到这里,她应该还在保安那里,既然他们逮住了她,没那么快让她离开的。
从这以后,一直到进家门,昊天再没说过一句话。
借上厕所之杨,她在卫生间里给素妈打电话。
吓死我了,那个女人抓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撒谎,要不是我闯进去,我儿今天要遭大难。是啊是啊,幸亏我们已经转班了,那个地方,包括那个地铁站,这辈子我都不要再过去了。跟你讲,我担心这事会有后患,他心里波动可大了,我今天不敢跟他细谈,我自己也是惊魂不定,等他冷静一两天,我想请你跟他谈一次,这方面你比我强。行了,我不能跟你讲太多,我得去安顿他去了,我们找机会面谈。嗯嗯,谢谢你,这段时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撑过来。
半夜,昊妈突然从**惊坐起来,她做了个恶梦,昊天离家出走了,他在**做了个人形被筒,一去不复返。她抚着胸口喘了会儿气,赤脚走到昊天房间,昊天睡得好好的,她揭开被头看了一下,确认是昊天在里面,才放心地离去。
昊天在淋浴头下哭泣。
是她,当然是她。他甚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因为他告诉过她关于那个绿袖口的事,后来又被迫写了个声明,说他看错了,说那只是个错觉。他想象她正拿着那个视频据理力争,却突然有人对她说,你那个视频无效了,录视频的人推翻了它,出了新的证明。他能想象她怒急攻心的样子。
罪魁祸首其实是他,如果当初他不告诉她关于绿袖口的事,也许她就不会抱有希望,也就没有后来的失望。但是……他抽泣起来,他有他的苦衷,而且还不能说出来,这辈子他都不能说出那件事了,他要把它像盲肠一样藏在身体深处。
怎么会有这么多污点?春游的污点才过去没几天,又添了一个污点,照这个速度下去,他岂不是要变成一个全身布满污点的人?他察看自己的胳膊、全身,热水将他的身体冲得发红,尽管如此,他已不再洁净。
他关掉水龙点,望着镜中**的自己。你本来也没那么干净对吗?如果你足够干净,你就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如果你足够干净,你就不会向那个头套男人屈服,那家伙看起来并不高大,仗着自己有绳子有剪刀,就把你吓住了?你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去跟他对抗?为什么不动动脑筋把他反制住,救下妈妈,然后将他绳之以法?他后来想了好多种救出妈妈的办法,比如他可以装死,那家伙不会让他那么快死掉的,他要的是他写的字条,如果他装死,那家伙肯定会过来察看,这时候他猛地一脚踢过去,至少可以把他踢得晕过去。或者他还可以跟那个人赌一把,既然他真正想要的是字条,那么他可以尝试将自己变成主动的一方,他可以跟那家伙谈条件,如果他放了妈妈,他就给他写,否则休想拿到他一个字。结果他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那家伙为所欲为。他再三总结,自己之所以无能为力,都是因为那家伙的节奏太快了,完全不给自己讲条件的机会,再加上他的确被吓坏了,妈妈流了那么多血,妈妈全身颤抖,像一只正在被宰杀的小鸡,看到那场景,他脑子里顿时短了路,他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那种情景,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猝不及防地面对。
他还有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流露过,他也禁止自己在大白天、在开着灯的夜晚想到它,只有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一片漆黑之中,他才允许自己去想那么一小会儿。妈妈为什么完全没有反抗意识呢?他一再复盘那天的场景,觉得妈妈是有机会跟他一起改变局面的,比如那个人给妈妈松绑后,妈妈为什么不大喊大叫?没错,她很疼,但喊叫不正好可以转移注意力、达到减轻疼痛的目的吗?没错,她急着来救自己,可是救下自己后,为什么不报警,而是让自己陪她去医院呢?思路每次在这里就卡住了,他在去医院的路上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在获救的第一时间报警,妈妈说:报什么警?我们已经安全了还报什么警?还说,现在反悔,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报复,不要以为对方只有那一个人,就算把那个人抓进去,还会有别人来对付我们。
有这样一个妈妈,还能怎么办呢?她胆小、怕惹事、不敢仗义执言,偏偏他还不敢违拗她,她一急,他就内疚不安,她一哭,他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她看上去那么脆弱,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往地上倒,流冷汗,她为他消得人憔悴,头发一个劲地掉,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她经常对他说,生他以前,她可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她头发漆黑,脸上有红有白,从怀上他开始,她就呕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生他的同时,她全身都跟朽了似的,头发掉到秃,槽牙破碎,不得不去拔掉,连皮肤上微微的油脂也都化成奶水被他吸光了,如果不涂抹大量的身体乳,她会恨不得多长一双手出来,因为全身干燥发痒的皮肤一刻也离不开她疯狂的抓挠。总之,他干扰了她,他掠夺了她,他把她变成了一块贫瘠的秋天的田野,他不报答她谁会报答她呢?
有时候他感到妈妈像一棵树,开满好看的花朵,在前方婆娑起舞,等着他,招唤他,有时候,他又觉得妈妈像一块大石头,挂在他的脚踝上,拽着他,让他飞不起来。
妈妈在外面敲门,他不想理她,她停了一会,又敲起了第二遍,他不得不皱着眉头大声问:什么事?在洗澡。
我听不见水声嘛。
在搓身体,不行吗?
他听见她走开的脚步声,觉得偶尔反抗一下的感觉也很好。
过了一阵,她又回来了,又敲起了门。
洗完了就出来呀。
在大便,不行吗?
她又走了。
他突然觉得,他应该继续在卫生间呆下去,卫生间成了她不敢过来干扰他的地方,成了他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爸爸进来了,爸爸疑惑地看了他两眼,目光落在他的裆部: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他挤开爸爸,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