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江城这几句话,方少白更是感到诧异万分,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痴迷武学痴迷到了这种程度?但可想而知,这位江前辈一定是才智过人,聪明绝顶,否则他何以看过别人的功夫就能找出该套武功还有什么可提升之处,还能研究出其对应的克制之法。一时间对江城简直佩服之至!又想,也不知他将一套功夫琢磨到极致需要花多久的时间?再去找出其克制之法又得需要多少时间?
听得江城续道:“不过到最后我才发现,这世上再怎么完美的武功也总有缺陷之处。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说你找到了克制他武功的方法,那反过来他也可以再找出能克制住你的方法。所以,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关键的还在于自己。武功招数这些东西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个人如果外功内功俱已到了巅峰状态,那么无论是精妙的武功还是平平无奇的武功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即使站着不动,你也未必能伤得了他;而他若使出一招,哪怕仅仅一招,你可能都无法抵挡。而一个仅仅只以精妙武功作外壳的人,遇到一般的对手尚可对付,可若是碰到比其武功更精妙的人,那就完了。这时不但会自乱阵脚,没有还手之力,或许连招架都来不及。”
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方少白,问道:“怎么样,年轻人,听懂了吗?”
方少白听得迷糊,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他低头想了想,而后试探着回答道:“前辈,您的意思是说这精妙的武功和招数平平的武功,其本质都是一样的,关键要看人如何发挥运用,而这前提是自身的武学修为须得达到一定的高度。您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江城听了方少白的回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不错嘛,年轻人,总结得很好,就是这个意思!”
方少白挠头笑笑,再次细细品味刚才江城所说的那段话的涵义。他心里自是认为江城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要将自身的武学修为提升到江城所说的那一种境界,那就决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轻易做到的。这其中不知得花费多少时间,再挥洒多少汗水!
沉吟中听得江城问道:“对了,年轻人,你那套以掌辅剑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我看你使得不错,只不过还欠些火候。”
方少白一怔,收回心思,答道:“这套功夫是我母亲传授给我的。”
江城奇道:“什么?你母亲?”
方少白点头道:“嗯,不错。”江城眉头微微皱起,看似有些疑惑的样子,过了半晌才道:“你这功夫是不是不太好练?”方少白感到有些奇怪,不知这江城何以知道这玉蟾神功不易修练,于是反问道:“前辈,您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您也知道这套玉蟾神功?”
江城却摇了摇头,笑道:“不,我并不识得这功夫。‘玉蟾神功’这个名字我也是头一次听见。”
方少白道:“那,您怎么知道它……”
江城抹了一下颌下花白的胡须,喃喃说道:“这套功夫实不简单,我想,若不是你内功底子还不错,多半你是练不到现在的水平的。”
方少白听他一语道破修习这玉蟾神功的关键,不禁又是诧异又是钦佩。暗想,这江前辈果真不愧是世外高人,他单单是用眼睛看了几眼就能明白别人所练功夫的精髓,当真是不可思议!也难怪他能根据别人的武功创造出专克其武功的武功了。
听得江城继续说道:“我想,你这套功夫最关键的便是求一个‘准’字和一个‘狠’字,但要想同时做到这两点,又必须要以内力做支撑。是也不是?”
方少白听得连连点头,真不知江城是如何从他的招法中看出来这些的。
只见江城微微一笑,又道:“我初次看你使这套功夫时就猜想你定是从他人处学来的这手功夫,只是没想到这么霸道凌厉的武功竟然是你母亲传给你的。”说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方少白听他说话的语气,心里微觉有些不悦,说道:“前辈,那依你之见,您是觉得这功夫太过狠辣了吗?不过晚辈倒不这么想,一个人的功夫如何并不代表这个人的心地如何。无论是什么样的武功,阴毒也好,刚正也罢,那总要看使功夫的人将功夫使到了何处,到底是滥杀无辜呢还是锄强扶弱。”
方少白一通话说完,江城不由得两眼再次向他仔细打量,像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他瞧了一会儿,突然间哈哈大笑,并伸手在方少白肩头拍了两拍。方少白不知他是何用意,问道:“前辈,您是觉得晚辈说错了吗?倘若您……”
话未说完,江城接口道:“年轻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绝没有嫌弃你母亲武功的想法,相反,我觉得你母亲她十分了不起!你这套功夫,别说是女人,即便是大男人,修习起来那也相当不易。由此可见,你母亲必定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敢于去做别人轻易做不到的事。我对她只有敬佩绝无轻视!”
方少白听罢,心头不悦之感立时化为歉然,知道是自己误解了江城的意思。忙道:“前辈,晚辈适才莽撞了,还请您见谅!”
江城哈哈一笑,拉住他手臂,说道:“无碍,无碍!生养之恩大于天,哪有人不维护自己的亲人的?你这样我才欢喜呢!”
方少白一愕,不懂江城说的“欢喜”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只一味笑吟吟地瞧着自己。看到江城如此神色,方少白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来。往日,父亲对待自己不也是这般亲密吗……想着想着,眼中不觉盈满了泪水。
江城见状,忙问道:“年轻人,你怎么啦?”方少白低头不语,就只轻轻摇了摇头。江城于是打趣道:“哈哈,小伙子不会是想爹娘了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方少白被他说中了心事,眼泪更加忍不住,“嗒嗒”两声,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滴落在江城拉住他的手臂上。又想起自己从今往后便是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心中更加难受,只差点哭出声来。
江城见他这样,顿时也有些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年轻人,想爹娘的话就回去看看他们,不必如此难过的。”方少白哽咽道:“前辈,晚辈……晚辈的爹娘都已经……已经不在了。”江城听了,叹了口气,伸手在方少白背上拍了几拍,不再说什么,走开两步坐到地上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方少白渐渐止了情绪,伸手抹去脸上泪水,抬头看天。但见此时天色已几近全黑,远方一轮弯月斜斜挂在树梢,旁边几颗星星闪闪烁烁。心想,现在要下山那是不可能了,只有等明天再说。转身向江城道:“前辈,晚辈先回山洞了。天色已晚,外面湿气重,您也快回屋吧!”
江城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回什么山洞?走,陪我喝酒去!”说着伸手便去拉方少白手臂。方少白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江城带着走了。
两人来到适才方少白所见的那所茅屋之中,江城点燃油灯后让方少白先坐,然后自己走到内堂去拿酒。片刻功夫,江城已端着一坛子酒和几碟下酒菜从里屋走了出来,方少白赶忙起身相迎。
江城放下酒菜,笑道:“坐吧,年轻人!我不过是山中一介无名之辈,你无须客气。”
方少白自小受了父亲儒家式的教育,对于规矩礼仪之类还算颇为懂得。只见他拱手说道:“长幼有序,晚辈不敢造次。”
江城听他将“长幼尊卑有序”去掉了“尊卑”二字,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人虽然文人气息过重,但好在并不迂腐。听他这话,可见在他眼里只有长幼之分,却无尊卑之别,不错不错!
方少白替江城斟了杯酒后这才跟着坐下。江城见他只斟了一杯,问道:“怎么,你不喝吗?”方少白自来好酒如命,面对美酒,岂有不心动之理?适才江城端酒出来的时候,他就已闻到了一股绵醇的酒香,知道那坛子里面盛放的必然是上等的好酒。只不过他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报仇等事,因此才显得毫无兴味。
江城说着已将方少白替他斟的那杯酒仰头喝了,伸手又欲再倒。方少白心想,前辈既邀我陪他喝酒,那么我还是暂且先抛开这些,好好陪他喝一场再说。于是伸手接过江城手里的酒坛,为二人各自斟了一杯。
但见方少白双手举杯,向江城道:“前辈,这一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说罢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再斟一杯,又道:“第二杯,感谢您一连数日来的关心照顾,若非您日日为我送食,或许晚辈现在已经饿死了。”说着又是仰脖子一口喝了。
江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将两杯酒喝完,嘻嘻笑道:“不错啊,年轻人,你很会做生意嘛!”方少白一阵愕然,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江城道:“难道不是吗?你喝着我酿的酒,说着感谢我的话,那岂不是等于我拿自己的酒感谢我自己?”
方少白听他这样说,呆了一呆,这才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前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城见他尴尬得脸颊微微发红,哈哈笑道:“来来来,快坐下,老夫逗你玩的。自我妻子去世之后,日日喝酒便都是我一人,现在有人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