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周末,三个女人重新聚在净心茶馆。
涵妈是第一个进来的,她有点迟疑,因为她看见老板娘正在接待一名男性客人,那个客人的位置正好紧邻她们的包间。其实店里客人不多,他没必要离她们那么近。不过她没资格让老板娘给那个人换座,再说那个人都已经吃上了喝上了。
她坐下来的时候,悄悄扫了一眼邻座的男人,她没有比刚才看到更多,那人戴着棒球帽,帽沿拉得很低,再加上一副大框架眼镜,又在埋头看手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目。她猜这人多半也是个顶慧爸爸,只是他跟大多数顶慧爸爸似乎有点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一般来说,顶慧爸爸比这人更懒散更松驰一些。
老板娘一脸灿笑地端着茶壶过来。
你总是最先到的,说明你家孩子到得早,也说明你对孩子的学习最重视。
因为我们家住得远嘛,生怕迟到,所以反而比住得近的人到得早。
才不是,这是学霸的好习惯。对了,昊天妈妈今天会来吗?老板娘像所有这个年纪拥有灵活眼神的女人一样,明明对着涵妈在说话,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滑到旁边去,这会儿,它们正一路滴溜溜滚过去,在邻座男人那里停了一下,又骨碌碌滚了回来。
没听说不来。你蛮厉害嘛,连小朋友的名字都记住了。
昊天我熟悉的呀,暑假的时候,他妈妈在顶慧给他报了整天的课,中午把外卖叫了放在我这里,让他在我这里吃饭、午休,所以就记住他的名字了。他可喜欢打游戏了,坐下来就不停地打,一边吃饭一边打,他在哪个学校?
涵妈报出他的学校名字,老板娘一脸羡慕:虽然没你女儿的学校好,却是我儿子想进也进不了的好学校。
你没毛病吧?儿子在老家读着那么好的学校,干嘛还想让他来这里读这种普普通通的公立学校啊?
是啊,可是,每次看到你们,我就好想他。
十多分钟后,老板娘在服务台那里大声招呼:昊天妈妈来啦!
昊妈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你今天是怎么啦?平时从不见你这么隆重,难道从今天起给我升级成超级贵宾了?低调!还是低调点。
不一会,素妈也到了,老板娘似乎决定采纳昊妈的建议,省略了指名道姓的超级贵宾似接待。三个女人聊了一阵,话题渐渐集中在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上,成绩都出来了,昊天跌出年级十五,小素维持原状,子涵进步最大,首次进入年级前五十。大家一起祝贺涵妈:厉害!长尾的年级前一百,基本上就是全市的前一百。涵妈认真地说:你们错了,长尾这两年换了个校长,方向变了,只能勉强算是一档,是一档的末位。两个妈妈继续嚷嚷:反正比我们公立初中强得多。
昊妈脸上越来越不自在,上一次考试,也是在这里,她还故作谦虚地宣布过:才年级第六!没想到这次下降这么厉害。
我觉得都是那个保洁员害的,他一直说他没以前有人气了,我还嘲笑他,小屁孩一个,讲什么人气脚气的,现在我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他的状态没以前好了,他整个人不在状态了,所以才会下滑这么多。
素妈很奇怪:后来不是全都撤销、相当于给他平反了吗?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一来二去,等于让他示众两次,把他的气场整没了,节奏也打乱了,这就相当于把公鸡尾巴上最漂亮的两根羽毛给拔了,尽管后来又给它重新插上去了,但终究是插的,没有天生的好看。
大家一起向涵妈讨教经验,涵妈兴奋得两眼放光,嘴上却十分谦虚:我有什么经验呀,是她在学习又不是我,进步也是她的功劳,我只是搞搞后勤而已。昨天我们还闹了一场不愉快,让她背古文,她不愿意,说讨厌古文,讨厌过分关注成绩。
素妈哼哼两声:讨厌还能学得这么好,要是喜欢会怎么样?一百分的卷子能做出一百二十分来吧。
你就别起哄了,我们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你们有特长,要是考进梨花的交响乐团,中考能加二十分,二十分呀!一般人累到吐血都涨不了二十分。
你以为这二十分容易?每天一两个小时,手指不知道结了多少道茧,你光知道你们刷题能刷到吐血,不知道我们练琴会流更多的血。
素妈死死屏着,小素自残、不能参加乐团选拔考试的事,打死她也不能说。涵妈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不说穿,故作惊讶:啊?练琴还能流血啊?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老板娘端着一碟瓜子走过来,她听到了期中考试几个字。
我儿子那边也期中考试了,但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问,他跟别人不一样,人家都是报喜不报忧,他是报忧不报喜,所以我就假装他考得还可以。
这个打击面太大了,大家都受到一点轻微的刺激,都不吱声。涵妈最先控制不住自己,笑嘻嘻地呛道:知道他为什么报忧不报喜吗?那是他想你这个妈妈了,他报忧,或者说,他假装有忧,是在向你撒娇,他想得到你的安慰,他想你抱抱他。
老板娘大眼睛无助地眨巴:不会吧?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通电话,而且他跟舅舅处得非常好。
毕竟是舅舅,你想想你小时候,独自一人在你舅舅家待过吗?待了多久?感觉怎样?
老板娘的眼睛眨巴得更快,眼看就要流泪了,涵妈乘胜追击:我们老家有句古话:太阳落土,儿寻母。你再想想,他每次给你打电话,是不是都在傍晚,或者晚上。
老板娘乖乖地点头:的确是在每天晚饭时间给我打电话的。
涵妈深深地点头:不管他在电话里说什么,你就记得使劲地安慰他、鼓励他、夸奖他就好了。
老板娘开始揩眼泪:我一定要让他到我身边来,我也要让他上顶慧。
素妈抢着说:你可拉倒吧,如果上了顶慧升学就有保障,那我们每次坐在这里忧心忡忡是怎么回事?
正聊得欢畅,老板娘突然转移话题:对了,昊妈,上上个周末的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你跟昊天在顶慧的小广场上拉拉扯扯又吼又叫的,你们怎么啦?母子俩吵架啦?
是啊,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呀?孩子多辛苦啊,别再吵他了。
他多话!不过我现在实在不想再提这事了。
是啊,孩子大了,有脾气了。老板娘知趣地走了,走前,顺便为隔壁的男人续了水。
涵妈倒来了兴趣,她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他并没做错,甚至值得表扬。
会给自己遭来麻烦呀。
也别总往坏处想,说不定能带来好运呢。
别说了,他就是个闯祸精!
涵妈想起今天的另一个任务,放下了手机。她得提前告诉这两个多年的小伙伴,否则,一声不吭地退出的话,情面上有点说不过去。她换了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对了,我们打算换一个机构了,这边太远,路上耗掉的时间太多了。
啊?你要抛弃我们啦?不要啊,你走了顶慧仨就不是顶慧仨了。
没办法呀,她学校作业太多,每次出来一趟,回去就要拖到凌晨一点多,长期这样不行的呀。至于顶慧仨,完全不会受影响,还是我们三个人的群,大家还是随时都在线,一有时间我们照样安排聚会。
虽然不舍,但谁都知道,这是注定的结局,或早或迟,终究会有这一天,孩子们要分开,大人也要跟着分开,大家不过是做了一段家长同学而已。
下课时间要到了,三个人起身往外走。她们的身影在门口刚一消失,邻桌的棒球帽男人就站了起来,悄悄跟了出去。路过服务台,他不动声色地冲老板娘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弟妹!老板娘做了个出门向右的手势。
三个女人不紧不慢地往顶慧广场走,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假装在看手机,但他的眼神并没有一直停留在手机上。
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出来,昊天出来得比较晚,算得上是教学楼里最后一批出来的孩子,昊妈迎上去,抱怨道:每次都磨蹭到最后。昊天也不回嘴,高兴地说:今天随堂测我全对!。
母子俩往地铁站走,茶馆里的男人继续在后面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