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气势威慑,“谁让开?”

程禧习惯了怕他,在周家,周夫人严厉,周京臣暴躁,唯有周淮康溺爱她,她不怕,所以周京臣一吓唬,她慌了,“请哥哥让开...”

一个‘请’字,荒唐又逗趣,他表情缓和了,“你还使唤我了?”

她鼓着腮。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个好日子。”程禧哼唱,“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

“闭嘴!”周京臣呵斥。

周淮康不听流行歌,听民歌,周夫人嫌土,于是周淮康拉着她‘鉴赏’,听得多了,她也会唱了。

“站墙根,想什么日子。”

周京臣脱了西装,坐在石凳上,翻一本《市场经济学》,她的书。

学霸的书,五颜六色的笔记,学渣的书,比脸干净,他翻遍了,没翻出她写的一个字。

翻出一封男同学写的情书。

称呼她禧宝宝...

落款,她回复:吃驴屎吧你!

周京臣闷笑。

小妮子,表里不一啊。

在老宅,一副‘乖顺小怂包’的德性;在学校,又是一副‘呛口小辣椒’的德性。

他合上书,拿瓷碟内的牛舌饼,“想清楚了吗。”

“清楚了。”

“什么日子?”

“霜降。”

周京臣咬了一口饼,狠狠丢回碟子,“继续想。”

是生日。

程禧没忘。

已经鸳鸯浴了,过什么生日。

他很有耐心陪她耗,她累了,一扭头,男人手支下颌,阖目休息。

胡同的树叶黄了,飘入院墙,落在周京臣肩膀,头顶;风一止,叶子黏着似的,没掉。

“周京臣。”她喊他。

没反应。

程禧走过去,仔细观察他睡没睡,倘若睡了,她才不站了,溜之大吉。

周京臣的唇缝粘了一粒牛舌饼碎渣,她轻轻抠,抠不出,他抿住了。

像中了蛊,她俯下身,凑近,吹他唇。

唾液裹着,仍旧吹不掉。

一定是中了蛊。

鬼使神差地吻上去,一嘬,饼渣沿着他和她的唇滑下。

下一秒,男人睁眼。

清澈明朗的,没有一丝惺忪困倦的眼睛,“我唇软吗?”

程禧瞳孔突涨,踉跄后退,“你没睡啊。”

周京臣猛地一拽,她匍匐在他膝盖,硬邦邦的腹肌硌了她鼻梁。

“睡了,太痒,醒了。”他垂眸,“你在干什么。”

“摘叶子...”

男人手捏她下巴,一厘厘勾起,浮云,光晕,尘埃...交织,放大他一张脸,英朗的,迷惑的。

她心跳一乱。

“摘叶子偷亲我?”

“不是偷亲!”程禧疯了一般解释,“是粘了糕点的渣子。”

“粘就粘了,不是大事,你舔它,吮它,为什么?”周京臣从没如此咄咄逼人,如此直白,“狡辩不是偷亲,那是什么?”

她呼吸凝滞了,眼眶红了,“哥哥...”

“哥哥?”他低头,唇挨着她耳朵,“有妹妹啃哥哥的吗,是第一次啃吗,程禧。”

“是...”

“撒谎。”周京臣声音那么磁性,醇正,一字字,“在卧房,啃过吗。”

程禧无措,摇头。

“不问一问我吗?”他撩开她鬓角的乌发,耳廓是粉嫩的,薄薄的一层潮汗,天分明凉了,可想她多么紧张,“我有没有偷亲过你。”

“周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啦?”何姨端着竹筐出来,晒桂花瓣酿酒,看见周京臣坐着,程禧蹲着,气氛隐隐不对劲。

“刚回。”周京臣泰然自若松手,“辅导她功课。”

“禧儿小姐两年没请家长了。”何姨调侃,“以前,阿姨和哥哥轮番去,她藏在阁楼,反锁了门,夫人抄着戒尺板,急得踹门。”

“大学还请家长,是闯了大祸。”周京臣打量她,“她没胆子。”

程禧羞赧,浑身发胀发麻,转身跑进屋。

......

傍晚,叶柏南回叶宅。

踏入玄关,叶太太迎上他,“周家在考察柏文。”

他换了拖鞋,“晋升队长?”

“女婿。”

叶柏南眉头一蹙。

“柏文倒是没谈女朋友,只是...”叶太太心有顾虑,“一旦柏文是周家女婿了,你...”

周家这个养女,叶柏南没关注过。

冤有头,债有主,一个无辜懵懂的小姑娘,犯不上。

何况,时机未到,他一直蛰伏,回避周家人。

“什么年纪。”

“大二,十九岁了。”周夫人打探叶柏文,叶太太也悄悄打探程禧了,“擅长古典舞、琵琶和苏州评弹,在二代小姐中,出了名的多才艺。周夫人苦心栽培,捧她做官太太。柏文是黄副局的接班人,大概率升上副局长。”

大二。

古典舞。

去年,是十八岁。

“叫程禧?”叶柏南有一股形容不清的感觉。

叶太太点头。

“等李韵宁找您,您说柏文有对象了,柏南没有。”他解了腕表带,撂在水晶柜,“柏文不能掺和周家,妨碍我。”

这时,茶室门一响,叶嘉良神色不屑,“周家相中了柏文,你抢什么?虽是养女,不如亲女金贵,终究在周家大门里,阿猫阿狗也配攀凤凰?”

“父亲教训得是。”叶柏南恭恭敬敬,“柏文喜欢,我自然没资格抢。可柏文不喜欢,牺牲他一生联姻,实在委屈了。拒绝又得罪周家,我作为大哥,有义务扛下,维护弟弟。”

叶嘉良一琢磨,有道理。

柏文不稀罕,不乐意娶的,柏南娶,凭柏南的条件,周家十有八九是入眼的。私生子变女婿,周家鸡犬不宁,叶家瞧好戏。

叶嘉良瞥他,再瞥叶太太,“你们母子安分些!娘家吃香喝辣三十年,我叶家不是白养的,你们该伺候我,报答我,不准有异心、背叛叶氏。否则,我下手黑,惹了我,没好下场。”

“不敢。”叶柏南颔首。

叶嘉良扬长而去。

“柏南,那个女人跟你父亲回家了,在书房。”叶太太筋疲力竭,“我去西苑住一个月,躲个清静。”

叶柏南沉默,上楼。

恰巧,女人下楼。

擦肩之际,他命令,“加大药量。”

女人步伐一顿,“药量越大,欲望越强,身体越是虚弱,叶嘉良发现了呢?”

“你可以诱哄他,宝刀未老,雄风大振,男人爱听。”叶柏南笑了一声,“叶嘉良痴迷你,你哄什么,他信什么。”

“我明白。”

保姆佣人在客厅来来往往,瞟楼梯,叶太太贵为女主人,实际上,没什么地位,叶宅的工人‘姓叶’,效忠叶嘉良的。叶嘉良防备妻子和长子,她们也监视着,万一抓到‘爆料’,什么太太出轨了,大公子笼络叶氏的高管,侵吞财产了...叶嘉良是有奖励的。

“何小姐——”保姆起疑了,他们聊了蛮久,“您留宿吗。”

“我留得了吗?”女人抱怨,“大公子敌意这么大,恨我插足,搅和了叶家。如果留宿,大公子不杀了我啊?”

“何晤晤。”叶柏南面目阴鸷,“少诽谤我。”

“我诽谤了,你怎样?”何晤晤倚着栏杆,风情,示威,“我警告你,叶家是我何晤晤的天下,嘉良宠我,我讨厌谁,谁扫地出门,包括叶太太。”

“你试试。”他冷笑,进卧室。

“怪不得嘉良疼柏文,不疼你,什么东西啊,冲我耍横!”何晤晤怒气滔天,返回书房。

保姆打电话向叶嘉良汇报,“大公子与何小姐吵了一架。”

“太太呢?”

“太太看不惯何小姐,搬西苑住。”

叶嘉良挂断。

“您怀疑何小姐吗。”司机问。

“人间天堂的保镖撞上晤晤和柏南在包厢说话。”叶嘉良叩击着座椅扶手,苍老浑浊的眼底有精光,有寒光,“我当然疑心。”

“估计是大公子容不下何小姐,去威胁她。”

叶嘉良派人秘密跟踪了半年,无论在明处,暗处,毫无收获,算是踏实了,“柏南城府深,手段阴毒,我虐待了他十余载,在外面,上演父慈子孝,私下,必须警惕他报复我。”

......

翌日。

一名保镖走入叶柏南的卧房,“叶嘉良的司机通知我,监视您与何晤晤的保镖全部撤了。”

叶柏南微微弓着腰,练习书法。

“叶嘉良老奸巨猾,很谨慎。可惜了,他迟了一步,我早已埋了炸弹,比他更沉得住气。”

保镖递出一份资料,“按照您吩咐,调查了程禧。”

叶柏南写完‘卧薪尝胆’的‘胆’字,扔了笔,接过资料。

“金莲花杯大赛,古典舞组,金奖。据说是周京臣出面,从王家小姐的手中夺回的,周淮康夫妇比较呵护她。”

相片中。

浅蓝连衣裙,马尾辫,素颜。

叶柏南记得姑娘额头的美人尖,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竟是她。

‘杨贵妃’是周家养女。

孽情。

“您没见过她完整的模样,而且相片和本人多多少少有差距,确认吗?”

不确认。

他只见过她浓妆艳抹,穿唐装,在灯影黯淡的剧院,在雨幕下的车水马龙,飞奔。

叶柏南寻觅过她,一转念,罢休了。

一则,公务太忙;二则,十八九岁的女孩,他而立之年的男人,不合适。

原来。

这世间的相识,相遇,是冥冥自有定数。

或许,真是程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