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方少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对了,娘,我记得爹临终前还有话没有说完,他当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少白,你在,在……’。想来,爹定是要我在包袱里拿出您的画像,以此找到您,并且把这幅画亲自交到您手上,好让您依照这上面的方法练功。”穆秋云点了点头。
方少白顿了一顿,又道:“娘,那如此说来,爹不教我武功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您练武,而是由于别的原因。或许……或许他是想到了他自己,所以才希望儿子我能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穆秋云又点了点头。
她当初之所以这样认为倒不是她心里面真的笃定方寒是因此才不教自己儿子武功,只是那时候她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浓浓的妒意,所以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听得方少白怯怯地道:“娘,您说是您取走了爹的遗体,那爹他现在……”
穆秋云黯然道:“我把你爹葬在了这后面的山上,这样,娘就可以随时去陪他说话了。”方少白道:“娘,孩儿也很久没有跟爹说话了,我想去祭拜一下他老人家。”穆秋云点头道:“好!”说着站起身来,将那幅画像小心翼翼地收起,揣入了怀中。
两人走出门外,方少白忽然想起师姐秋月华还在里屋,待会儿她要是出来看不见娘和自己,肯定又要担心了。于是停下脚步向他娘说道:“娘,要不要跟师姐她说一声?”穆秋云点了点头。方少白转头朝屋内喊道:“师姐,师姐……”
秋月华此时早已换好了衣服,她在内堂隐约听见她师父和师弟说什么“武功秘笈也是真的”。不过,她心性单纯,什么藏宝图、武功秘笈对她来说,她都不感兴趣,因此便没有出来,只在里面收拾屋子。这时听见方少白的叫唤,她才从里屋奔了出来。
穆秋云道:“月华,你待在家里,我跟你师弟出去一趟。”秋月华道:“师父,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方少白道:“师姐,我跟娘去我爹的坟上祭拜,你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秋月华道:“好,那我在家做饭等你们。”
母子二人沿着山间小道行了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一片松树林中。穆秋云止步不前,方少白抬眼瞧见他爹方寒的坟墓就立在两棵大松树之间。
他心头一凛,快步奔上前去,但见坟前墓碑上写着“尊夫方寒之墓”几个大字。字体刚劲,笔画光滑,显是用利剑所刻。坟头已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方少白眼中一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墓碑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他娘穆秋云则负手立在一旁,抬头看天。
自从方少白得知他爹遗体被盗之后,他心中既痛且恨,思索着不知是哪个贼子能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来,让人死了都不得安生。直到最近与他娘穆秋云相认,他才知是另有情况。而现在乍然间见到他爹安然地躺在这儿,不禁感到又悲又喜。他眼中满含泪水,磕完头后仍旧跪着,听得他拖长着声音叫道:“爹,少白来看您了!”
他说完后抹了抹眼中泪水,转而笑道:“爹,您知道吗?我已经找到娘了,原来她就是教了少白十三年武艺的师父!少白知道您心里一直都记挂着娘,不过您放心,我们母子现在已经相认了,而且娘也知道您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她。记得您曾对我说过,你说你对不起我娘,所以娘才在生下孩儿之后就离我们而去。兴许这么多年来,您没有去找娘就是因为您心里觉得娘她还在生你的气。不过,孩儿现在告诉您,娘其实早就原谅您了。并且这十三年来,她一直守护在我们身边。那个包袱里面,您为娘写的练功法门,孩儿也已交到了娘的手上,您大可放心!孩儿以后也会代您好好照顾娘,不会让她伤心难过的。”说着向他娘投去一眼。
穆秋云移步走将过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发,看着墓碑,微微一笑,道:“寒哥,我与儿子已经相认了,你安息吧!少白是个好孩子,你把他**得这般,我心里很是安慰。只不过,他跟你一样,心地都太善良,我担心他以后会吃亏。”她叹了口气,续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你竟然……”说着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竟说不下去。
沉默了片刻,方少白然后向他爹讲述了这大半年来他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遭遇感想。其中提到了他娘如何在他后面跟踪保护他;他们又怎么得知原来是那萧明远在背后散布谣言这才害死了他一家人;还说到他爹曾经的好兄弟李延清当初并没有死,只是在少林寺出家做了和尚。
他讲述完毕,抬头去看他娘,却见穆秋云一副悄然自思,呆呆出神的样子。他心想,娘误会爹这么多年,现在得知真相,想来她定会有许多话要单独对爹讲。那么我还是先回去,让他们独自待一会儿。于是继续看着墓碑说道:“爹,孩儿既已知道娘把您葬在这儿,那我跟娘以后会常常来看您的。您不用觉得孤寂,也不用挂虑我们母子,我会替您照顾好娘的!”说完又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向他娘道:“娘,您应该还有话要对爹说,那少白就先回去了。”穆秋云点了点头。
穆秋云脸色本来平静,岂知方少白刚一转身,她两行泪水就从眼眶中簌簌地滚落下来,正好滴在方寒墓碑前方的黄土之中。她呆呆地站了半晌,这才从怀里掏出那一幅当年方寒亲手为她画的画像,缓缓将之打开,喃喃说道:“我原以为你早已把小云我忘了,可是我没想到,这幅画你竟然一直带在身边,而且还为我研究出了破解那玉蟾神功练功弊端的方法!你是不是在怨我为什么这十几年来不肯现身与你相见?你怨小云吗,寒哥?”说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之前不愿在儿子面前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就想把她这么多年来堆积在心里的怨恨、伤心、难过以及今日得知真相后的自责、内疚、追悔……所有这些感情全部发泄出来。
她哭了好半天,这才又续道:“方寒,你知道吗?当我看见那个女人和你在一起时,我心里是多么地痛苦,多么地难过!我恨那个女人,我也恨你,恨你竟然背叛了我。而当我见那个女人对我们的儿子爱抚有加的时候,我心里更加生气。相夫教子的人本应是我,怎么可以是别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原来她不过是你的义妹……”
“是的,你应该怨我!小云现在也怨自己,为什么当初找到你和儿子后,不肯当面向你问清楚,那女人究竟是谁,你是不是因为她而抛弃了小云我?都怪我太过倔强,如果不是如此,我夫妻又怎么会分开这么多年,让你到死也没能再见我一面?寒哥,你怪我吧,都是小云的错!凭我二人之间的感情,我不该误会你会喜欢上别人,从而不来寻我,不教我们儿子武功,我不该不相信你的。”说着又是泪流满面。
听得她抽抽搭搭,继续说道:“想来,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一直都在内疚当初抛下我们母子二人。不过这件事,小云早已不怪你了。你方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岂会不明白?舍生取义,舍我其谁,我应该理解你的。可是,最近我才听那萧明远说,自你坠落悬崖之后,你的武功便只剩下了三成,而少白也说你身体不好。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花精力为我研究那套玉蟾神功内功的修习法门呢?”
“少白他太年轻,不懂得这其中的艰难。不过,你我同是习武之人,我怎会不明白,这看似短短的上百个字,它其实凝聚了你多少心血,让你苦思冥想了多少个夜晚才得以完成。方寒,你待小云的这一番情谊,小云怕是今生再也不能还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来世还做夫妻!这是我们曾经许诺彼此的,你还记得吗?小云可是一天都没有忘!”
说到这里,她挪动身子,先用袖子擦去石碑上面沾染的灰尘,再伸手去拔那些长在墓碑旁边的杂草,叹道:“这段时间,我忙着保护儿子,寻找害死寒哥你的幕后真凶,好长时间没能来看你。你看,这些草都已长得这般高了。你历来喜欢整洁,小云这就替你把它们弄干净。”拔完草后,又道:“在我没来的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觉得孤寂?会不会想念小云我?呵呵……不过,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每天都会想我,希望小云能来看你,跟你说话。你放心,咱们夫妻分开的时间不会太长,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等我为你报了仇,我便立刻来见寒哥你。”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哭哭笑笑说了这么半天,倒好像躺在她面前的方寒仍然活着并没有死一样。她说得嘴干舌燥仍不停歇,还待继续说下去。直到忽然听见几声鸟儿的啼鸣,这才抬头发现原来天色已经暗淡下去,就连鸟儿也要回巢了。她叹了口气,说道:“寒哥,天色不早了,小云该回去了,我改天再来看你。不过,你记得一定要等着我!”说完,站起身来,念念不舍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