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一圈地球,又回到欧洲来,换了语文,再看见熟悉的街景,美丽的女孩子,久违了的白桦树,大大的西班牙文招牌,坐在地下车里进城办事,晒着秋天的太阳,在露天咖啡座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觉得在台湾的那些日子像是做了一场梦;又感觉现在正可能也在梦中,也许有一天梦醒了正好睡在台北家里我自己的**。

——三毛

1972年,三毛回到西班牙。

生命中,有时会有一段这样的时光:每日忙碌工作,闲暇时与朋友疯玩,一个人兴起时走在街上看路人。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十分平淡而正常,但是,午夜梦回间又总会感觉莫名的孤寂,心中好似散沙一般,理不出头绪,说不出所以然。

我习惯将这样的时光叫作等待,亦不清在等待什么。或许只是一个生活的重心,又或者是一份信仰,也有可能是更实际些的,譬如说一段爱情,一件最想做的事。

那时,三毛在西班牙已经找到一份教英文的工作,并兼职为《实业世界》撰稿,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大城市的生活,五光十色,加上同住的三个女孩子,又都是玩家,虽说国籍不同,性情相异,疯起来却十分合作,各有花招。平日里我教英文,她们上班,周末星期,却是从来没有十二点以前回家的事。说是糜烂的生活吧,倒也不见得,不过是逛逛学生区,旧货市场,上上小馆子,跳跳不交际的舞。

便是这样丰富而多姿的生活,三毛也觉得孤独,不为旁的,就只是觉得生活的姿态太过空洞。这便好似缺了强拍的音乐一般,平和寂静地顺流着,永远感觉不到情味,亦是没有乐趣。所以,那时三毛喜欢将自己假想成《第三集中营》中的史蒂夫·麦昆,在西班牙深夜空旷的马路上骑着借来的机车飞奔。她这般行为,不过是想在生活里画下个强拍符号,刺破平淡背后的苍白。

其实这也是无用功,她还是要等,等着星星绕月的存在感。

后来当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位西班牙历史考古博物馆的馆长,二十七岁,十分英俊,性情开朗。彼时都是热衷于文化的人,所以十分谈得来。这个对三毛十分有礼的男子,也叫荷西。

荷西是马德里本土人,平时工作十分严谨克己,对于三毛又十分尊敬,总是在三毛上课的门外的冷风中默默地等,只是那样静静地候着,从来也无异议。三毛在生活平淡乏味时遇到这样的男子,自然喜不自胜。她甚至在给父母的信中兴冲冲地将这份感情写作“花开花谢无间断,春来不相干,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常占四时春”。

那些时日,三毛当真是幸福到不行。

为了跟荷西外出,她甚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实在太少,但是又苦于西班牙的服饰价格贵得离谱,于是不得不在给家中的信上提及了这份尴尬,直到母亲为她寄来那一整包光邮费便要七百五十台币的漂亮衣服时,她才高兴起来,去赴荷西的约会。三毛甚至曾在那段时间感觉,她能够嫁给荷西,便是再无遗憾了。

然而,这样热烈的爱情开端,亦没能让三毛一直幸福下去。几个月后,三毛在给父母的信中淡淡地说:

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结婚,我这个人很难,别人差,要看不起,别人强,又不服。还是跟着爹爹、姆妈一辈子好了,我觉得这个打算不错。

这段感情,个中细节,自然无从细究。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三毛简短的几句话中看出,荷西不是那个对的人。

有时爱情不能一直众星绕月地华丽着,因为这样总是不平衡的一种姿态。只有太阳与月亮公转自转间的相互感知才是最得当的爱情形式,因为爱情本就该是在认知高度上对等的两个人,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还能用眉目传情的美妙形态。

如此这般,便是又要等待了。只是,这一次,希望那是一个对的人。

那时,荷西的妹妹总是催促三毛给即将服完兵役的荷西写信。后来,三毛果真写了一封,她在信中十分简短地用英文写了:

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

荷西收到三毛的信,自然高兴到发狂。只是遗憾的是他不懂英文,尽管他拿着三毛的信找遍了整个营房,也还是没找着一个能看得懂的人。于是,荷西只得从西班牙南部打来长途,告知三毛,他过些日子便可以回到马德里,并一再嘱咐要三毛等他。

荷西说,他23日便可回来,可是三毛将这个男孩归来的日子抛到了云外。23日那天,她很晚很晚才到家。这个男孩子打了几十次电话来找她。

她的好友打来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请三毛到她家里去一下。三毛到了女友家,被直接接到了客厅,并被要求闭上眼睛。三毛怕是朋友的恶作剧,便背着双手警惕地站在客厅里,一动也不敢动地等着。便是这样一个闭眼等待的瞬间,三毛等来了她一生的惊喜。

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战,眼睛一睁开就看见荷西站在我跟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便是这样,才找到那个令自己欣喜若狂的人。曾经错过,长长的等待,有一天他突然出现,那样意想不到,不在你眼前,不在你心心念念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却在你身后,你回头望的一瞬间,他那样理所当然地将你揽入怀里,担起永远的守望与等待,担起一切安逸和渴望。这便是蓦然回首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吧。

我们喜欢将时间花费在等待上,因为我们深信会有那么一个人,那样让自己感觉到生活的存在感,那样让我们对待他像对待信仰一般虔诚而真挚。

我们祝福三毛,她那样幸运,因为爱情,心便愿意等待。

对于三毛与荷西,我们只能说——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