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韩氏成日盼着侯爷死在战场,叶镇泽战事颇为不顺。

叶梁文与霍渊离开广陵城第二日,南陵军就发兵攻城,领军的是谢容与。

单是谢容与三个字就足够让叶镇泽畏惧。

谢容与的打仗风格跟他人一样没什么攻击性,四平八稳的兵书派,但他是个算心高手,又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总能精准地拿捏住对手的弱点,以最小的损耗精确攻击。

当年谢容与领兵去雍城时,叶镇泽曾与之交过手。这一次交手,成就了叶镇泽领兵史上最耻辱的一笔。

当时萧宸以顾弦音为陷阱,诱谢容与去雍城,条件是只能带一万兵。

带一万兵去帝国都城,这跟自己跳进瓮里当鳖让人家抓没什么区别。这样的条件摆在叶镇泽面前,别说是拿个女人做诱饵,拿亲爹娘威胁他也不敢去。

可谢容与非但去了,还能重伤萧宸全身而退。

叶镇泽当时镇守雍城,率领护城营围困入城的南陵军,正经的瓮中捉鳖。他觉得这种情势下南陵军必败,因此信心满满。事实上开始也确实打得南陵军无力招架,可他没想到,这是谢容与示弱诱敌的策略。当守城营的主力陷入围攻战不得脱身时,有一队南陵军突袭了守城营的防御薄弱处,就这样在严防死守中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优势的仗,叶镇泽输得彻底,每每想起皆惭愧无比。后来他曾效仿谢容与的计策,但从未成功,因此他对谢容与越发敬佩,与之交手时就越胆怯。

今次谢容与亲自帅兵攻打广陵城,上来就是精兵强攻,几乎要击破城门防卫的同时,也差点击溃叶镇泽的心防。

魏戎看出主帅有点怂,极为瞧不上眼,便自请领兵守城。

南征军分作两派,相当于是两支军队拼凑而成,打仗时常常分兵作战,抢立军功。叶镇泽是想亲自去,可是他心里没底怕影响发挥,而自己培养的将军没了,也只能仰仗魏戎。

魏戎一出马,很快就打退了南陵军,但不敢松懈,几乎日夜守卫。

如此耗了两日,南征军就有些扛不住了,粮草业已耗尽,守城兵每天只有一顿稀粥,几乎是饿着肚子在打仗。

就在人困马乏之时,南陵军再次发动强攻。魏戎拼尽全力勉强击退。又隔一日,南陵军再次强攻,而这次魏戎应对就非常吃力了,主力军死伤大半。

叶镇泽只好亲自领兵支援,而他刚一动,广陵城后方城门就遭受了南陵军重击。叶镇泽只好分身去守,两线作战,南征军皆是强弩之末,随时面临着兵败城破。

而霍渊他们押运粮草返程的路上也遭遇了南陵军突袭。

这一次左荀不是闹着玩来的,带了八千军走山路突袭,把正行走于官道上的南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叶梁文与霍渊紧急商议:“要么我们退守临近的县城,要么放弃辎重,否则很难突围。”

霍渊认为哪一种选择都不妥,“退守临县等于放弃了广陵城,放弃粮草咱们回去也是完蛋,不如背水一战。我带一千人掩护,你带一部分粮草趁机跑,若我不敌,你或放弃辎重,或去临县请求支援。”

“一千人?”叶梁文认为他是活够了,“你是去送死吗?”

霍渊道:“若战略不对,多少人也白搭,留下十车湿粮还有徐志茂,其余的粮车你带走。”

徐志茂说粮草受了雨不是骗人,有近半数的粮被淋湿,若非要舍弃一部分,这些淋湿的粮自然是首选。

来自山顶的箭下雨似的往下落,不断有南征军被射中,生死攸关之际,叶梁文不敢再耗费时间争论霍渊的计策是否稳妥,只能听他的。

霍渊挑了一千武力值较强的兵留下,先拨了百人以粮车为盾往山上冲,其余的人在后依次替补。而他另外领了百人精锐持盾上山。

他的策略没什么智慧含量,就是猛冲,困境之中,只有以不要命的气势压倒对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霍渊仗着轻功好,以迅雷之势第一个冲上山坡,一口气砍杀了十几个弓箭手。另外百人趁着弓箭手替补的空挡也冲了上去,学着霍渊的样子直接削砍南陵弓箭手的臂膀。

左荀一共见了霍渊四次,无一次不开眼。这小子本事没多高,杀伐之气简直骇人,他像是一把饮血的刀,见一次血锋利一分,单单是他身上的这股凶煞之气就能吓退与他交手的人。

左荀眼睁睁看着他的精锐在霍渊面前无力招架,心情非常复杂。因为阿音的缘故这孩子不能杀,可若任由他日益壮大,将来南陵恐无人是其敌手。

左荀拔刀架住了霍渊的刀,用内力逼退他数步,笑道:“你小子几日不见好像又强了些,我看你是块练武的料,不如跟我回去,我培养你如何?”

“不如何。”霍渊正杀到兴头,不想与之废话,他跃身而起,一身杀伐之气凝于刀锋,裹挟周边的劲风劈头盖脸朝左荀的门面招呼。

刀劈下来那一刻,左荀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他愕然发现,这小子用的招式竟然是驭风!

但却不是照搬他原来的,这小子化繁为简,把招式里最精最有威力的部分放大,加上他自身浓重的杀气,威力竟不输用内力驱动的驭风。

左荀这辈子没对谁望而生畏过,竟对霍渊的刀气生了畏惧,他不敢硬抗,动用轻功才堪堪避开。

但他避开了,他身后的兵却遭了殃,生生被削掉了小半截身子。身体分作两半时,他另一只手还在挥刀对抗。

左荀心底生寒,一句玩笑也开不出来了。

两人交战之时,推着粮车的南征军也到了山头。沉重的粮车是天然的重盾,逼着南陵军节节败退。

霍渊见时机差不多了,吹哨发令,“点火!”

一声令下,南征军点燃了火折子扔到粮车上,同时翻身滚下山坡。

霍渊一刀逼退了左荀,也一并滚下。

左荀意识到了不对劲,高喊:“撤!”

然而却晚了,原来粮车上倒了一层油,又绑了火药,遇火则炸。不及躲避的南陵军瞬间被炸了个翻天覆地。

一两日后,萧宸听见战报,噌地站了起来。

“叶镇泽弃城而逃了?!”

隋末说:“我们的消息是这样,谢容与亲自领兵攻城,叶镇泽不敌,只带了几百精锐逃脱。好在叶梁文带走的八千军还余七千多人,算是没全军覆没。”

萧宸一脚踢翻了几案。

“几万兵连同一城的百姓就这么弃了,他怎么不把自己也弃了啊!”

叶白榆在外间扇火熬药,听见了萧宸的怒吼,动作一顿。

谢容与的动作比她想象中要快。那日谢容与临走时,她用荆桃暗示自己不想长居北黎宫城,他听懂了并且迅速付诸了行动。

若猜的不错,谢容与是要生擒叶镇泽,以北黎数万兵与一城的百姓为质,换她入南陵。

谢容与一出手,叶镇泽迟早在劫难逃,但霍渊与叶梁文不能有事,她得想个办法提醒他们。

“叶女史!”

有玄羽卫跑进帝寝,着急道:“女史,喂了药的犯人好像疯了!”

叶白榆心里咯噔一下,国师的药竟然能致人疯癫!

她上次把没有问题的药给萧宸喝了,他入睡很快,并且睡得很好,证明周甫的方子确实没有问题。同时,她又把国师送来的药喂给玄羽卫大狱里的死囚,一副药反复熬三次,两副药每天喂六次,再加上提神香,数日后,那死囚就有了头疼的症状,如今不过一个多月居然就疯了。

“我知道了,继续喂药。”

“是,女史!”

叶白榆把眼前的药熬好端进内寝。萧宸的气还没消,冷着脸靠在凭几上。

隋末看着眼色告退离开。叶白榆把死囚试药的事与他说了,“陛下,最近的几服药毒性好像更大了,你似乎得配合一下。”

萧宸将她拉到身前抱住,下巴熟练地搭在肩头。他最近迷恋这样抱着她,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这样抱着她,越感觉她要离他而去。

“阿榆,如果我疯了或是死了,你会难过么?”

叶白榆说:“我会惋惜。”

霍渊笑了笑,“我以为你会放炮庆祝。”

“北黎国需要你。”叶白榆道,“眼下这个局面,没有人能稳住。”

“就当你是夸我了。”萧宸的心情好了不少,拿生死当起玩笑开,“按照国师给的药量,我应该月底之前就疯了吧,过两天我们去郊狩猎好不好,总要给人家一个刺杀的机会。”

叶白榆不置可否,“陛下莫要大意,韩松鹤府中的刺客绝对不止那两个江湖人,周甫与沈霁勾结,不知留了什么后手。”

甚至,还有谢容与的人,一旦萧宸病重的消息传开,要他死的绝对不止一拨人。

萧宸笑起来,拥紧了几分,“怎么办,你这么关心我,我倒还盼着他们动手了。”

叶白榆道:“陛下死了,我大概是第一个陪葬的。”

萧宸不知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道:“是啊,我死了,阿榆就没人看顾了,我确实得惜命。”

不等叶白榆细想他这话,萧宸另道:“叶镇泽快撑不住了,我本想亲征,但眼下我恐怕是走不得,你说派谁去比较合适?”

“我不知陛下还有谁可用。”

萧宸说:“伯远侯已经被我削去爵位,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年过五十的老将军现在雍城,守城营里还有两个不错的小将,只是对南征军不熟,哦,还有一个叶梁宗,叶梁宗这孩子各方面都不怎么成器,唯独打仗是块好手,若再历练几年,倒也能担大任。”

“临危受命就是历练的机会。”叶白榆道,“我看不如请一位老将带叶梁宗前往豫州支援。”

萧宸歪脸看她,“叶镇泽已经放弃了叶梁宗,你却要培养他?”

叶白榆直面他审视的目光,“陛下不是说了,叶梁宗是块打仗的料子,安南侯放弃的只是侯府继承人罢了,我认为没有冲突。”

萧宸看了她一会儿,“阿榆的意见我总是会听的。”

这家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她心里种下无穷尽的负罪感。她想要的公平相争似乎已经不可能了,她越是得到了想要的,欠萧宸的就越多。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回头,他们之间依旧不能共存。

当日,萧宸便派老将军陆炎与安南侯世子叶梁宗领五万军赴豫州支援。

旨意传到安南侯府,叶梁宗喜得差点儿窜上房顶。

“快给小爷收拾行装!小爷终于能上战场打仗了!”

“你不准去!”

韩氏严厉阻止道。她猜透了叶白榆的心思,如今豫州战况不利,叶梁宗去了是凶多吉少,那心机深沉的死丫头就是要让叶梁宗顺理成章地死在战场上,这样,叶梁文就能无阻碍地继承侯府!

“你疯了吗母亲,这可是圣旨!”叶梁宗极其不理解母亲的想法,打仗争军功那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吗?

韩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叶家不需要他光耀,他只要成为安南侯,然后为韩家所用就够了。

她只能委婉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你父亲在培养叶梁文,你上次的事为叶家蒙了羞。”

叶梁宗从不想这些事,脑子不太够用,半天才勉强理解,“母亲是说,父亲想让叶梁文继承侯府?这怎么可能呢,我是他亲儿子啊!”

韩氏沉了口气,说:“你父亲不是那种只认血脉的,若你让叶氏一族脸上无光,他照样会舍弃你。”

叶梁宗依旧不能理解,但他总算有了危机感,“母亲的意思是让我留在雍城等父亲死在战场然后继承侯府?可如果父亲不死呢,再说了,如果我上战场立了功,那不就让叶氏脸上有光了吗?”

韩氏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你哪里那么多问题,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不成,母亲的计策听起来也没好哪去,还不如我上战场立功呢,再说了,我也不能抗旨不是,万一陛下治我的罪,侯府丢了脸,我二姐的亲事还怎么办?”

叶紫芫的亲事说到了韩氏的心坎上。前些日子刚跟丰义伯定了亲,若无意外,再过几日就要过门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意外。

韩氏只好同意叶梁宗去打仗,“也罢,但你要记住我的话,若有机会,一定不能对你父亲还有叶梁文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