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讲究进补,后宫各位主子每日都要用一些滋补药食,因此司药司格外忙。

这日原该映桃送药,但她要捣的药粉实在太多,便拜托叶白榆帮她去送:“好阿榆,你今日就替我一替吧,夜里我给你开小灶,教你识药如何?”

“好。”叶白榆接了药食盒。

正要走,忽听黄司药冷道:“该谁送就谁送,谁许你们私下换人的?”

映桃肩膀一怂,立刻从叶白榆手里抢过药食盒,缩着脖子溜了。

临走留给叶白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司药司的两位司药都不大好说话,郑司药照章办事,刻板严谨,黄司药冷面刻薄,不骂人不会说话。

方才若换做郑司药,映桃兴许会辩解两句,对着黄司药她一句话不敢驳,凭你口才多好,也要被黄司药骂个狗血喷头。

叶白榆垂首立着,等候黄司药的训斥。

黄司药走到她面前,开口喷道:“生得人模狗样的,净生些下作心思,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不长记性,昨日竟又去勾引陛下,你要么跟姚碧华一样入了后宫,要么就别贱兮兮地往长明宫里钻,自己魅主争宠是你下作,累带我们司药司就是你坏了!”

叶白榆来司药司这段时间是第一次见她,证明黄司药这人虽刻薄,但不是那等没事找事的。多半是有人在她面前煽了风点了火。

在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的前提下,叶白榆就按兵不动,任凭她骂。

“我们司药司庙小,不养贵人不养闲人,你若要留下就做事,不想留我今日便同冯大父去说,把你调去长明宫。”

叶白榆垂首道:“黄司药教训得是,我会认真做事。”

“留下也有留下的规矩。”黄司药并没有因为她态度好而缓和语气,“按照你入司的时间,现在应该能识药辨药,你今日就把吴映桃手头的活都做了,若出一点纰漏,仔细你的皮!”

“可是……”叶白榆为难。

“没有可是!”黄司药看不惯她那副狐媚子做派,巴不得寻个借口把她弄走,“你不会那是你的事,但你不准耽误正事,耽误了事在我这里过不去。”

“是。”

黄司药训斥完走了,晨露才敢过来。她拽拽叶白榆的衣袖,“也不知怎么就惹了黄司药,你不要怕,有我帮你不会有事的。”

叶白榆朝她摇头,“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就别为我分神了,我照着药册子现学就行。”

“现学?”晨露不好打击她,这哪是现学的事,那么多药材,要闻味辨形,哪有时间去书上一个个翻找?要没个人指点,她这点活十天半月也未必做得完。

叶白榆说:“我试试吧,不会的话会请教你的。”

“哦,那你试试吧。”晨露很是忧心地去做活了。

叶白榆便找了几本识药的册子放在面前,对照着要捣的药一样样分辨。如此专注了一上午,仍不见映桃回来。

晨露过来瞧她做的活,担忧道:“今儿奇了,人不回来药也没有让重熬,不会是挨罚了吧?”

叶白榆道:“挨罚倒不至于吧,映桃姐不会出什么差错,许是陛下忙吧。”

晨露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她看看捣好的药,说:“竟都没有错,捣得也挺快,你做事倒叫人放心。”

正说着,外面有宫人道:“叶女史,德贤宫里有人找!”

“德贤宫?”晨露一怔,以为是成妃来找茬。

“可能是我家三妹。”叶白榆在身上擦了擦手,起身说,“晨露,我出去片刻,你先吃饭不要等我。”

“哦。”晨露记得,叶家那三姑娘不是进宫来顶替叶白榆的吗?

叶白榆出了屋子,见叶兰芷等在院子里,上前笑道:“你怎么来了?”

叶兰芷巡看周围,低声唤道:“大姐姐,你身子如何?”

“我挺好的。”叶白榆也问她好不好,“你在宫里可还习惯?”

“嗐,我在哪都一样。”叶兰芷从身上拿出一盒药膏子偷偷塞给她,“这是祛疤的药膏子,成妃给了我不少好东西,我用不上就给你带来了。”

叶白榆握着药膏子看了她一眼,“谢谢你惦记我。”

“是成妃叫我来找你的。”叶兰芷这才说起正事,“母亲跟二姐进了宫,成妃听闻你从养居所出来了,便叫我来找你过去。”

叶白榆挑眉,韩氏领着叶紫芫进宫大约是为了叶紫芫的婚事,寻她去做什么?

“我还有话提醒你。”叶兰芷低声说,“你从养居所出来,成妃似是忌惮,尚食是她的人,恐给你小鞋穿。”

叶白榆一下子想到了黄司药,今日早上那顿发难,应该尚食撺掇的。

“我知道了。”她握住叶兰芷的手,问,“不知你在宫里可自由?”

叶兰芷点点头,“大姐姐是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吗?或许我能帮你。”

叶白榆也拿出一个药盒,这是她上午偷偷捣制的伤药,“于常侍因为我受了杖刑,却没听见他来司药司要伤药,这药是我偷偷弄来的,你可否替我转送?”

叶兰芷迅速把药盒子塞入袖中,“放心吧大姐姐,我今日便替你送去。”

“我们三姑娘没白管家,很能担事了。”叶白榆欣慰笑道,“那就全靠你了。”

午时没顾上用饭,叶白榆立刻去了德贤宫。

正如她所料,韩氏进宫确是为求成妃给叶紫芫指婚。

“我若不是没了法子,断然不会进宫麻烦您。”韩氏朝成妃诉难,“您是知道的,我想叫芫娘嫁进韩家亲上加亲,可我家侯爷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秤砣,铁了心要把芫娘嫁给沈家那个庶子。”

“是沈家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庶子,这身份上不匹配啊,芫娘再不济也不至于就到了要嫁庶子的地步您说是不是?这孩子因为这事哭得眼睛都要肿了,愣是不能说动她父亲改变主意!”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成妃暗忖,叶氏与韩氏有一门联姻也就够了,这么多年里,叶镇泽除了站对了陛下,挽救了韩氏一族的命运,再也没有带来其它实质性的好处。

以叶家芫娘的出身,完全可以带来更大的利益,只是不能与沈家联姻。韩沈两家如今差不多就等于撕破了脸,你死我活的局面,赔上一个叶紫芫没有意义。

“你先不要急。”成妃不好明着与叶镇泽对立,委婉劝道,“许是安南侯有什么打算没告诉你?”

叶镇泽还真没有跟韩氏通气儿,但韩氏也不想知道,凭他因为什么也不能把紫芫嫁给沈家庶子。

“男人的事说了我也不懂。”韩氏抽泣道,“但不管因为什么,横竖不能是为了芫娘的终生幸福考虑,我这个当娘的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姑娘的一生毁了!”

成妃没言语,听着殿外似有人来,她道:“许是白榆来了,你们母女姐妹许久不见面,该好好说说话。”

韩氏哪里有什么心情跟那丫头说话,只是当着成妃的面不好表现出来。随后叶白榆进来,她假装关心道:“这丫头竟又瘦了,可是司药司里事务繁忙?”

叶白榆为什么瘦,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明说。

“叫母亲挂怀了,我在宫里挺好的。”叶白榆朝成妃行礼,又朝韩氏行礼。

成妃打量她一眼,挨了十五杖的人,才几日就跟没事人似的,少不得是有陛下关怀着。

但成妃也不可惜当日饶了她一命。这丫头虽是个大隐患,到底也有些作用。

她今日听韩松鹤说,沈霁不打算放过叶白榆,未来那些朝臣会不断地难为她。沈家为难她,陛下就恨沈家,恨沈缨,也算是借刀杀人了吧。

另外,叶白榆这女子颇有头脑,有时也能用她为自己做些事。

“你母亲与芫娘今日来求我赐婚。”成妃指着身边的位子让她坐,“叫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叶白榆没去坐,她一个宫人,怎配坐成妃身边的位置,“成妃抬举了,二妹妹的婚事如何需要奴来置喙。”

“一家人还称什么奴,连陛下对你都用我呢,可见没把你当做宫人看待。”成妃笑着嗔怪道。

叶白榆道:“是,我们姐妹的婚事都是父亲母亲做主,我做小辈的怎能插话?”

“你现在可是入了宫能常在陛下面前走动的人。”成妃恭维道,“比我都体面些,你的话才有分量,就别客气了,你母亲进宫一趟不易,倒是快替她拿个主意,瞧她在我这里哭了半天了。”

叶白榆便不好再说什么,她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两难的选择,让成妃把决策权推给她。

只听成妃随后说:“你母亲想叫芫娘嫁进韩家,亲上加亲,但你父亲想与沈氏联姻,把芫娘嫁给沈家三郎。”

叶白榆一怔,叶镇泽要与沈家联姻?

一瞬间,她脑中闪过诸多可能。

叶镇泽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平白把自家嫡女嫁给沈家庶子,恐怕两人暗中做了什么交易。

是什么交易让叶镇泽动了心呢?

成妃又道:“你觉着,芫娘嫁给谁好些?”

成妃把叶白榆推出来,是笃定叶白榆也不想叶家与沈家联姻。因为在讨厌沈缨这回事上,她们立场一致。

而她不好与安南侯作对,只能把叶白榆推出来挡枪。叶白榆办不成的事就会去求陛下,到时陛下出面阻止这门亲,安南侯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成妃算得圆满,却听叶白榆道:“身为世家女,婚事总归身不由己,但我想,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会在家族立场与子女的幸福之间做出衡量,我尚不知父亲有何打算,倒是不好立时做出决断。”

成妃从她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里听出了变故,心有不悦,这丫头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韩氏与叶紫芫则是只看到了趁机报复,心里对叶白榆恨得牙痒痒。

不能叫她掺和,韩氏开口说:“白榆一个姑娘家,虽是体谅父母,但到底眼界浅些,成妃还是别为难她了。”

韩氏一边斟酌着成妃的意思,缓和说:“倒也不是非要嫁入韩家,成妃若知道有其他合适的郎君,不妨也让我们芫娘相看相看。”

只要不逼着成妃立刻给叶紫芫指婚,成妃就好说话,“也罢,此事就先搁下。”

韩氏与叶紫芫告退,只留下了叶白榆。

成妃歪在凭几上,声音凉丝丝地问道:“你觉得叶氏与沈氏联姻可行?”

两人在掖庭狱里早已坦诚,叶白榆便不跟她装了,“要看条件是什么,您为韩氏计长远,我也要为叶氏做打算,横竖目的达到了就行。”

“可是叶紫芫可以为韩叶两家带来更大的利益。”成妃道,“放眼朝中,新起的权贵良多,找一个正得势的,不比沈家这个走向末路的强?”

“我说了,我要看条件是什么。”叶白榆说。

“你如何能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成妃话音一顿,哂笑,“我竟忘了,你可是陛下身边的人,消息自比我们灵通。”

叶白榆不置可否,她与成妃能合作,接近陛下就是她最大的筹码,不然成妃随时都能弃了她。

司药司里吵得正酣。叶白榆回来时,但见黄司药与冯坚对向而立,一个唾沫星子狂喷,一个老脸阴沉。

黄司药道:“陛下若真离不得叶女史,就请冯大父把她调去长明宫伺候,何必放在我们司药司供着,我们庙小供不起大佛,没得白占一个名额,您也看见了,我们成日忙得脚不沾地,本就缺一个,再白费一个算什么道理?”

冯坚在宫里这么多年,就没遇上过这么轴的。今日叶女史没去送药,陛下不肯喝,愣是把吴映桃晾了大半天,既不宣药也不发回重熬,就这么僵着。

冯坚为君分忧,便自作主张带吴映桃回来,试图与黄司药交代,以后送药的事都交给叶白榆。

可黄司药说什么也不肯,要么让他把人调走,要么就还按司药司里的章程来。

冯坚方才退了一步,承诺再给司药司调两个人来补上,送药的事就单交给叶白榆。

然而黄司药还是不答应,简直气煞活人。

“黄司药。”冯坚不得不摆出内侍监的派头来,“陛下之意,你难道还想忤逆?”

“那就请陛下将旨!”黄司药梗着脖子不松口。

冯坚差点儿被逼出一口老血来。

陛下要能明说,哪用得着他来斗这个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