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拉开门的一瞬间,昊妈全身一怔,跟她预感的一样,不是送外卖的,送外卖的很少这个时候上门。
是个生活得很不错的男人,他的休闲西装透露出这一信息,他懒散又带点傲慢的目光也在强调这一点,当他开口说话时,却显得温和而有礼貌:昊天妈妈好!
她马上变了脸,肯定是儿子又惹上麻烦了。
他先道歉,承认他在跟踪她,但他没有恶意,他是受托来谈一件事情的,一件对她来说非常非常好的事情。看样子他非进来不可,她的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一只脚已经站上了她家的踏脚垫。
她把他往外推,同时死死地顶着自己的大门:我不认识你,你肯定找错人了。
我能帮你把儿子转到民办初中去。男人低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目标学校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突然一笑: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他说出了昊天的学校,昊天的全名,包括昊天在地铁站看见的那双手,袖口处有一道荧光绿袖口的那双手。她的后背开始发凉:你是什么人?
他四下里看看,问她:家里还有别人吗?说话方便吗?
你等下!
她去厨房喝了口冷水,又用冷水拍了拍脸,再出来时,她首先去把昊天的房门关了,然后,她把那个人让到厨房里来。还好昊天爸爸要去朋友的烧烤摊上帮忙,回家晚。
你说吧。
我受人委托,想请你帮忙办一件事,让你儿子收回那句证言,让他说:并没有那双手,那只是他的幻觉。
他没有什么证言。他什么不知道。
可能你还不知道,他把他看到的告诉了那个女孩的妈妈。
不可能。
我们现在争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严格说来,你儿子并没有错,也不算说了谎,但你知道吗?人在看到恐怖情景时,是会产生幻觉的,那是一种非正常状态下的联想,比如说你看到某人举起了刀,脑子里马上就会出现刀砍在脖子上、鲜血四溅的景象,虽然合理,但并不是事实,不能作为证据,尤其是当他无端的联想威胁到另一个无辜者的时候。
是什么人委托你的?
那人不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她。她突然明白了,肯定是那双手后面的人,也许是爸爸,也许是妈妈,也许是跟爸爸妈妈有关的人。
你想要怎样?
告诉他,他所说的什么绿袖口并不存在,那只是他的幻觉,是遭到强烈刺激时产生的疯狂联想。让他收回他所说的。
我恐怕做不到,他是个坚定的、有主见的、有正义感的孩子。
这种性格本身是很好的,但要是加上不懂科学,就容易变成刚愎自用、偏执狂。在孩子成年之前,每个大人有义务对他加以修正。
你所说的科学恐怕也只是一种假设吧,在不知道那个绿袖口到底是不是幻觉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相信他的眼睛。
小孩的偏执,再加上孩子母亲的放纵,正好毁掉另一个孩子,同时也是在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想想吧,你的孩子在明处,别人在暗处。
万一他看到的是真相呢?
那个真相并不存在,是你儿子的错觉,一个合理的错觉,因为他年幼无知,误以为那是他看到的真相。因为他的错觉,另一个无辜的孩子正在遭遇灭顶之灾,那种痛苦你能理解吗?估计你不能理解,因为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无法感同身受。
不,我能理解。她正要说说刚刚结束的保洁员事件,那人一个动作阻止了她,那人抬手摸了摸额头,她看到了他的手表,她在杂志上见过那款手表,超贵。手表提醒她,不要跟这人说太多,这人不会理解她的事情,也不想听她说她的事情。
这事成了,会给你孩子、你的整个家庭带来历史性的好转,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可塑性也很强,不同的初中会让孩子踏上不同的成长之路、走向不同的人生舞台。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她当然认同,但也不想这么快就被他说服,还故意呛了他一句:没有谁是在初中阶段成才的,作为母亲,我应该保护他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我理解,但一个人不到一定的社会层次,他的正义感没有用武之地,要想进入一定的社会层次,必须受到良好教育。说到教育,据我所知,他正在就读的那个初中,好像支撑不起这么重要的使命。
这话击中了她的痛点,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击理由。
没有不护子的母亲,即便是杀人犯,也有爱他的母亲,母亲为孩子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义的、非做不可的。举个例子,我妈妈当年费尽周折把我过继给她表姐,只为了帮我得到少数民族身份,这个身份在高考中有很高的加分项,否则我上不了重点大学,虽然现在我在法律上拥有两个妈妈,但我终生感激我的母亲,要有多么深厚的爱,才能克服感情上的自私!
她开始被他的诚恳所打动,尤其他说到后面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我能知道是什么人在委托你吗?我能跟他们当面谈谈吗?
不行,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很有能力的人。如果你同意,你们很快就会拿到转学通知单。
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崩塌了。她笑了一下:露馅了吧?让我教你一招,只有在假期里,才能拿到转学通知单,学期当中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后再办这种事可要记好了。
是目标学校开给你的录取通知书,让你拿着这个通知单在假期里去办理转学手续,有问题吗?
但它凭什么给我发录取通知?要经得起曝光才行啊。
你会收到你儿子通过了插班考试的通知。
越说越像真的了,她开始动摇,试一试又有何妨?不管在哪个学校,书都靠他自己去读,从这点来说,并不算作弊。
我儿子不出面,只把他要说的话写下来就可以了,对吗?
既要写下来,也要有视频,至于要不要真人露面,到时候看情况,也许不要。
不行,儿子不能露面,由我代理可以。
那人不出声,只是望着他,目光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忍不住问:你是绿袖口的什么人?父亲?叔叔?哥哥?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是受委托的人。
那我儿子也可以委托我,否则我们就当没见过面。
这取决于你有多想让你儿子转学。本区内的民办中学任你选。
包括长尾中学?
是的。
一阵狂喜像群马一样从心头掠过,她看着地上,强迫自己不要动,不要笑。没有人会因此受伤,那个女孩的状况已成定局,她的噩运来自于她的命运,就算与那个可能存在的绿袖口有关,昊天的证言也没法让她活过来,昊天做任何事对她来说都于事无补。不过,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会不会是那边急需,许下一个空头承诺呢?
她抬起头来,做作地一笑:骗人!对于一个当了这么多年家长的人来说,你这个饼画得太大了,画小一点也许还有一点可信度。
不要用你小小的眼眶,来打量这浩大深邃的世界,往某个初中学样安插个学生,对我的委托人来说,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她被那人的眼神吓倒了,他没有威胁她,也没有吓唬她,只是平平静静地告诉她、看着她,他的目光甚至点悲悯。他们明明站得那么近,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湖,他在微波**漾的湖的另一边,她能看见他,却触摸不到他。
当时是三个小朋友在一起对吗?所以只有一个人的证言还不行,至少还需要一个人,这件事,我想委托你去办,你去找另一个小朋友,找到了,跟你儿子做一样的事。
我?不行不行,你自己去。
你想尽快拿到转学通知吗?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闭上了嘴。
让那个人告诉你他的条件,明天这时候我会给你电话。记住,别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又是怎么知道孩子们看到了那双手的?
我一般不回答太幼稚的问题,但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点,从事发到现在,一些人一直在不停地工作,而且是专业度很高的工作,包括你这里,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怀疑你儿子插班、转学之类的合法性,前提是你们要积极配合。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你抓紧时间。
他们从厨房出去的时候,她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扑倒。他回过头来,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太没出息了!她在心里骂自己。
她来到昊天房间,还好,他戴着耳塞在写作业。很小的时候,她就让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家里总是有些声音,周围的邻居们也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免得他分心,她给了他一副耳塞,把他从杂乱中隔离出来,专心自己的事情。
她在熟睡的儿子床边坐下来。天知道她怎么会生出脾气耿直又孝顺的儿子来的!小小年纪就这样,将来一定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何况还有了不得的孝心,多少人对“操你妈”无动于衷,觉得跟“他妈的”差不多轻重,搁他身上就不行,冒犯妈妈绝对不可原谅。她既感到幸福,又感到忧心。
那天,从涵妈车上跳下来,要是她能再快一点点就好了,她就能拉住他,可能是长久没跑过的原因,没跑多远,她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时,他已经跑得影子都看不到了。等她好不容易赶到顶慧广场,昊天已经在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一边说一边比划,她胸口剧痛,费力地呼喊昊天的名字,可惜她已筋疲力尽,拼尽全力发出来的声音,只跟耳语差不多。终于跌跌撞撞赶到他们身边时,那个女人正在对着昊天录视频,她咬紧牙关,奋力去抢夺那只手机,女人推了她一把,撒腿就跑。她疯了一样去追那个女人,昊天竟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她。她哭倒在地上,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还是怪自己,要是她跑得够快,体力够强,她就能阻止孩子,孩子就不会拍下那个视频,自然也就没有后面这些麻烦。
她也知道不该同意那个人的要求,但是天哪!是长尾中学呀!要她拒绝,她怎么做得到?怎么想怎么舍不得,实在太**人了,如果这是上天降下来的好运,不接住它是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眷顾?人这一生中,这样的好运不会太多吧,也许就这一次,她以前听人说过,好谓好运,其实也是一次检验,有些人接得住,有些人可能接不住,只有接得住的人,才算通过了检验。
以她对昊天的了解,想要说服他收回自己的话比登天还难,她相信昊天是真的看到那双手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说谎。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收回自己的话呢?正面做工作的话,几乎没有可能,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也就是说,如果真要接住这个好运,她这个当妈妈的,就得动脑筋,迂回曲折想办法。但她眼前一团漆黑,她不知道世间有没有那样的好办法。
至于第二个证人,不用说,只能是小素,不可能是子涵,想都别想,子涵太优越了,她已无要求可提,谁会做无利可图的事呢。
如果素妈答应做第二个证人,也许可以听听素妈的看法,两个人一起动脑筋,肯定比一个人来得快。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她想现在就给素妈发信息,刚写了两行,就被那些充满交易的文字吓坏了,不行不行,这会留下证据的,明天面谈好了。她删掉那些字,改成了关于明天见面的邀约。
昊天爸爸在喊她:还不睡?被她不由分说地吼了回去。他错过了他们母子多少秘密呀,她想告诉他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了。她也尝试过让他接手,结果弄得一团糟,她反倒花了更多时间来拨乱反正,从此干脆让他出局,她一肩挑,好在他总能保证这个家里不缺钱,大钱不多,小钱不缺。
素妈来消息了,她对明天的邀约兴致勃勃,提议送完孩子后,两人去肯德基边吃边解决她“有要事相商”的问题。
她否决了这个提议,说是肯德基人多眼杂,要换个不可能有旁听者的地方。素妈笑起来:这么神秘呀,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搞暗杀吗?
昊妈听得心中一惊,这可不像素妈说话的风格,这是什么兆头?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购物中心外的台阶上碰了头,对于不是周末的早晨,这里真是太静谧了。她把事先买好的咖啡递到素妈手里。
我们先讲好,等我说完了,你不要鄙视我的为人,更不要鄙视我的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
素妈变了脸:到底什么事呀神经兮兮的?
话不多说,她直接讲了那个不速之客,讲了他的条件,她的昊天算一个,她还得再找一个同谋。
请你原谅,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的小素,因为我想,只有我们俩的孩子在升学的时候受了委屈,他们都不是笨孩子,他们只是有个笨妈妈,现在既然有机会弥补,我们不应该拼尽全力抓住这个机会吗?希望你不要因此鄙视我,我实在是太自责太惭愧,才会答应那个人的无耻要求。从小到大,我没撒过一个谎,没做过一次违纪违法的事,我连公交逃票都没有过,不知为什么,那个人刚一说完,我的心就狂跳起来,恨不得一口答应他。当然,我忍住了,我假装完全不屑一顾,我拒绝他,赶他走,但那个人自始至终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我败了,输给他了。你告诉我,我错了吗?我错得离谱吗?如果你说错了,我马上收手,把这个坏念头从脑子里彻底清除掉。
素妈伸出一只手,理了理她耳边掉下来的散发,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你要听我的真话吗?
当然。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只要素妈表现出一丝丝勉强,她就住手,从此提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想说,你他妈的做的太对啦!你终于为你儿子做了一件好事!
她如释重负,绷紧的身体猛地松驰下来。
这个机会是命运对我们这种老实人的补偿,我们要是不接受就太愚蠢了,至于那个人的说法,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它不叫幻觉,应该叫补偿性记忆,具体是怎么形成的,我也说不清,但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说法。至于小素,她本来也没留下什么强烈的印象,很可能是跟着昊天起哄,放心,我确定我可以做好她的工作。
说到小素的目标,素妈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上次小素去考梨花中学交响乐团,出了点意外,根本就没参加考试,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让那个人把小素直接弄进梨花中学的交响乐团吧,以她的水平,就算是这种方法进去的,也不会拖人家后腿的。至于民办中学,我猜小素去了也跟不上,就别动那个脑筋了,还是选一个适合她的学校比较好。
两人讲妥后,开始讨论最重要的问题,怎样才能让昊天自愿收回以前的证词。不能强迫他,也不能以情动人,那小子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得想一个妙法子,不知不觉把他绕进去才行。昊妈说起这个就一脸烦恼。
模仿他的笔迹,伪造一份证词,怎么样?
不行,万一要传唤他怎么办?
他有什么弱点呢?不妨从他的弱点下手。
他好像没什么弱点,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就前段时间因为那个保洁员的事,苦恼过几天,觉得自己人气下降了。
对了,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素妈突然兴奋起来:你当然想不到,我这个外人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在乎你,你在他心目中有至高无上的位置,春游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弄出那么大的乱子?还不是因为你,保洁员不光骂了他,还骂了他妈妈,他受不了,才回骂那个保洁员的,他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才不惜自毁的。如果那个保洁员骂的是他本人,我估计根本就不会搞出那件事。
没错,但这也算不上是弱点呀。
不一定哦,就看我们怎么利用他这一点。
具体怎么利用他的弱点,两人抓破头皮也没想出好办法来,但有一点两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千万千万不能让涵妈知道。谢天谢地,涵妈上次已经宣布子涵马上要去别的机构,她们仨不会再在净心茶馆碰面了,这可真是天赐良机。除了涵妈,家里的其他成员,特别是孩子本人,也要绝对保密,总之,这事只能她们两人知道。
那个人真的给她打电话来了,问她进度怎样。她谨慎地告诉他,她可能已经找到第二个证人了,那个人的条件是梨花中学交响乐团,她本来也可以凭实力考进去的,但她得知消息太晚了,没有报上名。她惊叹自己竟能编得如此顺溜。
那人想了想,嗯了一声:我记下了。又问:你儿子那里,你有什么进展?要尽快,越快越好,因为这个方案是有时限的。
她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对方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放弃,我们就采取别的办法,把这个机会让给别的孩子。我们肯定还有别的备用方法。给你十分钟考虑一下。
她一听就急了:你等下,我并没有放弃,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要不,你给想想办法呗,我看你好像经验挺丰富的。
身为母亲,居然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点可悲?
毕竟这事非同一般。
别给自己找借口,你这种态度只能说明一点,你对他的人生没什么要求,没有设计意识,没有长远目光,你就是一个信马由缰不负责任的母亲。
你知道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你知道我为他做过什么?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你根本不了解!你没资格瞎开腔。
那你倒是行动起来呀,把你的母爱展现出来呀,口口声声爱孩子,嘴巴说说有什么用?拿出行动来!多做少说!
拜托!请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如果我插手的话,你会心疼吗?
你要怎样?
办法很多,三十六计都好用,最简单的就是苦肉计,比如绑架,你舍得吗?
不行不行!想都别想。
行,还是你来,你是他妈,你知道他最吃哪一套。如果你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说明你这个母亲不合格。
你只知道激将我,有本事你先走一步,你不是要给我们弄一个插班生的录取通知吗?你如果真有诚意,可以先把通知的一部分给我看看呀。
没想到那人说:好,马上给你弄。
约摸半个小时后,一张照片传了过来,长尾中学录取通知书被一只手捂了一半。
梨花中学那张也一样,但我现在不想给你看。
文头公章都有吗?
放心。给你最多两天时间,不能再拖了,再拖就没有意义了。
好,我来办。
放下电话就给素妈打电话。素妈听了,好一阵才犹犹豫豫回复了四个字:真的要干?
我看你,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我就回绝。
不要看我,他找的是你。
他找的是我们俩,受益的也是我们俩。
应该说,做得好的话,没什么大不了,每年升学,都有人递条子走路子,我们幼儿园同学幼升小的时候,亲眼看见她的同学傻不愣登的,就是进了人人都流口水的好学校,我们的孩子拼音都学过了,也会写字了,算术都能做两位数了,人家根本不睬你。
就是,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我又怕将来后悔,毕竟,曾经有一个机会出现在我面前。
是人都会后悔吧,人生只有一次,无法重来,无法弥补。
其实真的说起来,也是孩子们自己的运气,我们做大人的,如果硬起心肠给他们推开,是不是有点残忍?
那就干吧,果断一点,就按我们那天说的,找昊天的弱点下手。说起来昊天真的是个好孩子,为了维护妈妈的尊严,付出了多大代价,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你不惜一切为他搏一把。
搏一把就搏一把!其实交给那个人最省事,他说他会在三十六计里面找办法,最好用的是苦肉计,被我拒绝了,我怕他失手,昊天很刚烈的,万一他反抗得厉害,对方下重手怎么办?
要不我们自己来?看来我们俩还得再见一次面,电话里说不清。如果真要动手,我们还得去看看现场,总不能在你家吧,得找个偏远一点的地方才好。
天哪!小素妈妈,我们这是在干嘛呀?我们可是连粗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哪,我们这都是被谁逼的呀。
唉!你说对了,我是早就被逼疯了。
虽然是周末,昊妈还是很早就起了床,轻悄悄地开始收拾、梳洗,还用心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一切准备妥当,她来到昊天床边,柔声催他。今天我们好好放个假,去郊游,去划船。
是吗?可我今天下午有课呀。
我帮你请假了,偶尔请一次假没问题的。
昊天一听,嗖地跳下床。是船,还是皮划艇?我们班有人玩过皮划艇。
看情况吧,如果有皮划艇的项目,我们再报一个。
昊天马上欢天喜地去刷牙洗脸。
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带吗?作业全都不用带吗?
不用,彻彻底底放个假。
昊天听了,高兴地哼着歌,收拾好了自己要用的背包。
爸爸不去吗?
他不去,问过他了,他忙得很。放心吧,有专职教练,比你爸强,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划得跟飞的一样。
临出门前,她让他去趟厕所,自己躲进厨房给素妈打了个电话。已经到了?好早啊!啊?这么辛苦,今天撑得住吗?那好,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他们上了地铁,中间换乘了一次,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出了站,昊天啊了一声:这里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跟市区相比,这里的确荒僻多了,除了一两幢被遗弃的旧房子,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昊妈说,往前走一阵,才有打车点,我们到那里再打车去湖边。
昊天一路张望,有点迷惑:妈妈,这里感觉不到有湖呢,这里全是陆地,一点水的味道都闻不到。
再往前走一段就能感觉到了。
她突然一脸紧张:不好,我有点憋不住了,先找个地方上厕所吧。她指了指田中间那栋房子:你要一起去吗?
才不要。真是的!你总是一出门就上厕所上厕所。
她再次向昊天指了指那栋孤伶伶的小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下,我很快的。又在昊天肩上拍了拍:不要埋怨妈妈,妈妈也是没办法。说完匆匆拐上田间小路,朝着那栋小屋一路小跑。
这里是素妈家的老屋,老人去年刚走,现在是闲置状态,屋里不太干净,到处是灰,一股霉味。一个身穿专业户外服装、戴着眼镜的胳腮胡子男人突然出现在屋子中央,用古怪的口音冷冷地问:
你找谁?
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昊妈还是愣住了,没想到变化这么大,几乎要怀疑这人不是素妈扮的,而是某个陌生的闯入者了,还有她的声音,没想到方言的力量这么大,顿时把人的音质都改变了。
真的是你?
哈哈!认不出来了吧?素妈大笑着发出原来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是哪里的方言?感觉我从来没听说过。
听得懂吗?听得懂就行。
她上去扯了扯粘在脸上的胡子。不错,粘得很紧。素妈从口袋里掏出有眼洞的头套。待会儿把这个一带,他肯定认不出来我是谁。
桌上还有一些东西:手套,宽胶带,长绳子,一把剪骨头的菜市场剪刀,一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几只鸡腿。昊妈不由得后退一步:你确定你真的行吗?不行的话,现在罢手还来得及,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我是没有问题,昨天晚上又把整个过程偷偷演习了两遍,就是你得吃点苦头,万一他无动于衷,我就得继续往下演,那你就惨了。他也免不了会吃点苦头的,到时候你别心疼啊。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该吃的苦头一定要吃,都到这个地步了,一定不能露馅儿。
绳子也都检查清理过了,生怕要什么尖刺之类的东西扎伤你儿子的皮肤。
真是个有良心的温柔绑匪。好啦,开干吧,为了孩子们,老妈们豁出去了!
按照之前讨论过无数次的计划,得把昊妈在椅子上绑好,手法不是很熟练,毕竟是刚刚从电影里学来的,幸好素妈搜了个视频收藏在手机里,这时正好照着用。她先让昊妈紧贴椅背坐好,在椅背后面反绑住两只手,然后是双脚,紧紧地跟椅子腿绑在一起。素妈边弄边问:太紧了吧?疼吧?素妈说:不要怕弄疼我,尽管缠紧一点,别让他看出来。
就剩下宽胶带封嘴了。等他进来时再弄吧?素妈有点不忍心。
不行不行,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要影响效果。
素妈把胶带撕开,小心翼翼地往昊妈脸上贴去。出点声音我听听。
昊妈费力地动着嘴,完全是徒劳,只能从鼻子里嗯出一些声音来。
素妈开始戴头套,这是她最后一件装备了,她调整好眼洞,用方言问她:还认得出我是谁不?
昊妈使劲摇头,又唔唔着使劲点头。
楼板上挂下来一根长长的绳子,一端打着活结。素妈抖抖那个活结说:这是为他准备的,放心,我试验过很我次,这个活结很好控制,保证不会把他勒得怎么样,只是想控制住他,让他听话。
又检查了两遍后,素妈拿过昊妈的手机,拨打昊天的手表电话。
拨打之前,她突然犹豫了:要是他听不懂我的方言就麻烦了。不管了,我尽量说慢点。
电话通了,素妈操起古怪的方言,一字一顿地说:你叫昊天是不?你妈妈在厕所里摔倒了,你快点来一下。啥?我说,你的名字,叫昊天,对吗?你妈妈,摔倒了,你快点来一下。
素妈关掉电话。成了!我一听到他那个语气就知道成了!
昊妈点头,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昊天最爱妈妈,妈妈有难,他肯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儿子,妈妈也爱你,妈妈为了你,什么都愿做。她闭上眼睛,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听得见昊天跑过来的脚步声了,这时素妈已完全变成身为脸形臃肿的头套男人(都是络腮胡子的功劳),躲到虚掩的门背后,手握绳环,屏息以待。
妈妈!
咣地一声,门被推开了,与此同时,一个绳环准确地吊落下来,穿过昊天的头,套在他脖颈上。可能是用力可猛,绳套紧紧勒住他的脖子,瞬间,他脸涨得通红,双手本能地想去解开绳套。
别动!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帮你松一点点,不让你死得那么快。一个戴头套的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同时抓过他的手,一把扯下他的电话手表,将一块胶带拍在他的嘴上,然后才将他脖子上的绳套稍稍松开了一点,他终于用力呼出了一口气。
他迅速看清了自己的局势,不能说话,不能移动,虽然双手双脚是自由的,但绳套勒着他的脖子,稍一动,就会呼吸困难。
他看到妈妈被绑在椅子上,跟他一样嘴上贴着胶带,妈妈望着他唔唔地叫着,奋力扭动身体,他听不懂妈妈在说些什么。这是绑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钱?
他试图向妈妈靠近,可他一动,脖子上的绳索就扯得更紧。妈妈拼命冲他摇头,意思是不要乱动。
头套男人一手拿着那把菜场剪刀,一手拿起一只大鸡腿,对着昊天说:看好了!几乎没见他使劲,一只鸡腿连皮带骨头齐嚓嚓被剪成了两截。
他扔下鸡腿,继续拿着剪刀,走向昊妈。
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吗?这就是你乱说话的后果。今天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纠正你犯下的错误,如果你做了,马上放你们两个走,不做的话!首先拿你妈妈开刀。头套男人戴着粗糙手套的手狠狠捏住妈妈的一只耳朵,做出欲剪的架式。妈妈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了,却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绝望的唔唔声。
头套男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和纸,拍在桌子上,再将桌子拖到他身边。我说,你写,写完了马上放你们两个走。
昊天望着头套男人,用眼睛问他:写什么?
头套男人念道:我正式声明,收回以前说过的话,我没有看到那只有荧光绿袖口的手,那只是过度疲劳加上夜灯产生的错觉。
昊天唔唔叫着,拼命摇头。
愚蠢的家伙,一点都不懂科学,你根本就没看到,那是你的错觉,不要用你的错觉去冤枉好人。
昊天先是用力摇头,然后又点头,坚定地点头。
不写是吧?头套人用力一扯,妈妈的耳朵被拉得老长: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看到?
昊天重重地点头。
那你看好啦!头套男人的手几乎没怎么动,只见妈妈像突然遭到电击一样,浑身乱颤,哇唔哇唔地长叫起来,鲜血迅速染红了半边脖子。
一共给你两次机会,这是第一次,你拒绝了,你自已看看后果。头套男人碰了碰妈妈的耳朵,耳垂上一个小小的缺口。妈妈唔唔怪叫着,眼睛使劲想睁开,但刚一睁开,眼皮又无力地掉了下去。
如果第二次你也拒绝,她就会失去整只耳朵。我再问你,写不写?
昊天像条吊着的咸鱼,想喊,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动,只能原地站着,执着地向妈妈伸出双手,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一点妈妈的疼痛。
头套男人对妈妈说:我知道你疼得很,但你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儿子见死不救。说完,冲昊天晃了晃手上的剪刀:我数到十,你再不写,我就来第二下了,第二下可比第一下要严重得多。一、二……
唔!唔!昊天使劲点头。
头套人赶紧将绳子放长了一点,以便昊天可以低头写字。他念一句,昊天写一句,包括最后的签名、日期。
头套男人收好字条,说:早按我说的来不就没事了。
他隔着桌子拉过昊天的双手,绑在一起,虽然他的声音恶狠狠的,动作也很粗暴,但昊天感到那双手本身并不粗硬,哪怕那人戴着手套,他仍然能感觉到。双手刚刚绑好,眼睛又被蒙上了一条厚厚的布带子。昊天细听那人的动静,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使用剪刀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突然,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挣脱绳索的声音,扯下胶带的声音,与此同时,妈妈的大声呻吟迸裂而出。妈妈过来了,猛地一下扯开他的眼罩,剪开他手上和脖子上的绳索。
昊天第一反应就是四下里搜寻,他还记得最后一阵脚步声传出去的方位。
昊昊,过来帮帮忙!昊昊!
他只好回来,妈妈捂住右耳,吩咐他把包里的毛巾拿出来,那是为他划船而准备的毛巾。快点陪我去医院,快点!妈妈用毛巾包住耳朵,毛巾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难道我们不应该马上报警吗?
先去医院,不然我会死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我的儿子没有妈妈。
昊天在妈妈手机上叫车,但是这里没有地标,不能设定出发地址。我们必须走到地铁站去。妈妈告诉他。
他让妈妈倚靠在他身上,半驮着妈妈走。妈妈你要挺住,不要怕,医生会有办法的。待会儿到了地铁站,上了车,你先一个人去医院好不好?我要报警,我得留下来跟警察讲当时的情况。
我觉得没用,那个人已经跑了,我注意到他一直戴着手套,他没留下任何痕迹,再说又没死人,警察不会重视的。
他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他看过一部电影,有个女人因家暴去报警,警察也是说,除非有人被打死了,否则她只能去社区寻求调解。后来警察终于出动了,那是因为,女人已被杀人分尸。
他一边走一边尽可能地扫视着周边,这一带几乎没什么人烟,路上,田野,到处光秃秃的,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呢?他怀疑那个人应该是藏起来了,否则,不管他跑得有多快,他都应该出现在他豪无遮挡的视线里。
他看到路边有一块残缺的类似界碑石的东西,上面写着永丰里三个字,指着它说:妈妈你看,这里是不是叫永丰里?
哎哟别让我看,我不行了,我头晕,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看看靠在他肩头的妈妈,出血还是很严重,他的左肩已经被妈妈的血湿透了,连后背也有又湿又凉的感觉。
妈妈我背你吧。他觉得走路的颠簸可能会让妈妈流更多血。
不用不用,会把你压坏的。妈妈把他推开了一点。对不起,是妈妈没保护好你自己的孩子,我们肯定早就被人跟踪了,但我一直都没发现。人一生中什么风险我都设想过了,就是没想过这个,我以为这是电影里才会有的场面。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我才是个不称职的儿子,我没保护好你,我还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子突然停下来:妈妈我犯了个错误,我应该好好跟他谈判的,我不应该那么快就答应他的条件,我一急就没脑子了。
不怪你儿子,都怪妈妈不争气,你是为了救妈妈才那么做的。妈妈哭出声来:先陪我去医院好吗?我头好晕,我好害怕,我不想你变成没妈的孩子!
昊天一听,也抹起了眼泪,赶紧搀着妈妈往外走。不会的妈妈,你说过你要活一百岁,你要陪着我直到我变成一个老头子。
两个小时后,昊妈的耳朵在医院里得到了处理。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拉着儿子的手,一刻也没放松过。
她牵着昊天站在医院的窗玻璃前打量自己,半身血衣,蓬着垢面,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你看,妈妈现在像不像女版梵高?
昊天嘴角动了动,笑不出来。
昊天的样子让她看着心疼,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要不要我跟你描述一下那种疼?它有很多个层次,一开始是不疼的,只有凉凉的感觉,过了几十秒,变成了胀,胀胀的很不好受,再过了一会,就变成了烫,像在烧热的锅上碰了一下,然后才有疼的感觉。记住啦?以后写作文说不定可以用。
昊天到底没忍住,又哭了起来,中间还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昊妈赶紧捉住他的手:别哭了乖!妈妈不疼了,刚才医生也说了,没大碍,过段时间伤口长好了就没事了。你现在还小,没有能力保护妈妈,现在反而是妈妈该保护你的时候。
不,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是受伤了,但我也受伤了,你伤在肉体,我伤在灵魂,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成了个有污点的人了,加上春游那次,我有了两个污点了。
昊妈看着他,眼泪凝固在脸上。
如果你都有污点,我们应该浑身爬满了蛆虫吧。昊妈继续牵着儿子的手,望着玻璃墙上的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污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妈妈只盼你快点长大,一边长大,一边培养出更多的亮点来,只有亮点可以去除污点,亮点越多,去污力越强。
今天是几月几日?我要把它记下来,这是我的第二个污点日。一年之内添了两个污点,我该怎么办?
比我强,我的污点来得比你早得多,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有个爱尿床的哥哥,有天晚上我跟他睡一床,后来我突然醒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尿床了,天哪,我可是从不尿床的,我一直都是妈妈拿来教育哥哥的正面教材,我挪了挪窝,继续睡,第二天,妈妈来叫我们起床,掀开被子一看,二话不说,啪啪甩了哥哥两个巴掌,她以为哥哥又尿床了,哥哥懵里懵懂,也以为是自己尿的,我呢,赶紧一声不吭溜下床去,这事我从没坦白过,今天是第一次。
昊天几次想笑,都憋回去了。这种小污点,跟我比根本不算什么!
污点不分大小。然后,我还想对你说,不要对自己的眼睛那么自信,你的视力比上学期下降了不少。
你也觉得是我看错了对吗?
我的意思是,你的视力的确出了问题,你承不承认?
昊天不吱声了,昊妈继续说:我刚近视的时候,人家看路灯是一只真真切切的灯,在我眼里,却是一个比汽车轮胎还大的模模糊糊的光盘。
昊天从妈妈脸上移开视线,他第一次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毫不迟疑地反驳。
我还有一个请求,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对谁都不要讲,连你爸爸也不要讲,你爸爸性子暴躁,我怕他一旦知道,会搞出事情来。就让这事成为我们俩的秘密,好不好?
那,爸爸要是问你的伤,你怎么说?
就说因为耳环过敏,做了个小手术。
但是,唉!我怎么觉得就是不对呢?
是不对,当然不对,这事交给我好了。今天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赶紧回去吧,我记得你说明天有考试。
两人一起往外走。医院门口有些廉价服装店,昊妈进去挑了件衣服换上,把染上血迹的衣服扔进垃圾桶里。昊天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我都不认识你了。昊妈心中一惊:什么意思?
我从没见你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在店里的镜子里,她自己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总比一身血衣出门要好。
进入小区,她提出昊天先回家写作业,她去一趟附近的超市。
他们在楼洞门口分了手,昊天刚一进电梯,她就掏出了电话。
素妈就像在等着她的电话一样,急切切地问:怎么样?伤口处理了吗?有危险吗?吓死我了,谁想到你耳朵那么好剪,都怪那把剪刀太好用了。
昊妈根本不想聊这些,她有更重要的话题,刚一说到现场两个字,素妈就在那头笑起来:等你提醒就太晚啦!你们一走我就开始动手了,万一你那宝贝儿子叫来警察怎么办?必须抢在那之前下手,我要把它拆光光。幸亏我提前找好了人,现在已经拆得差不多了。
地基保留哦,过两年再盖个新房。
两年恐怕不行哦,得更长一点,万一有一天他循着记忆找过来怎么办?这辈子我都不想被他发现,就连那身衣服都被我剪碎了,丢了。
对对,必须万无一失。你放心,我这边也会安排得妥妥的。
两人开始讨论交易问题。素妈说:我们不能一次性给他看到两份,也不能每次都给他看到全文,我们可是为之流过血的,绝对不能上当,必须他走一步,我们才能走一步,等他走完了,我们再把东西交给他。
明白,严格执行既定方案。
对了,有事打电话,别发信息。
到了约定的通话时间,那人果然准时打了电话来,她告诉对方,已办妥。那人竟也没有急猴猴地问在哪里交货的问题,只说等我消息,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她收到一份电子邮件,点开一看,是昊天的录取通知。
陈昊天同学,恭喜你通过我校的入学考试,请按教务处要求,于截止日期内办妥转学手续,过期视同放弃入学。
望着末尾那个端端正正的公章,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以来向往的学校,就这样向她的儿子静静地敞开了大门。她又紧张又激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马上告诉昊天吗?告诉昊天爸爸吗?那要怎么对他们解释这神奇的通知?
正在激动,素妈打了电话来:我收到一个邮件,梨花中学乐团让她发一个三分钟演奏视频过去。她能听素妈语气里压抑不住的兴奋:我现在有点坐不下来哎,怎么办?要不我俩马上见个面吧,互相分享一下?否则我怕我真的要爆炸了。
她当然愿意,扯了件外套,就往楼下冲。
熟悉的道路此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她已经很多年没在夜晚出来过了,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心怀鬼胎地跑出来。她的夜晚只属于孩子,属于家务。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到见面地点,仍然是购物广场外空无一人的长长台阶,仍然是一场不能有旁听者的对话。
首先是察看伤情。我的天,你这一包,包出我的犯罪感来了。
我说是打耳洞的时候出了意外,那个医生都笑起来了,说他从没见过这种伤口,也没听说过打耳洞会把耳朵打成那个样子。
你可害死我了,我这辈子都不想用菜场剪刀了,那个工具以前是我在厨房里的最爱,什么都用它剪,现在我一看到它就心里发慌。我最担心昊天了,他怎样?要注意疏导他的情绪哦。
这次真是把他伤到了,眉头一皱,真的有点沧桑感了,真希望他快点忘记那天的事。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个荧光绿袖口的家长,一定很有权势,说不定正好对口教育系统。
管他是谁,我们达到目的就行。现在才知道,那些人的人生真是轻松惬意啊,要什么有什么,我有一种总算找他们要了一点点公平回来的感觉。
这一点点算什么?世界终究还是他们的,我们应该多要一点才对。
冷静下来一想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你不觉得他们太傲慢了吗?这不是件小事,他们应该现身出来跟我们面谈一次才对。
行了,你就别那么讲究了,想一想两个孩子即将发生的改变,至少我们没吃亏。
但是,真的有点不舒服,他们拿准了我们会接受这个交易,他把我们看得透透的,算得死死的,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藐视我们。
素妈望着远处的路灯,夜风吹起她的额发,将她的脸均匀地抹了一层路灯的金黄,良久,她突然转过脸来,对着昊妈一笑:你不会是想表演给我看你有多么正直吧?你是想告诉我,你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那个人的条件,是母爱在逼迫你,而不是良知,对吗?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退回他们的通知书,向昊天坦白我们那天的丧心病狂?
不要挖苦我了,跟你说句真心话都不行吗?
素妈正色道: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都走到这一步了,回不了头了,不管怎样都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话又说回来,这不是我们的初衷吗?眼看就要达成了,你怎么反而动摇了?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太顺利太高兴了,反而有了一点点不安。你真的没有吗?
我比你发现得更早,当我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等你们的时候,说实话,我差点就跑了。我感觉那个屋里的每一件家俱都在谴责我,问我到底在异想天开些什么?但我后来想到了孩子,如果我不帮她一把,任她这个样子走下去,她很可能高中都考不上,一个母亲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在别人后面呢?何况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笨蛋,不是走不到前面去,而是因为某些原因,比别人稍微走得慢了一点,所以我没跑,鼓起勇气留在那里等你们。躲在门后看着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他妈都哭了,我们两个连架都不会吵的女人,现在却要真枪实弹地搞一场血腥的绑架。直到现在我还感到不真实。可你到好,你突然觉醒了,你的道德感上来了,你有没有设身处地替我想一下?你只是坐在那里不动,我可是要拿着刀扮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知道那个剪刀剪断你的耳朵的时候,我手上、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差点就疯了,差点就扔下一切,狂呼乱喊地逃跑了。我家吃的鸡鸭鱼肉,都是买的半成品,我连挑虾线这种事都没做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话,我收回,我道歉,我没有后悔,我怎么可能后悔呢?我是在向你撒娇呢,真的,我只是不会表达,我表达有误。
好了好了,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了。素妈摸了摸她耳朵上的绷带:不能让我们的血白流,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屏牢一点,不可透露一丝一毫,要像从没发生过这事一样。从现在开始,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的学习上来,别以为现在就可以松一口气了,恰恰相反,现在应该更紧张更鸡血才对,不然我们的孩子接不住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那才是一切都白费了。你的昊天,别看他在公办学校好像还有点优势,到了民办,分分钟被碾压得渣都不剩,最近赶紧给他开开小灶,补一补,要不,请个一对一?
一对一很贵吧?
那要看值不值得,如果是我,我就请。小素也面临同样的压力,要想在乐团里不被人家踩,还得下大功夫的,我准备马上调整她的作息,练琴时间肯定要加长。
一说到孩子,两人马上正常起来,彼此给对方打气,稳住!别飘!一鼓作气,全神贯注,把这事漂漂亮亮地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