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三十分。

田蜜做完直播走出大厦,抬头仰望微熹的晨色,决定一个人走走。

上海的天空为什么总是灰色的?舒离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田蜜告诉他这很正常,因为城市污染太严重,现在,田蜜发觉一大早的空气也不好,鼻翼在呼吸急促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潮湿的污浊,所以田蜜打消了沿街慢跑的念头,而是搭乘早班地铁到衡山路的凯文咖啡厅去吃早餐。

九点钟安排好了舒离和裘袅要见面,三个半小时足够回家洗澡、吃饭、换衣服,不过,也可能一头倒在**误了约会的时间,所以,还是保险一点在餐厅里消磨时光好了。

田蜜很累,昨天晚上,她倾听了一个因妻子外遇而正在闹离婚的中年男子发牢骚,安慰了一个因政府要将他的旧房子改建成绿地而伤心不已的老头,还奉劝了一个因失恋而正企图割断动脉的硕士研究生。不过,那个研究生还是对自己下了毒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家人听见他躲在浴室里讲电话,这会儿恐怕早就没命了。

当时,直播室里只有她和编辑两个人,田蜜从镜子里看见同事的脸色吓到铁青,她到是没什么感觉,也许是因为那一刻她想起了“牺牲”在真男家的陌生男子。

这城市里,到处都潜伏着精神病患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自杀事件,其中百分之七十未遂,百分之十五获救,百分之十意外死亡,百分之五才是真的不要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田蜜想,我只是个赚取零花钱的兼职DJ,又不是救世主,怎么能指望我来改变别人的人生?那个研究生如果真的想死,早就在浴缸里自行了断了,还用得着向全市人民宣读他的遗言?这种行为虽然可笑,但还是让田蜜度过了一个沉闷压抑的夜晚,尤其是,那么多人的烦恼全杠到了一个人头上。

侍者把早餐和咖啡端上来时,田蜜甚至感到心力交瘁,连胃口都没了,她突然想到,有什么事会导致她、真男、梅歆和裘袅这样的人产生自杀的念头呢?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可能,她们的生活虽然都行驶在不同的轨道上,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绝对的坚强和自信,这好像是所有上海女生的特性,怪不得打电话寻死觅活的全都是些没出息的男人。

看来,上海已经变成了一个阴盛阳衰的世界。田蜜一边咀嚼嫩滑的流黄蛋一边总结着,并把这句话记在了收集灵感的小本本上。

田蜜很少在清晨一下子思考那么多东西,自从上次,因为PART 97的事和锐闹得不愉快以后,她经常这样,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失眠?田蜜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深沉矫情的思考者,连她自己也感到有点奇怪,仿佛有谁在她身体里偷偷注射了一件心事,迫使她必须把隐藏的答案找出来似的。

可是,那只是一种感觉,事实上,她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件什么样的心事。

女人思考的开端是走向蜕变的起点。

田蜜想起了这句不晓得哪个名人说过的话。

就这么想着想着,咖啡馆的人从三两个变成了三五群,田蜜一看表,天哪,十点半。

推开真锅的门,她马上就看见了舒离和裘袅,他们微笑、比画,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似乎已经不需要牵针引线了。

田蜜飞快地扫了一遍,没见梅歆的影子,难道她也迟到了?这时,手机响了。

“我今天有别的事来不了了。”是梅歆。

“情况任何?”

“好得不能再好。”田蜜又偷看他们一眼,心里乐得慌。

“记得别太鸡婆,给他们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一个半小时还不够?”

田蜜美滋滋地挂断电话,直接朝他们走去。

“这个媒人可真稀奇,现在才来。”舒离把手表送到田蜜眼皮底下,数落她。

“她故意的。”裘袅补充道。

田蜜忍不住了:“行啊,才刚认识就夫唱妇随地教训起我来了。”

“胡说什么!”裘袅一巴掌轻拍她的后脑勺,红红脸逃到洗手间去。

“她怎样?感觉如何?”田蜜赶紧问舒离。

舒离脸上果然绽开满意的笑颜:“不错,漂亮聪明、能干独立的知性女子,我们很谈得来,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都不谋而合,看来,你真是为我费了一番苦心。”

“那当然。”田蜜得意极了,“裘袅是我所有女朋友里最精致的一个,要好好把握,能把她娶回家可就是你的福气了。”

舒离点点头。

“对了,她对你印像怎么样?”

“等下你自己问她好了。”

田蜜看见裘袅已经朝这边走来,她的口红换了一种颜色,田蜜还没见过她在哪个男人面前补妆补得如此考究,看来,不必问了。

舒离和裘袅、田蜜吃过午饭就匆匆告别了,他独自来到一家冷清的酒吧,点了一杯MARTINI,细细回味着这个祥和美丽的早上。他原本是想要请裘袅一起来坐坐的,可又觉得来日方长,第一次见面就摆出死缠烂打的姿态是很不礼貌的。

舒离打算就这么闲坐一个下午,或许,到地铁附近的季风书店去买本轻松的小说看看。

可是,他意外地邂逅了两个人。事实上不该说得那么文雅,那两个人是扯着嗓门扭打着闯进酒吧来的,当时,吧台上只有他一个人,服务生不知躲哪儿去了。

“我说了,那不是我,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鲁尼的脸色很难看,他一屁股窝进沙发里把手指插进浓密的长发。

舒离看不清男子苦恼的脸,但是,他一眼就认出,那个怒气冲天,站在男子面前的女人,就是在田蜜家有过一面之缘的杜真男,于是,先前还平静悠然的心蓦地震动起来。

“放屁!你他妈男人女人都要搞也就算了,我没权干涉你的性自由,可是我告诉过你小心点,不要让我抓住把柄!”

“鲁尼,你最好去打听打听,和我荆棘谈恋爱的男人还没有一个当着我的面背叛我的,你要玩可以,等我们玩完了再说!”

“你什么意思?想要把我甩了也不必找这种借口,ANDY已经证明过我当时正在另一个PUB里面工作,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在**?”

鲁尼似乎也火了,狠狠地拍打桌子对真男吼。

“你还狡辩,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头发、身材都和你一模一样!他骑在那男人身上抬头看我的时候还穿着我送给你的夹克!”

鲁尼突然沉默了,他背过身去,舒离敏锐地觉察到这个男人身上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痛苦,但是,真男似乎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滚!你给我马上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鲁尼不准备再替自己解释了,他太了解真男的脾气,而且他知道,这种情形迟早要发生。他走到真男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明知道那天我只穿了一件破衬衫,不管你怎么想,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你所看到的那个男人不是我,绝对不是!信不信随你。”说完,他抓起沙发上的背包,掉头冲出了酒吧。

“给我一杯AMARETTO!”

真男虚脱似地跌坐在吧台的另一头,并没有发现一直注视着她的舒离,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她烂醉如泥,桌上的烟头堆成一座小山。

舒离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再这么冷眼旁观下去,说不定会出事,于是悄悄走过去试图劝劝她。

“真男,还认识我吗?我是田蜜的朋友舒离,我们见过面的,记不记得?”

真男摇摇晃晃把头抬起来,目光呆滞地瞧了半天,傻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把焦距调清楚,再次细细端详。

舒离又一次惊愕,他看见真男的瞳孔不知不觉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她的目光被不知名的东西净化得一尘不染,然后,惨烈的伤痛溢出眼角,一颗接一颗不停地掉落。

她哭了,这是舒离完全没想到的,就在他束手无策不晓得该怎么办时,真男突然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拥抱。

“JOE……我求求你……求求你别离开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怎么可以……”

她弱不禁风地在他耳边梦呓,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舒离不再说话,他感到胸口很疼,真男哭泣的声音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肺。

那个让真男泣不成声的JOE,到底是谁呢?

舒离一边思索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田蜜,他没把握能顺利地把真男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