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一族曾是北黎国五大家族之首,祖上战功赫赫,比叶氏一族出的战将还要多。
雍城当年曾有鹤凤齐鸣的说法,其中的鹤是叶白榆的外祖父白鹤云,凤是安南侯老侯爷叶枫。一代出了两位战神,可惜皆命不长久。
白鹤云因为与前朝皇族余孽有染而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牵连了一族。而叶枫壮年就战死沙场。二人之后,北黎国再也没出个像样的战将。
叶白榆曾与师父调查过,前朝皇族余孽是没影的事,就算真有几个余孽也不成势,白氏一族完全有能力自己坐上皇位,何必陪着几个余孽瞎折腾。所以白氏一族就是北黎士族内斗的牺牲品。
当年沈家还没有今时的地位,韩家势头正旺,嫌白氏挡道的十之八九是韩家。不过,这只是分析猜测,没有实证依据。
叶白榆有心打听一下有关白氏灭族起末,但即便是掌握宫中一手小道消息的映桃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可见当初此事甚为机密,或者知道消息的都已经不在了。
机密不为人知,丰义伯府的丑事却传得人尽皆知。光是前岳家骂街就传了八百个版本。甚至有阴谋论者说,前伯夫人是被丰义伯害死的。
本以为成亲就挺热闹了,谁知那只是个开始,当日晚上,新伯夫人叶紫芫不入洞房,先逼着丰义伯赶走了府里所有的小妾。
丰义伯不知是迁就新妇还是怎么,竟真的大晚上把几个妇人赶出了家门。妇人们夜禁无处可去,全被巡城吏抓了去。
第二日一早,丰义伯的母亲又哭着进了宫,找张昭仪做主。
“不是我老妇有心要来打扰昭仪,实在是没了旁的法子,她叶紫芫竟要把大朗送给程家养,那可是我齐家的血脉,凭什么要送给外家养呢?”
“成亲之前她母亲来我们家说得漂亮,什么定把大郎视如己出,将来爵位也是大郎优先,这漂亮话可还没落地上呢,她姑娘就要把我们大郎送走,您说这算怎么话说的?”
张昭仪耐着性子听老妇啰嗦了一通,她现在心里记挂着大事,没心情理会这些,但是又不能得罪这些有姻亲的权贵,只能陪着笑应承。
“这听着确然有些不像话,但紫芫这孩子到底是叶家血脉,我一个外人也插不上话,我看你不如去找叶家大姑娘,她如今在陛下面前颇有体面,在叶家也是说得上话的,她若开口,比我有分量多了。”
齐老夫人有些迟疑,“虽说是,可叶家的姑娘怎么会帮着我们齐家说话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昭仪笑道,“这个叶家大姑娘是安南侯原配夫人所出,与继母关系也是紧张,你想她与你家大郎的处境是一样的,必定能感同身受不是?”
对啊!齐老夫人险些把这茬忘了,听闻叶家那大姑娘数年不曾出门,没准就是被继母虐待了,她与韩氏母女俩关系必定不怎么样,找她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齐老夫人转而又去司药司找叶白榆。
她一见了叶白榆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那可怜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天大冤屈来找青天大老爷做主的。
“叶大姑娘,听闻你最是心善,最是体恤人心的,我家大郎才不到半岁,没了亲娘已是可怜,如今继母才过门不到一天又要把他送走,你说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叶白榆觉得莫名其妙,这事找她算什么道理?
身边的映桃不吐不快:“齐家老夫人,您这样的冤屈该去大理寺说啊,到司药司来说不好使,我们就是有心也管不着不是?”
齐老夫人说:“这本就是家事,叶大姑娘是我们亲家姑娘,是说得上话的。”
叶白榆道:“不瞒老夫人,我做不得叶家的主,此事我属实有心无力,您倒不如找个能管事的地方,有了命令自然就要听。”
“话是这样说,可哪里能管,哪里又敢管呢?”齐老夫人气叹得老长,“新妇是安南侯府的千金,舅舅又是宰相,哪个衙门口不得巴结着,我一把年纪了也是要脸的,但凡不是没了说理处,也不能进宫来请求女史做主。”
叶白榆道:“那您不妨去德贤宫走一趟,张昭仪的面子,伯夫人还是要给的。”
齐老夫人哭得更伤心了:“我可不就是从德贤宫出来的,张昭仪说她插不上叶家的嘴,我老婆子想了想,也就只有叶大姑娘有这个资格了,您要是不为我们说句话,我家大郎可就没指望了!”
叶白榆想到了白家的那个姑母,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接触一下,若当年白家的事真与韩家有关,说不定能触一触韩家的底。
“老夫人,我一个宫人确然是有心无力,您既然进了宫,倒是可以去长明宫碰碰运气,若陛下肯怜惜,比谁都好使不是?”
齐老夫人心说,这是把她当球踢呢,陛下怎么可能管这样的事?
“这……陛下国事繁忙,我这就是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啊。”
叶白榆说:“你只管去,若遇于常侍,只说我让去的。”
齐老夫人没别的法子,只能去长明宫碰运气。
萧宸听了于圭的转述,一时没能明白阿榆的用意,问:“程家是哪家?”
于圭回:“是商户,做香料生意的,家业不小,程老夫人原姓白。”
“出身白氏?”萧宸想起来了,当年白氏一族是有个出嫁女逃过了一劫,只是一向没什么消息,所以不曾关注。
“把人叫进来吧。”
随后,齐老夫人进了殿,把那套说了两遍的话又重复一遍,只是这回没敢哭。
萧宸问:“你是想让你家孙儿过得舒心还是糟心呢?”
齐老夫人说:“自然是要舒心的。”
萧宸:“那你觉得他跟着继母可能舒心?”
“这……”齐老夫人听着这话风不太对,这是替谁说话呢?
萧宸道:“莫要觉得孤不通人情,有继母就有继父,以后你家新媳妇再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也未必顾得上这个没娘的,倒不如送去他外祖家。”
“陛下,可这是我们齐家的长房长孙啊,去程家又算怎么回事?”
萧宸道:“恕孤直言,你家新妇不会允许继子继承伯府,她会做什么你应该想得到,你这把年纪,又能护他几时?”
齐老夫人心下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你回去想想吧,孤也帮你问问程家的意思,若有可能,你们两家不妨坐下来商议一下。”
齐老夫人只能先回家去。
随后,萧宸叫于圭去传程家老两口进宫,并叫了叶白榆过来。
叶白榆第一次见白家这位姑祖母就觉得亲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这位程家主也是个和善模样,老两口十分面善。
老两口正要跪,萧宸道:“老人家不要多礼,坐下说话。”
程家老两口受宠若惊地坐下,也不敢抬头,只盯着地面。
萧宸道:“孤近来身体抱恙,就让阿榆与你们说吧。”说罢就靠在凭几上眯起眼。
叶白榆先朝程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的礼,“说来,我该称呼您一声姑祖母。”
程老夫人不敢受,这么多年她甚至不敢提自己是白家人,“女史折煞老妇了,老妇早已冠夫姓,与女史算不得一家人了。”
叶白榆明白,老夫人是为自保,也是为了不牵连叶大姑娘。毕竟白家所犯之事敏感,一旦有人再拿此做文章,她们这些有白氏血脉的就可能在劫难逃。
“那我便叫您程老夫人吧。”叶白榆本来也算不得人家亲人,“不知两位可知道丰义伯新夫人要把齐家大郎送去程家养的事,今日齐老夫人进宫请陛下做主,陛下认为应该征询一下二老的意见。”
程老夫人说:“我们虽不知道这事,但自从我家丹娘去世后我们就想接大郎回程家,只是齐家死活不让,如今齐铭义的新夫人既然明确不想养,那当然是我们程家来养合适。”
叶白榆点了点头,“我冒昧问一下,程家可还有什么人?”
程老家主说:“我们还有一个姑娘,已经出嫁了,我们老两口身体还算健壮,家里也有些产业,养大他应该是可以的,虽说是没什么地位,但与其叫他在贵门里你争我斗,倒不如跟着我们。”
叶白榆了解,“我跟陛下会尽量说服齐老夫人,但结局不能强求。”
程老夫人道:“说到底是家事,能劳陛下亲自过问已是荣幸。”
说罢,程家二老便同陛下告辞。
叶白榆起身:“我送二老出去。”
程老夫人似乎是不想跟叶白榆过多牵扯,表现得不甚热络,一直躬着身子不抬头。叶白榆错前一步引他们出了大殿,闲聊一样说:“不瞒程老夫人,我有心替白家申冤。”
这话好似一记雷在程老夫人脚底炸开,她猛地顿住脚,抬起头十分严肃地着叶白榆,“女史慎言!”
叶白榆却一笑,“夫人不必谈其色变,陛下并不在意什么前朝余孽,便是当着他说也不会如何,昨日李公可是与二位说了什么?”
二老惊得脸都白了。他们不知道这位叶女史是什么立场,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按照李继的说法,他隐藏身份近二十年不曾有人识破,那叶女史又是如何知道的?
叶白榆见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昨日齐家门口的热闹虽传了八百个版本,但无一例外都有李继的存在。再回想上次李继替她解围,她一直百思不解他为什么要冒险管她的闲事。如果李继与白家有关,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又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位继续走,“程老夫人,我年纪小,与白家没什么牵扯,白家的事我不该过问,但血脉相连,我想我也该替母亲为白家尽一份责,我瞧今上不是那等糊涂人,何不趁他在位时为白家洗刷冤屈呢,如此,将来大郎回到程家,就不怕韩家人针对了不是?”
说到韩家人,程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说明当年的事确然与韩家有关。
“宫里不方便说话。”叶白榆不再说这件事,专心引路,“过几日陛下要去城郊狩猎,老夫人若有意,不妨也去散散心。”
送走程家二老,叶白榆重返长明宫大殿。
萧宸睁开眼,伸手招她到身边坐,“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叶白榆到御案前跪坐下,问:“陛下可查过李继此人?”
“查过,”萧宸歪着身胳膊撑着案,与她面对面说话,“但你这样问,说明我没查到该查的。”
“我也只是疑心。”叶白榆另问,“那陛下可知当年白氏灭族始末?”
萧宸用手撑住脸,头微微摇了摇,“我对那些没影儿的事没兴趣,反正要么是真有其事,要么是被谁坑了,士族的尿性就是,要推一个家族出来与皇权平起平坐,维护士族利益,当这个家族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或者想要独善其身时就会被除掉,重新再推一个出来,白家就是过于强大,有些事上又不肯与士族同流合污,遭忌讳是迟早的。”
“我想,李继应该是想替白家报仇。”叶白榆道,“我方才试探了一下程老夫人,推测大约是与韩家有关。”
萧宸若有所思,“李继入朝以来,不见他针对韩家,眼见着韩松鹤要坐不住了,他还没有什么动作,这仇他要怎么报?”
“报仇不见得是明刀明枪。”叶白榆说,“李继隐在人后,只需要助韩松鹤犯错就行,犯的错越大,韩氏一族越遭陛下记恨,陛下自会替他除掉韩氏一族。”
萧宸眉头一挑,有些事忽然就在她这番逻辑里理顺了。
比如,京兆府尹徐有道死前说的那位上官,现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杨怀义。杨怀义也确实通过徐有道用白虎帮做过一些事,但杨怀义不是那么有城府的人,这么大一盘棋他下不出来。何况他到死也没承认自己指使徐有道偷弩,证明另有其人。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李继。李继知道韩松鹤雇人刺君,他非但不揭穿,甚至帮助韩松鹤偷弩箭。
萧宸忽然脊背发凉,他信任李继,所以重用,但李继却在利用他,甚至不考虑他的死活。
那么这次狩猎,李继是否也知道些什么且打算推波助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