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膳司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姚碧华的早食里加了天花粉,而张尚食的房间里搜出了药。

不知道内情的人会直接认为是张尚食在早食里下了天花粉,但知道内情的就不免心中生鬼。

沈缨给的是天花粉,所以她认为姚碧华吃食里的天花粉就是她给的那一包,而张尚食屋里搜出来的药可能没来及下,否则谁会傻到下完了药还在自己房间里留下证据?

她分析得没有错,但叶白榆不能把叶兰芷卖了,更不能承认自己下毒。

她说:“那药不是我的,您给的药我已经丢掉了。”

“丢掉?为何丢掉?”沈缨不解。

叶白榆解释说:“我那日拿着药回去,同屋的人非要与我玩闹,结果不小心掉了出来,我搪塞了过去,但也不敢再用。”

沈缨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但又找不出她撒谎的理由。

“那这么说,药是张尚食下的?”

叶白榆没有回应,她要让沈缨陷入到猜测的慌乱中。

目前为止,她的运气还不错,事情基本朝着她的预期的方向在发展。

昨夜她让叶兰芷冒险下药,有赌的成分。首先她不知道成妃何时把药给张尚食,是猜测就这一两日。

只有张尚书手里有药,且在今日被搜出来,才能解除叶兰芷的嫌疑。

搜出了药之后,接下来就看荣贵妃怎么查,又能查到哪一步。

眼下传出来的消息模棱两可,叶白榆估计是荣贵妃有意为之。因为很明显,张尚食的药还没来记得下,那在荣贵妃看来,就有一明一暗的两方人都打算打掉姚碧华的孩子,她要引出暗的那一方,就要诈一诈暗中之人的反应。

而叶白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荣贵妃,把沈缨诈出来。

沈缨自言自语似的揣摩:“可是也说不通啊,张尚食哪里有那么傻,居然在自己房间里留了药?”

她想起什么朝叶白榆问:“你把药扔哪了?”

叶白榆回说:“就跟一些药渣子一起丢了,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缨现在急得不行,她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稳妥。

叶白榆道:“只是不知沈淑妃的药是从哪里得的?”

沈缨一愣,看向身边乳母,“药是哪里得的?”

乳母说:“我叫一个信得过的内侍出宫买的。”

沈缨不确定道:“会不会被查到?”

乳母有些迟疑道:“人是信得过,他出宫采买不会记录买了药,按理说是查不到。”

“那就还有查到的可能啊!”沈缨感到棘手,“荣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陛下恐怕也勃然大怒,如果叫玄羽卫去查,那还有什么事查不出的?”

乳母皱眉道:“这样吧,我去探听一下消息,看荣贵妃要怎么查,陛下是否插手,然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沈缨十分愁闷。

乳母走后,她对叶白榆道:“你也先回去,这几日谨慎些,不要让人看出什么,如果有人审问你,你只管否认。”

叶白榆点头道是。

回到司药司时,郑司药也才回来。

映桃忍不住打听:“郑司药,到底怎么回事啊,外面都传姚碧华的胎没了?”

郑瑾斜睨她,“别跟着瞎打听,该你知道的你自然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少问。”

映桃厚着脸皮笑道:“这会儿整个后宫无人不谈此事,也不差咱们一家不是,好司药,就给我们透露一点点不成吗?”

郑瑾看了眼叶白榆,似有话不好说,她敷衍地回映桃:“胎好着呢,别出去乱说知道吗?”

“啊,没掉啊!”映桃颇有些遗憾,她是个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胎没掉那就没意思了。

“不过,真是张尚食下的药吗?她是不是要完蛋了?以后尚食局不会是黄尚食做主了吧?”

郑瑾狠狠瞪了她一眼,“此事还未有定论,贵妃还有内侍省正在严查,有点脑子就躲得远远的,沾上个一字半句的,有你好受的!”

映桃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

郑瑾随后进了公房,叶白榆过了片刻也走了进去。

“郑司药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郑瑾说是,“叶兰芷被荣贵妃送去了宫正司,怕是要受些皮肉苦的。”

叶白榆多少也有预料。那荣贵妃平日看着是个与世不争的好脾气,真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比谁都不留情面。

不过叶兰芷应该也只是受点皮肉苦,因为从表面上看,她跟张尚食都是成妃的人。而张尚食落马,一定会把叶兰芷供出去,但她的药并没有给叶兰芷,所以叶兰芷最多就只是个已知帮凶。

而荣贵妃真正要查的是下药的人。

“我相信兰芷不会做这样的事,她没有这样的胆子。”叶白榆要告诉郑瑾,这事与她们姐妹无关。

郑瑾确实怀疑过叶白榆,因为在她看来,叶兰芷有很大的嫌疑。当然,她这样问不是要揭发叶白榆,而是如果真是叶白榆所为,她好帮忙遮掩。

“若果真不是她,此事就有的好查了。”郑瑾暂时也想不出谁还有机会在那期间下药。

叶白榆道:“贵妃自然是要查的,因为涉及到药,很可能着重从我们司药司下手,从采买到药材去向,必定一一细查。”

郑瑾愣了一愣。司药司的药物进出都有详细的记录,明面上是不怕查的,但也有灰色地带。

比如天花粉这种药,它能通经,宫里有些主子月事不畅,月闭血枯,又不想被人知道,就会私下来要方子,而这一部分用药是不被记录在案的。

如果荣贵妃要细究,难免牵扯一些贵人的秘密,司药司夹在中间就很难做。说清楚吧得罪贵人,不说清楚自己洗不清。

“此事倒是麻烦。”郑瑾想要寻求叶白榆的指点,“成妃就有月闭血枯的毛病,曾几次私下找司药司开药调理,前不久还用过呢,里面用的天花粉不太好交代。”

叶白榆方才提醒郑瑾,就是要探一探这些灰色地带,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

她略一思考,说:“事关司药司清白,还有郑司药的前程,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郑瑾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了。”

第二天,荣贵妃就查到了司药司。

因为就是为着天花粉来查的,是以很快就查出天花粉数量对不上。

“郑司药你来解释一下,这么多天花粉有出入,都去哪了?”

郑瑾听了叶白榆的话,如实把一些贵人的秘密交代,不过别人只是提了一句,没有详说,她着重说了成妃。

“实不相瞒,宫里好些主子都有月事上的毛病,又不想被人知,就来私下要方子,天花粉是常用药,因为不能过明面,所以就有出入。张成妃有月闭血枯的毛病,常来司药司开药调理,哦,上个月底她才来过,要了药去自己熬制的。”

来调查的宫人得了想知道的,便立刻回去昭宁宫禀报荣贵妃。

荣贵妃听了前因后果,立刻就断定天花粉不是成妃下的。她既然私下得了天花粉,就不会拿来害人,否则哪里说得清。

但既然说不清,荣贵妃就想着不妨利用一下。

她对心腹宫人说:“碧华粥里的天花粉不是出自司药司,要着重查出宫的人,严刑拷问不在话下,也要重赏他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互相揭发。”

说罢她起身,“我去一趟长明宫,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这两日荣贵妃天天去长明宫汇报调查进展,冯坚见是她,直接开了殿门让她进去。

萧宸刚刚处理完政事,有些犯困,见她进来强打起精神,“贵妃查到什么了?”

“是有些进展。”荣贵妃把在司药司查到的有关天花粉的结果如实禀报,“事关成妃妹妹还有宫里其她姐妹,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特来请示陛下。”

萧宸垂眸一想,“冯坚,把成妃请来。”

不多时,成妃进了大殿。

萧宸直问:“下药之事与你可有关?”

成妃茫然:“陛下何故如此问?”

“孤只问你有没有关系。”

成妃坚定道:“请陛下明鉴,此事与妾无关,陛下好容易得了子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害他?”

萧宸道:“今日在司药司查到你曾私下要过天花粉。”

成妃没想到郑瑾这么快就把她卖了。后宫女子生育为大,身上有些暗疾都不想被人知道,因为会成为自家死穴。她有月闭之症,极难有孕,此事若传出去,陛下就会知道她生育艰难,如果陛下有朝一日想求子,就不会进德贤宫,那么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但事到如今,此事是瞒不住了,成妃跪地坦白:“不瞒陛下,妾月事不调,因为不想被人知晓,这才不得不私下去司药司求药,但妾并不知道药方里有什么药,更不知其功效。”

萧宸:“知不知,只有你自己知道。”

成妃言辞恳切:“妾问心无愧!但求陛下严查!”

萧宸另道:“张尚食的麝香是从你那里拿的吧。”

成妃撑在地上的手微微一抽。她一时猜不准张尚食是否把她卖了,因此内心忐忑。

“妾私下与张尚食没有往来,更不曾给她什么麝香。”

萧宸道:“你与张尚食私下有没有往来,孤清楚得很。”

成妃厚重的发髻下早已冷汗涔涔,她强作镇定道:“妾与张尚食有无往来并不重要,妾不会害陛下的子嗣。”

萧宸不喜后宫里的女子,大抵就是因为她们的心太深,表面对陛下万般尊崇,其实是把陛下当傻子糊弄。

“成妃是说,张尚食要害孤的子嗣是么,那你说说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成妃哪里说得出来,“妾不知。”

萧宸有些疲倦,懒得多说,把冯坚叫了进来,“既然成妃不知张尚食为何害皇嗣,就送去冷宫好生想想。”

“陛下!”成妃的慌张都涌入眼中,撑得双目圆睁,“妾没有做错什么!”

萧宸摆摆手,让冯坚把人带走。

“陛下。”荣贵妃道,“冷宫艰苦,成妃妹妹身子不好,便罚她在德贤宫思过吧。”

萧宸没说话,冯坚便默认他同意了。

“成妃,您这便回去吧。”

成妃看着陛下的眼色起身,观他确实没再提送她去冷宫,心下松了口气。

可见陛下对她还是留有情面的。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又听萧宸开口:“降妃为昭仪。”

成妃两腿一软,差点没跪回去。她震惊地看向王座,“陛下……”

“张昭仪,您该回去了。”冯坚在旁道。

张昭仪三个字如奇耻大辱扣在脑门上。姓氏,卑微,是她这辈子极力要甩掉的东西,她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换得别人看她的眼色,不敢当面提起张姓,她贵为皇妃,风光无限,无人敢再轻视她,所有人都来巴结她。

可今日,她努力甩掉的那些东西又都回来了,跗骨之蛆一般再次缠住了她。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成妃被降为昭仪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

沈缨听了消息,丝毫没有该有的喜悦,反而更加忐忑。

“所以,张尚食的药是成,不,张昭仪给的,那食物里的天花粉又是谁下的?”

乳母摇头:“暂时还不知,莫不是还有哪个宫的人出手了?”

“还能有哪个宫会迫切地想要除掉那个孽种!”沈缨越想越慌,“叶白榆定是骗我了,那药说不定就是她叫叶兰芷下的,这下完了,德贤宫的药没下成功,那剩下的不就是我们淑仪宫了吗?别人怎么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

乳母道:“可是没有证据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自从上次刺杀叶白榆的内侍招供后,沈缨就不敢十分相信那些所谓的沈家心腹了。

“不能把底压在那内侍身上,万一他招了,或是荣贵妃查出了什么,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乳母也觉得棘手,“那不然,就把罪过推给叶白榆,本来不就是计划如此么,她下药,与我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