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歉收,粮价必然上涨。

要想平抑粮价,则需要官府售卖往年的储备粮。

然而汉末乱世,平准仓制度早就崩坏,各个诸侯都忙着打仗,大家都觉得粮价涨就涨吧,不影响打仗就行!

可刘基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想以江东为根基北定中原,那他就必须从一开始便重视治理。

因为江东的富裕程度,真的比不了中原、河北地区。

只要有诸侯统一北方,以中原和河北的人口基数,只消两三年安稳时光,就可从经济、文化等方面碾压江东!

这不是刘基一个人就能改变得了的。

所以趁着北方还很混乱,刘基必须加紧脚步,一边向外扩张,一边还要重视内部治理,不要让人在后面给他们父子扯后腿!

另一方面,作为统治者,保证民生同样是刘基的义务。历史上败亡的王朝和诸侯,哪一个不是因为民不聊生败亡的?

所以刘基必须想办法应对可能到来的粮价上涨的问题,还有府库空虚的问题。

然而庐江府库内拿不出粮食,就没办法兜售存粮平抑粮价。

当务之急,要么直接找豪族征粮、借粮,要么就该趁着粮价还没有涨起来的时候在市面上收购余粮。

刘基问顾雍:“元叹,府库中还有多少钱帛和粮食?”

顾雍回复:“禀府君,府库尚存铜钱一万两千余贯,粮食仅剩两万余石!”

一万两千贯,依照现在一千五百钱的粮价,全换成粮食也就不到一万石。

把官府储备的加起来,也就将近三万石粮食。

那么光是靠收购肯定是不行的,还得估算一下秋收之后的情况。

刘基问田曹掾阚泽:“阚德润,今年每亩田的收成大约有多少?”

阚泽信手拈来道:“禀府君,上田约一石,中田约八斗,下田恐怕只有六七斗。”

刘基算了算,庐江三百万亩田,去掉之前承诺免除出征将士田赋的四十五万亩,稍微估算一下。

今年秋收能收上来……大概九十万石左右吧。再去掉军队粮饷、官员俸禄、上缴州府,最后估计就剩个五万石左右……

刘基心想,八万石粮食,平抑粮价勉强够了,但如果将来再遇到紧急情况,官府根本没能力应对。

比如别的诸侯发兵来攻,或者境内有人造反,或者干脆老天爷发个怒,到时刘基和手下人只能两手一摊——没辙!

因此,刘基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购粮和秋收上,还是得在豪族们身上开刀!

这些家伙历代兼并田亩,可谓富得流油,家里余粮堆积成山,必须叫他们放血!

刘基正思索间,突然袖子里调出一张绢帛,上面书写——“官市”二字……

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想要重振官市,正好趁此机会一并办了!

“咳咳!诸君,本督想要重启‘官市’和‘平准’之法,以此处理歉收的影响!”

众官僚为刘基突如其来提出的想法感到错愕,然后他们马上想了想,胸中顿时翻起巨浪……

顾雍站出来反对道:“大都督!前朝桑弘羊与贤良文学早有议论,盐铁、平准、均输皆恶法,可解一时之急,却不可为治政之基石啊!”

升任五官掾的阚泽也劝谏刘基:“大都督,今岁虽然会歉收,但在下刚刚算过,秋收后官府应该有足够的余粮用来平抑粮价,无需启用‘官市’、‘平准’之法啊!”

顾雍和阚泽的意见,几乎代表了在座所有官僚们的意见。

刘基属实没有想到,自己提出的想法竟然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反对。

看来,想要在尊奉儒家礼教的古代行桑弘羊之道,其难度不是后世政府随便出台个文件那么简单。

无怪顾雍、阚泽等人反对,执行“官市”、“平准”,这在儒家为主导的封建社会,涉及的是道统和思想之争。

一个国家的整体思想不能统一,那么分裂就是迟早的事。

就在刘基思考怎么驳斥顾雍等人时,一个人站在了刘基这一边!

“诸君,可否听张昭一言?”

张昭站了出来!

顾雍等人立刻拱手:“请张公指教!”

张昭捋着胡须,神色可掬地说:“依我之见,主公所言‘官市’、‘平准’之法皆可行也!”

众人疑惑,张昭身为避居江东的大儒,理应和他们一样反对刘基提出的桑弘羊之法才对,怎么反倒站在刘基那边去了?

“呵呵,诸君,‘大夫’与‘文学’之争,昭不在此赘述,然诸君岂不知,当今天下乃乱世邪?

“汉室衰退,群雄割据,海内丧乱,此皆起于黄巾之乱也!黎庶因何叛乱,惟食不果腹尔!

“当今天下烽烟四起,人心思乱,诚非议百家之弊而轻九鼎归属之时也!”

张昭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了,等于是指着众人的鼻子讽刺:你们不想着赶紧平定天下,还在这扯什么道统之争。

“嗯,子布所言正合我意,希望诸君为大事计!”

刘基紧接着说道。

众人听罢,碍于张昭的名望和理由的正当性,都不再反对实行“官市”和“平准”之法。

于是,大家开始商议该如何实施这两项政令。

刘基的意思是,仿当初开办官铁一样重设“利官”,但扩大其职能和权力,将盐、铁、粮等物全部纳入监管,成立“庐江督市署”,在各县设置下属机构。

这一大刀阔斧的提议,立刻遭至包括张昭在内的所有官员的反对!

张昭急切地劝阻:“主公!万万不可如此啊!”

刘基皱眉:“子布为何如此说?”

张昭立刻解释道:“主公,自前汉以来,利官反复置废,起因盖如‘文学’所言:‘有司之虑远,而权家之利近,令意所禁微,有僭奢之道著’者也!

“铁官、盐官等仅督一物尚且贪墨成风,若要以一署监管万物,其害无穷!”

张昭的意思是说,单独管理铁器或盐的官僚就能腐败到让朝廷屡次废置官市,“督市署”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管完,那真就不知道会贪墨成什么样子了!

这也是当初贤良文学用来反驳桑弘羊的话。

只能说大家都不是傻子!

其实纵观历史,即便是前世,市场监管部门有其必要性,但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腐败问题。

这里就要看上位者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而刘基立刻就想到应对之法,再设立独立监管部门用来监督行政机构不就行了?

“子布所言不无道理,然‘利官’贪墨成风,其根本非在‘利官’乃恶法之说,实因吏治腐败也!”

“额……这……”

众人因刘基的这套说辞而哑然。

诚如刘基所言,出任“利官”的官员腐败,其实也并不能说明“利官”是恶法啊!这只能说明当官的人不行,是监管机制不到位啊!

刘基当即道:“依本督之意,既行‘利官’、‘平准’之法,则‘均输’亦不可或缺。我意置庐江转运司,改督邮为转运使,掌均输之能,并监察吏治!诸君以为如何?”

“啊?!”

众人一时之间被刘基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有点找不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