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华说完,转头去看方少白。但见他神情恐怖,双目圆睁,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仿佛中邪了一般。待要问他怎么了,却听得他大喝一声,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害我一家人?”

方少白自是认为秋月华口中所说的那个死人就是他的父亲,而他的师父就是那个盗尸贼。极度愤怒之下,他已全然失去了理智。根本记不得自己曾暗自分析过,杀害他一家人的凶手跟盗走他爹尸体的人应该并不是一道的。否则那日何必等他回到家中将一家人下葬之后再去倔坟?

自他前一次下谷未寻到他师父起,他心里就已隐隐有些怀疑。不知道自己师父是不是跟他一家人的惨案有关。虽然他不愿意相信,总是安慰自己,师父待他这么好,不可能会是凶手。但在内心深处,总觉得不安。

而现在,他万万料想不到,这个他心中敬重爱戴了十几年的师父竟然就是那个他苦苦找寻的盗尸贼!因此,他才会这般质问秋月华,将这段时间以来所积累下的满腔怨愤登时全都发泄了出来。

秋月华不明就里,不知道他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谁杀了他一家人?想要询问,听见方少白又是恶狠狠地道:“你说,师父到底是谁?她授我武功是不是别有用心?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跟那些人一样,全都只是为了那个包袱,是么?”

其实,在认识方少白之前,秋月华根本就不知道她师父除了她,另外还收有徒弟。而对于方少白的这一连串喝问,她当真是半点也没听明白。她一脸惘然,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方少白仍在咆哮着,叫道:“你说啊,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表情又哭又笑,实是说不出的痛苦难受。

他这几近疯狂的咆哮只因令他咬牙切齿、痛恨不已的盗尸贼竟然就是自己的师父。倘若他耳中所听到的盗走他爹尸体的人跟他毫无关联,或者不是如此至亲,想来他也不至于如此!

秋月华眼见师弟突然变得这般,心中大为不忍,忙宽慰道:“师弟,你别这样!我想,你一定是误会师父什么了。我们去找她老人家问清楚,事情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她心里,她师父穆秋云尽管性情乖张,但一定不是坏人。否则她怎么会从强盗的手里将她救下,并收她为徒,抚养她长大呢?她不明情况,却始终相信自己的师父,料想这其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方少白情绪已稍稍缓和了一些,冷笑道:“误会?什么误会?我爹才下土几日,尸骨未寒,她就去倔坟。这般阴狠毒辣,你说我误会她什么了?”

秋月华听他这般言语不敬,可是那倔坟盗尸的话,她又无可为自己师父辩驳什么,只得哑然无语。她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师弟,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可能那具尸体并不是你父亲的呢?”

方少白冷笑道:“呵,先不管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偷盗别人的尸身,这种行为是不是有所不义呢?更何况,你所说的时间,跟我父亲遗体被盗的时间相吻合,我敢断定她就是那个盗尸贼。”

秋月华听他已将二人师父称之为贼,心里很是厌恶。可是方少白现下正在气头上,她又能怎么办?她强忍心中不满,倒了杯茶递给他,希望他可以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不料方少白袖子一拂,将一杯热茶刷的一下扫落在地。茶水泼在秋月华手上,手背登时红了一片。方少白微微一愣,想要说些抱歉的话,却终于没有说出口。跟着抄起桌上自己的长剑和包袱,大踏步出门去了。

秋月华见他负气而走,追了上去,叫道:“师弟,你去哪儿?”方少白不答,左足一点,纵身直奔山下。秋月华施展轻功追了一会儿没有追上,便即停下了脚步。心道:“他决心要走,那就走吧!看他的样子,他一定是去找师父了。这样也好,等他见到了师父,师父自会向他解释清楚。”当下折身返回山上。

不错,方少白的确是要下山去找他师父。他要向她问个明白,为什么她要偷盗他爹的遗体?他一家人的血案是不是也跟她有关?

此时此刻,他已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他这位师姐。他们到底算是亲人呢还是仇人?他实不愿意被秋月华追到,因此这才足下加劲,头也不回地径往山下奔去。

对于武学方面,方少白的悟性实要比常人高出许多。秋月华虽然是他的同门师姐,武功却大大及不上他。更何况,他现在的内力又大有提升,秋月华自然就更加追他不上了。

山中树木茂密,方向难辨。方少白奔至山腰,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胡乱奔蹿。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秋月华带他来时所走的那条不像路的小路。他跃上树梢,登临眺远。瞧了好半天,总算大概弄清楚了方位。于是跳下树来,朝着自己左手方向不断直走。

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山路。这路虽然不是他与秋月华之前走过的。但他心想,既然有路,那么只要顺着路走,想必就一定能走出这片树林。

小路通向南北,方少白择南而行。走着走着,只觉眼前道路逐渐变得宽阔起来,就连两旁的树木也不再那么阴森严密了。心下不由得暗喜。

奔行这么半天,他已渐渐冷静下来,不再似刚才那般怒不可遏了。可是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他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房舍。勉强再行一会儿,仍是一点灯火也瞧不见。心想,看来这一晚只能露宿荒野了。

好在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已不像严冬那么寒冷。避开风口,他寻了个山石拗口,拾来枯柴,生火取暖。他和衣倚石而眠,这一夜就这样对付了。

像这种露宿野外的经历,在他刚离开家,遭人追截的那段时间,时常有之。所以,这一次,他也并不觉得稀奇。

次日,他沿着昨日那条山路继续向南而行。然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心中忽感奇怪,这路不知何时竟又开始慢慢变得逼仄狭窄起来。

到后来,路到尽头,再也无法行走。他抬眼观望,但见前方树林掩映,草木葱茏,既瞧不见房子也瞧不见人烟。心下大为困惑,寻思,自己这是走到了哪里?怎地山路到达此处便就不通了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打算折身回返,向北而行。

这时,听得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响,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从林中缓步走了出来。他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荒郊野岭的,怎地会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来?喜的却是,既然有人,那么自己就能向其打听消息,然后走出这片丛林了。

不想,那老汉瞧见他,神色显得颇为吃惊,好似见着了鬼一般。

方少白走他跟前,躬身行礼,说道:“老人家,晚生好像迷了路,脚下这路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就不通了?敢问您老,这路的另一头是不是通向外界,只要顺着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出这片山林了?”

那老汉听他说完,脸上绷紧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喃喃道:“哦,原来是迷了路!”

方少白见他左肩上负有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右臂上还跨有一只装有些许野菜的竹篮,问道:“老人家,您这是进山来打猎吗?想不到您这把年纪,脚力劲儿还如此之好,一下就打了两样!”

那老汉呵呵笑道:“小伙子说笑了!你看我老头子走路尚且都颤颤巍巍的,哪里还能打什么猎?这是我昨天布下的陷阱,没想到今早来看,还真逮到了这两个小畜生。哎,我老汉命不好,这两个小畜生命也不好!”

方少白听他这般感叹,不禁微微一怔。

朝他身上细瞧,果见他手中背上并无什么打猎的家伙。又见他身形瘦削,形容枯槁,确实只是一个普通庄稼老汉。于是又再问道:“对了老人家,这路的另一头是不是通向外界?”老汉点了点头。

方少白大喜,笑道:“多谢您老指点!不过这儿只有这一条路,想来您也是要走这条路的是吧?这样,您把身上的东西给我,我给您拿一会儿,待会儿到了地方我再给您。您这把年纪了,这又是猎物又是篮子的,太辛苦了!”

那老汉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一张皱巴巴的脸突然变得十分慈祥起来,微笑道:“不用了,小伙子。我家就住在这里,我不去外面。”说着伸手往道路尽头的那边指了指。

方少白一愣,路到这里就没有了,怎地那边还会有人家?而且也没瞧见有房子啊什么的!他向老人所指的方向张望着。这时,肚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声。

他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没有吃过东西,腹中早饿得紧了。那老汉听见,微微一笑,道:“小伙子,你许久没吃饭了吧?这样,你跟我回家,我让我那老婆子把这两只畜生杀了给你下酒。”

听到这“酒”字,方少白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询问道:“老人家,你家里面除了你,还有别的人?”老汉凄凄一笑,点头道:“是啊,还有。”说着将野兔和山鸡取下递给他。

方少白本想推辞说不便打扰,但见老汉把猎物递给自己,实又不好拒绝。遂道:“如此,那就叨扰您老了。”说着接过野兔和山鸡,又让老汉把竹篮也给他。两只手分别提了,跟在老汉身后,慢慢向道路尽头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