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如今多少有些怕叶白榆,以往她看不起大姑娘,不把她放在眼里。自从上次大姑娘回来一个人逼退了那些闹事的,她就打心底里发怵,更不提她还带了两个玄羽卫,这跟身上挂了尚方宝剑有什么区别。

她不敢反驳一个字,只陪着笑脸说:“大姑娘言重了,这不是知道三姑娘才受了刑,伤还没好,没忍心告诉她。”

“不告诉兰芷就罢了,也不给姨娘医治?”叶白榆质问的王嬷嬷抬不起头来,“好歹是侯爷亲自指的侯府掌家,便是侯府丫头被人打成这样也不该不过问吧?”

“是,是,大姑娘说得是,但姨娘起先也没告诉我们,只说受了风寒发了热,夫人就没有细问。”王嬷嬷只想快些离开这里,边说边往院外退,“如今知道了自然是不能怠慢的,我这就去买药买补品去!”

说罢就遛了。

叶白榆进了屋,听见叶兰芷问:“姨娘,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别怕,只管与我说。”

史姨娘摇摇头,气若游丝说:“我没事,倒是你,伤得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我啊!”叶兰芷急得哭,“我在宫里虽是个奴婢,但好歹有处申冤,可你在府里无人撑腰,只有被人家欺负的份儿,这回是我们回来赶上了,要是没回来,你得遭多大的罪啊!”

“没那么严重,小伤,养养就好了。”史姨娘强颜欢笑。

“什么小伤!你看看你身上叫打的,没有一处好地方,这回是拳脚相向,下回我看就拿刀子捅了!你不说,我去问主母,我倒要看看他们多大的脸遮掩!”

叶兰芷说着就要去找韩氏理论。

叶白榆拉住她,“兰芷,先顾姨娘的伤,其他的待会儿再说。”

“大姐姐……”叶兰芷捂着嘴朝她哭,“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叶白榆拍拍她的后背安抚,一边询问郑瑾,“姨娘可要紧?”

郑瑾道:“是些皮外伤,还有些发热,吃几副药养一养就好了。”

史姨娘对叶兰芷道:“你看,我就说小伤不要紧的。”

“姨娘倒是帮人家说话,这是小伤大伤的事吗,这是人家往咱们脸上踩那!”

史姨娘没吭声任由她发牢骚,等她排发够了,说:“郑司药,大姑娘,劳烦你们先出去坐会儿,我有话想跟兰芷说。”

叶白榆便拉着郑瑾出去了。

避开了内寝房,她问:“郑司药,确实不严重吗?”

郑瑾道:“说严重也严重,吓死手的打,多少是有内伤,不过我瞧着姨娘挺会躲避,要害处没伤到,否则是难说的。”

叶白榆心下犯嘀咕,通常只有习武之人与医者知晓身体要害,区别在于习武之人知道且有能力躲,不练武的医者知道但不见得能躲开。史姨娘身上没有练武痕迹,应该也不通医术,有这样的机敏倒是挺叫人意外。

内寝房里,史姨娘很严肃地问叶兰芷:“你对那于常侍可是认真的?”

叶兰芷垂首沉默半晌,说:“他是个好人。”

史姨娘长久地看着女儿,末了叹了声长气:“是姨娘拖累了你。”

“不是!”叶兰芷倔强道,“出身低贱有什么错,错的是这世道,您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说罢起身走出寝房,来到廊下,对等在这里的叶白榆道:“大姐姐,我想去找主母说理。”

叶白榆看着她,“你想好了?”

叶兰芷点头,“他们都把人打成这样了,可见伏低做小是没有用的,这次若忍气吞声,下次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若是撕破了脸更好了,我就带姨娘搬出去,不在这里受气。”

她既然决定了,叶白榆不能说什么,“那好,我陪你去。”

姐妹俩一并去到韩氏处。王嬷嬷依旧是陪着笑脸:“大姑娘三姑娘来了,快进屋里坐,夫人老早就叫人备好了茶点,知道三姑娘喜欢喝杏浆,夫人特意叫厨房做了呢!”

韩氏不喜杏味,能为了叶兰芷端上杏浆,看出来确实是有安抚之心。

若是以前的叶兰芷,定会感恩戴德,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可今时她不打算就这么揭过去,是以没有领韩氏的好意,径自进了屋,朝主座上的人道:“我来问问母亲,是什么人,又因为什么原因对姨娘大打出手?”

韩氏打量叶兰芷,笑了笑,“到底是进了宫见了世面,跟以往大不一样了,别着急,快坐下说。”

韩氏以礼相待,把叶兰芷质问的气焰灭了大半。

叶白榆瞥了眼叶兰芷,姑娘咬着嘴唇,胸膛起伏了好几下,鼓足了勇气又道:“如果母亲是因为于常侍的事,大可以同我说,没有必要去为难我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犟呢?”韩氏叹气道,“那日我是着急了些,说了些重话,但当时那个情况,换做哪个母亲不得着急?该说的道理我都跟你说了,你若是还懂事,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难道不是母亲先打人在先,我才提的吗?”叶兰芷胆子大了起来,说话也利索了,“既然母亲不饶人,那我不妨把话挑明了,我是不会出宫的,也不打算听从母亲安排嫁什么七品官员或是给什么死了夫人的老侯爷公爷续弦,我跟于常侍清清白白,就算将来有什么也是光明正大的,碍不着谁,您若觉得我有损家风,便把我赶出也罢!”

韩氏虽然不悦但还是很耐心道:“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你在宫里是没人管,是痛快了,可你姨娘还要遭受世人的眼光,你未出阁的姐姐去了婆家也会叫人笑话,我还有你父亲就更不必提了。”

“母亲想多了,我跟于常侍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即便我愿意,人家也未必,我只是来告诉母亲,不要因为我迁怒姨娘,我虽只是个小宫人,但若逼急了我,我也不怕得罪谁。”

韩氏正要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叫嚷声。

“叶兰芷回来了是吗,叫她给我滚出来,小爷来亲自教训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叶白榆回头看向院中,时隔数月不见,叶梁宗还是那么冒失,看起来脾气好像更大了些。

“把个不长进的东西给我打回去!”韩氏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王嬷嬷慌忙去劝叶梁宗,“世子这是闹什么呢,一家人总要互相留些颜面,再说宫里人也在呢!”

说到宫里人,叶梁宗气焰消了些,但还是不饶过叶兰芷,“叶家的家务事,我总能过问一二吧,她叶兰芷不顾叶家脸面,跟个内侍混在一起,我不能同意!我就要告诉她别给老子痴心妄想!她要是不听,我有权打她!”

“你休要污人清白!”叶兰芷出门跟叶梁宗理论,“我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倒是你的嘴把我说得不干不净,也不知是谁不顾叶家脸面!”

叶梁宗:“我污你清白?母亲都亲眼看见了,你给那没了根的男人喂东西吃,都这样了还没干什么呢?不嫌害臊啊!”

叶白榆看着叶兰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兰芷咬住嘴唇,模样分明是无言可驳。

叶白榆心说,这不是胡闹么?跟于圭要好就罢了,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叫韩氏瞧见了?

又偏叫叶梁宗听了去,这下全雍城都要知道了。

不成,不能任由叶梁宗胡说。她站在叶兰芷面前,说:“叶梁宗,叶家地方小,你要不要去平阳大街上再喊一遍?”

若问叶梁宗十几年的人生里最恨谁,除了南陵人就是叶白榆,甚至叶白榆比南陵人还要可恨。

她一开口,叶梁宗遭受的那些耻辱就聚成了一团火,烧得他理智全失。他撸起袖子指着叶白榆,“你个贱人还有脸跟我说话,信不信我先打死你!”

他才抬起胳膊,廊下的两名玄羽卫就齐齐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拎猪崽子似的把叶梁宗架了起来。

今日玄羽卫穿了便服,叶梁宗没认出来,以为是两个有些武力的内侍,大叫道:“大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玄羽卫哪里容得他这样叫嚷,两人同时发力,卸掉了叶梁宗的臂膀。霎时间满园子响起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啊啊——你们是什么人这样放肆!疼疼疼疼死我了……母亲,救命啊!”

韩氏头疼地捂着额头,只盼着玄羽卫把那不长进的东西打死了干净。

可到底还要指望他继承侯府,不得已走到廊下替逆子解围:“不长眼的东西,玄羽卫在此你也敢大呼小叫的,就该打断你的骨头让你长长记性!”

叶梁宗听闻竟然是玄羽卫,惊得下巴险些一起掉了。别人说叶白榆这贱人勾引陛下的本事了得,他还不信,这下是开了眼,回个家竟然叫玄羽卫亲自护卫?贵妃也没这待遇吧!

心里不服归不服,但不敢再大呼小叫,连断掉胳膊的疼也只能咬牙吞了。

叶白榆使了个眼色,两个玄羽卫一起放下了叶梁宗,并给他的胳膊复了位。

“若你真是为着叶家的脸就从此闭嘴,侯夫人该教过你,这样莽撞叫喊不解决任何问题。”

叶梁宗蹲在地上龇牙咧嘴,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服气,“我可以不骂叶兰芷,但你叶白榆也没有资格教训我,凭你将来成了什么贵人,我也不怕你。”

“随你。”叶白榆道,“我确实没资格教训你,但我或许可以让你上战场打仗,不过看你好像对我的帮助也不会领情,就当我没说。”

说到上战场打仗,叶梁宗那对眯缝眼登时撑成了窟窿眼,恨不能立刻上去抱大腿叫姑奶奶。

“你当真?别是瞎吹牛吧,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叶白榆说罢要告辞,叶梁宗急了,把方才放出去的大话都当成了屁,“你先等等!”

叶白榆挑眉,“你还有什么话?”

叶梁宗小孩子一个,谁给糖谁是爹,毫不犹豫就把脸踩在了脚底,“你若能叫我上战场,我就服你,条件也随你开!”

韩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蠢物!这个时候上什么战场,继承侯府才是要紧的!

叶白榆拿捏住了叶梁宗,就等于拿捏住了韩氏。她转而朝脸都气白了的韩氏告辞:“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宫了。”又问叶兰芷,“你随我回宫,还是留下照顾姨娘?”

叶兰芷道:“我想留下照顾姨娘几日,可以吗?”

叶白榆做主留下了两个宫人,一来帮忙照顾,二来也能让韩氏忌惮一二。

离开侯府时,正碰见叶紫芫从马车上下来,不知出去遇见了什么好事,脸上还有笑意未散。

叶白榆冷不丁想起方才韩氏说的,叶紫芫将来入了婆家会被人笑话的话。

叶紫芫已经与沈三郎定了亲,沈三郎入赘叶家,哪里会有什么去婆家被人笑话的事?

叶紫芫一见了叶白榆,脸上的笑就被厌烦代替,阴阳怪气道:“又回来做什么,出风头吗?”

上回她收买叫花子闹事,被舅公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整整被关了一个月没能出门,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叶白榆道:“我出不出风头是其次,叶二姑娘别太出风头才是。”

她这话里有话,旁人听不懂,叶紫芫是听懂了。她心里一阵慌乱,却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叶白榆成日在宫里,怎么会知道?

叶紫芫这点城府,叶白榆稍一试探就看穿了。原来韩氏真的打算给叶紫芫另寻亲事。

给叶紫芫改亲事,把叶梁宗弄回来继续当安南侯世子,韩氏这是要造叶镇泽的反啊。

她居然还挺想看这场好戏。

叶紫芫等叶白榆走了,匆忙回府找母亲问:“方才叶白榆回来做什么了,你可与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韩氏方才骂叶梁宗,却被顶了嘴,这会儿正气头上,不耐烦道:“我能与她说什么?”

“那她……”叶紫芫反复回想叶白榆的话,“方才我在门口遇见她,她好像知道我跟丰义伯的事了,说话明里暗里的似在点我不要闹出丑事。”

韩氏神情一肃,“她怎么会知道?你可是叫她看见什么了?”

“没有啊!”叶紫芫说,“我一个人回来的,她能看见什么,倒是我怀疑母亲不小心说漏了嘴。”

韩氏反复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不知是不是被叶梁宗气糊涂了,愣是没想起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母亲,我看咱们还是快些操办婚事吧。”叶紫芫心里很是不安,“万一她真发现了什么宣扬出去,这亲事指定不能成了,还有叶梁宗也要快些继承侯府才是,夜长梦多,于我们不利啊!”

韩氏也同样感到了危机,昨日叶梁宗才打了姨娘,今日叶白榆就回来了,这让她有种一切都无所遁形的不安全感。

“我明日就去丰义伯家定亲,只是继承侯府……”她想起叶梁宗死活要上战场的样子就气的头疼,“你父亲尚在,名不正言不顺,且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