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章 空城大战Ⅱ

再说张郃统龙骧营去占东楼,那龙骧营清一色都是骑兵,人强马壮,趾高气昂。张郃又素来自负,全不把小小空城放在眼里。一彪人引缰纵马,恣意狂奔,好不威风。

正风驰电骋得痛快,跑在最前的骑兵猛地“吁吁”连声,急急勒住马缰。张郃问道:“何故停步?”一名骑兵指着前方三丈开外,道:“将军,你看。”

张郃手搭凉篷,放眼一望,不远处盖着一所简易木屋,木屋的小窗边坐着一个老学究,正在拨打算盘。木屋正上方挂着一副招牌,上书“城东收费站”五个大字。他拍马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大伯,从此通过,要收费么?”

老学究眼皮也不抬,没好气道:“废话,不然咋叫收费站?”

张郃不解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凭什么收费呢?”

老学究恼了,白眼一翻,道:“修路要不要钱?养路要不要钱?护路要不要钱?在在都是钱钱钱,这费收得合理得很嘞!”

张郃一寻思,这话也对,便道:“那么要收多少?”

老学究把算盘打得噼啪响,道:“一匹马一两!”

张郃惊得下巴差点脱臼,道:“一匹马一两?我龙骧营有一万骑兵,岂不是要花一万两?”

老学究冷笑道:“谁让你们摆阔气,人人有马骑!要是步兵,只收一半。\交钱!不然不准过!”

张郃的脸涨成猪肝色,硬是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下去,命令亲兵取出一叠银票,点出一万两给了那老学究。\

龙骧营过了“城东收费站”,继续望东进发。不料刚行出数里,又见前面盖着一所简易木屋,张郃心里一咯噔,暗叫不料,难道又是……急忙拍马近前一看,果不其然,木屋正上方也挂着一副招牌,上书“城东收费站乙”六个大字。木屋里坐着一个浑身肥膘的中年妇人。张郃硬着头皮问道:“打这儿通过,也要收费?”

胖妇人和老学究一样,给了张郃一个白眼,道:“你不识字?收费站,当然要收费!”

张郃道:“可是刚才在‘城东收费站’已经收过了。”

胖妇人唾了一口,道:“那是‘城东收费站’,我这里是‘城东收费站乙’,两回事儿。废话少说,给钱!”

张郃有些挂不住了,沉声道:“我若不给呢?”

那中年妇人抖了抖猪腩般的身子,往马路上一站,伸开双臂,撒泼叫道:“大伙儿快来看呀,魏国大将耍无赖,欺负老百姓啦!”

张郃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骂道:“老子走路一向都横着走,更别说骑马了。\你们收钱竟敢收到老子头上!”说着马鞭一甩,就要发飙动粗。他身旁一员偏将急忙止住,附耳低声道:“将军不可动怒。大都督有严令,入城后须秋毫无犯,以争取民心。更何况我们有任务在身,犯不着为此耽误正事。再给她一万两,就当打发高级乞丐了。”

张郃毕竟是统兵大将,识得分轻重,略一思量,便知缓急。无奈之下又令亲兵点出一万两银票给了那胖妇人。\

张郃连花了二万两买路钱,只道前路定然太平顺利了,谁知一路上收费站竟多如牛毛,每隔二、三里就有一处收费站,从“城东收费站丙”一直到“城东收费站癸”,龙骧营的家底大半都成了买路钱。眼看银子哗啦啦地流出去,张郃脸都青了,一声不吭,只管闷头赶路。

堪堪行了百余里,离东楼越来越近,张郃振作起来,策马奔在最前。突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人朝奔马直撞过来,张郃暗叫不好,急忙“吁”一声,想勒住奔跑的马匹,却已来不及了。只听得“啊、哎呦、痛呀”,来人跌倒在地,抱着右腿连声惨呼。

张郃慌忙下马,见倒地者衣裳褴褛、身材瘦削,头上斑斑秃秃,是个瘌痢头。\他俯身查看瘌痢头的伤势,见其右腿上疤痕累累、血迹点点,伴随着一长串痛苦的呻吟,令人倍觉凄惨。

张郃于心不忍,撕下衣角,替瘌痢头包扎伤口。瘌痢头趁张郃低头包扎时,向路旁的草丛使了个眼色,草丛中登时窜出一条大汉,扑上前一把揪住张郃,高声嚷道:“好啊,骑马撞伤了人,都撞骨折了,拿块破布包来包去,顶个屁用!”瘌痢头也配合着大声唤起痛来,叫得呼天抢地,直如杀猪一般。

这时龙骧营大队人马已从后头赶了上来,那员偏将见到张郃与一个农夫模样的大汉扭成一团,地上还躺着一个被马撞伤的路人,急忙上前拉开大汉,说道:“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无须动手动脚。”

大汉翻身趴到瘌痢头身上,大哭道:“弟弟呀,一场瘟疫,全家死得只剩下你我相依为命,如今你被撞成这样,叫大哥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啊……”边哭边以手捶地,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任谁见了,都不免要起恻隐之心。张郃颇感惭愧,满脸内疚,不知所措。

偏将查了查瘌痢头的伤口,心中有数,问大汉道:“既然撞了,已无可挽回,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呢?”

大汉正等着有此一问,回道:“这位将军撞伤了我弟弟,这请医生、买汤药、误工费、卧床调养费,七算八算,归拢起来怎么着也得三百两银子吧!”

偏将望着张郃,张郃自认晦气,道:“罢罢罢,三百两就三百两,都被收费站收了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三百两。\”

大汉喊价三百两,是预备下讨价还价空间的,没想到对方如此慷慨,喜出望外,接过银子点头哈腰,道谢再三,扶起瘌痢头扭头便行。瘌痢头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喜得连蹦带跳。大汉一瞧不对,忙低声斥道:“笨蛋,你的腿现在是断的!”瘌痢头醒悟过来,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在大汉搀扶下渐渐走远。

偏将见张郃还在发愣,开解道:“将军不必愧疚,其实你根本没撞到那个瘌痢头。”张郃奇道:“没撞到?那人叫声痛苦万分,不像是装出来的!”偏将笑道:“张将军是实在人,骗子最乐意碰到实在人了。”张郃愈发惊奇,道:“他们是骗子?”

偏将道:“适才那两人玩的把戏,叫作‘撞瓷’。\打个比方,就是拿一个破碗故意去撞人,然后把破碗硬说成是古董,强行敲诈勒索。那些人天天在这档事上苦练功夫,对‘撞瓷’的时机把握极准,奔马根本就撞不到他们。刚才我检查过瘌痢头的右腿,好端端地,就是自己在上面抹了点红色的染料,冒充鲜血。”

张郃恍然大悟,忿道:“待我追上去讨回银两,再抽他们几鞭子解气。”说着便要纵马去追。

偏将阻道:“张将军,我们给骗子三百两,并非是怕了他们,而是可怜他们。朝廷苛捐杂税,盘剥甚剧;又兼边庭用兵,军费无算,民间不堪重负,多有家破人亡、卖儿鬻女者。这些骗子虽可恶,却也是贫苦人家,如果有活路,哪条汉子愿意做这种不要皮不要脸的丑事呢?”

张郃颔首称是,道:“我也是苦出身,你说的道理我懂。\”他顿了顿,惊异地望着偏将,道:“看你言行举止,颇有才干。你叫什么名字?”

偏将执礼道:“在下姓邓名艾,字士载。”

张郃点点头,率军继续前进。他一日数惊,心有余悸,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终于,东楼遥遥在望,张郃松了口气,正要派兵占领,忽然从斜刺里钻出一个老头,胳膊上戴着红臂章,拦住马队,喊道:“查牌!”

张郃愣了:“查什么牌?”

老头道:“在本城跑马,需本地马牌,外地牌不准进入。如果查到是套牌,一律重罚。”说完绕着张郃的马转了一圈,道:“你们的情况更恶劣,竟然是无牌跑马!罚双倍!”

张郃破罐子破摔,道:“罚吧,罚吧,反正今日已然大出血,索性破财破个彻底。\”命令亲兵将最后剩下的一小叠银票全给了老头。老头眉开眼笑,道:“本来无牌跑马,还要拘留十五天。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认罚又干脆的份上,就免予拘留,你们走吧!”

张郃十分沮丧,对邓艾道:“进趟城真不容易啊!又是收费又是查牌,还碰上撞瓷的,把所有家底都折腾光了。”

龙骧营垂头丧气,来到离东楼三十丈开外,下马安营。张郃传令军士进占东楼,占领制高点。军士依令行事。

过了一盏茶工夫,前方突然“轰”一声,邓艾气急败坏地奔过来,禀道:“将军,祸事啦,祸事啦。东楼塌了,我军将士死伤惨重!”张郃骇道:“好端端地,楼怎么会塌?”邓艾道:“末将抓到一个泥瓦匠,此人在楼旁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东楼定是被他弄塌的。”张郃道:“带上来。”

少顷泥瓦匠带到,张郃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毁塌东楼,伤我王师!”泥瓦匠连声叫屈,嚷道:“将军,冤枉啊!俺只是一个小工,刚才去楼边,是想看看有没有哪个楼层要返工修补,赚几个糊口钱。”张郃皱眉道:“这楼不是造好多时了吗?怎么还要修修补补?”河工道:“将军有所不知,那东楼修建时,是县太爷的大表哥承包的工程,偷工减料,全城百姓都知道是‘纸糊的楼脆脆’,所以无人敢登楼。您却命令大军一呼啦上上下下全占了,就好比用几千根铁管去捅糊墙纸,能不塌么?”

张郃僵立当场,低声自言自语道:“能用糊墙纸盖楼,真是神奇的国度啊……”邓艾接道:“听说这个国家的豆腐、糊墙纸用途广泛,不仅可用来修桥造楼,就连公路、防洪堤,都能以它们为材料。”龙骧营中部分年轻骑兵听了,吓得心胆俱裂,哭道:“将军,我们想回家……这儿太危险了。”

张郃手一挥,让人放泥瓦匠自去。他思考片刻,吩咐邓艾道:“立刻传令龙骧营全部退离东楼,派人给大都督报信,就说东楼已塌,龙骧营无楼可占,等待大都督新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