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宫寝区在內朝以北,分中东西三殿,先帝常居中殿,萧宸便只宿于西殿。西殿又分作两用,一用睡觉,一用练功,练功处就是内武场。

叶白榆随着冯坚去到内武场,冯坚亲自开殿门,引她进入后便退下关了殿门。

内武场里,萧宸身着单衣耍一把双刃长刀,也不知练了多久,单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肌理,显出强壮的身躯。

叶白榆不敢直视,但能从他耍刀以及步伐的力度判断出他比两年前更强了,可见他从未懈怠,甚至可以说是苦练。

萧宸对自己一向狠,他幼年随母住在掖庭宫,备受冷待,体型又瘦又小。十六岁得陛下开恩出宫建府,据说那时他身形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几乎是皮包骨。

他十八九岁时叶白榆曾见过,彼时他还是个深居府邸的冷门皇子,个头是长起来了,但还是十分瘦弱,像个吃多了五石散的。

不过一两年后,他横空出世杀福王时就已判若两人,那个立于马上的威壮男子几乎让叶白榆认不出来。

可见他当年是假装孱弱韬光养晦,恐怕还辅食了一些药物,这类药物就如五石散那般,对身体的损伤几乎不可逆。他能在一两年内又练得那般强壮,必得日夜苦练。

这般毅力,常人不及。

回忆之余,萧宸终于停了下来,他单手抬刀,唤叶白榆:“过来。”

叶白榆目视脚下,把汤药搁在武场高台,脱鞋提裙上去。她挨了半天冻,腿脚几无知觉,上台时行动略有滞涩。

萧宸看着她走近,不等她站稳便将刀丢给了她,“接稳了。”

刀没入鞘,刀刃锋利,这般力度若是徒手去接,手可能被当场切断。除非练家子,能又快又准地握住刀柄。

叶白榆先在心里骂了一句孙子,这厮是逮着机会就来试探她。她自是能接,但眼下肯定不能接。不接还得看是知道接不住所以不接,还是接了但没接住。

若是前者,能保不挨刀,但未免显得她过于有经验且气定神闲。若是后者,手不可避免要被划伤。

电光火石间,她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脚步慌乱地退后一步避开。那长刀当啷落地,刀背正砸在她脚上。

这重量砸下来可不轻,她倒吸了一口气,疼得蹲坐地上,又忙改坐为跪垂首认罪:“陛下恕罪。”

萧宸唇角微抿,她方才第一时间先是愣住,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而后手忙脚乱地躲避,却因为腿脚不灵敏没完全躲开。

形态自然,没有破绽,若这是演的,那未免拿捏得太好了。

“我记得有人说要跟孤同归于尽,捡起来,孤给你这个机会。”

叶白榆没捡,“若奴用刀,根本接近不了陛下。”

萧宸站到她面前,垂首看着她,“孤给了你机会,你不要就别怪孤辱了你,起来。”

叶白榆手扶着膝盖缓慢起身,可脚太疼了,根本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矮了下去。

忽然腰间一痛,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硬生生提起,又撞在了那石头一样坚硬的胸膛。

男人练功后散发着湿热澎湃的气息,这气息里又带着萧宸身上特有的冷冽香气,一股脑撞进了叶白榆鼻息间。

她几乎是本能的厌恶,又本能地克制住,用痛苦与慌乱掩盖了一切。

她的腰瘦得几乎没有肉。萧宸难以克制从心底涌上来的失望,险些将她丢下去。

她已经不是她了,萧宸早就知道。她死前服下“奈何”,没有完整的身体,因此不能原身复活,只能借用别人的身体,即便找到了也是别人的样子

可他忍不住找她的影子,那副身体日夜在他脑海中根本挥之不去。

“你求饶,孤可以放下你。”

叶白榆不会求饶,她道:“我求主母不要喂我药时,她并没有饶了我,我求那些贼人不要打我,他们也没有饶了我,可见饶不饶在主导者,不在我。”

萧宸看着她的眼睛,这姑娘的眼睛生得比阿音清秀,没有那种勾魂摄魄的美,但她的眼神如她一样定,她们都是明确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又该做什么的人。

他其实不是讨厌弱者,他是讨厌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卑微迎合的弱者,叶白榆再次取悦了他。

“那孤要你侍寝,你也不抗拒?”

“我自然抗拒不了。”叶白榆说,“但我想陛下应该不屑于此,要一个不愿意但必须配合的姑娘,不是强者所为。”

萧宸扯了扯嘴角,“将我?可惜我不是强者,我是故作张牙舞爪的可怜人。”

说着把人往上一抛,然后单手捧住她的臀挂在身上,下练武台时说:“把药端着。”

叶白榆照他说的端走了药食盒,脑海里回想着他方才那句张牙舞爪的可怜人,忽地心生警觉。

她早该想道,萧宸不是那种因为谁像顾弦音,就会用过去的一切不加掩饰去试探的蠢人。他必是对她先有了判断,才一次次迫切试探。

那么,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仅仅是一根桂枝,还是有她不知道的什么?

不过,虽然她不知道他的依据,但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戳破,反而不断试探。因为他的执念是顾弦音,他根本还没说服自己,把叶白榆跟顾弦音融为一体。

思及此,她靠近他所生出的厌恶就淡了些,因为拿捏住了一个人的心里,就不必在意他的举动。

萧宸单臂捧着她进了浴房,将她放下,展开双臂,说:“宽衣。”

叶白榆忍着脚痛放下装汤药的食盒,走到他身前,垂首解了衣襟,两只袖逐一脱下。后将汗湿的短袍放进装脏衣的桶里,垂首站在一边。

萧宸依旧抬着双臂,“裤。”

叶白榆虽看穿了这厮,却忍不住腹诽他千百遍。

“你不是都看过了。”萧宸见她迟疑,挑眉道,“彼此坦诚相待过的人,这会儿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生而为人,不好意思是正常,生而为变态,才会好意思动辄对着别人露体。

叶白榆心里不再拿他当人,这才心无旁骛地重新走过去解腰间的束带。

丝绸亵裤滑下,露出了他隐约抬头的欲望。她尽量撇开眼,不想再与这具身体有任何眼神交流。

萧宸独自进了汤池,背对她坐下,道:“药端来。”

“药已经冷了。”叶白榆道。

“拿来。”

叶白榆从药食盒里拿出凉透的汤药,跪坐汤池边,双手捧给他。

萧宸拿走她手里的碗,手臂勾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汤池,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再把汤药放回她手里,“用口暖了,喂我。”

叶白榆:“……”

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吃人口水的做派。在玄音宫时,萧宸每日都给她吃“温香”,便是用嘴含了喂给她。

她想起那混合了口水味道的温香就作呕。

“陛下,奴需得先请罪,奴染了风寒,若是过给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责罚。”

萧宸早听出来了,“你染了风寒没有自请去宫外养居所,反而来送药,你不像是怕责罚的人。”

叶白榆说:“跟死在养居所比,还是情愿被陛下责罚,但过了陛下风寒的惩罚奴承受不起。”

萧宸轻笑,“你既然来了就要考虑一切后果。”

叶白榆便不再多言,在心里默念了百遍萧宸不是人,这才含了一口汤药。

这药一入口她心下微怔,这是补气养血的药,萧宸那身子骨哪里需要成日喝这东西?

她又看向萧宸心口的疤,难道是曾经受了严重的伤,失血过多?

念头只在转瞬,她含着药温了片刻,看似诚惶诚恐实则不情不愿地凑近他的嘴。

“我不会主动亲你,哪怕你杀了我。”

萧宸永远记得阿音这话,她说她不会亲吻不喜欢的人。所以他从未得到过她的主动,除了在城墙上那次。

心里又是一阵钝痛,他抬手扣住叶白榆的后颈,阻止了她继续靠近。

他一度以为,强留她在身边,有朝一日强扭的瓜也会甜。可是,她却让他在这日复一日中厌恶了用强。

他拿走那碗凉掉的汤药闷头喝下,然后起身离开汤池,背对她说:“泡一会儿吧,泡完了拿冰块敷脚。”

叶白榆含着一口苦药汤子愣了一愣,这厮居然还有关心人的一天?

染了风寒泡热汤池最是舒服,不一会儿便鼻通神清,让人昏昏欲睡。若不是地方不对,她定要睡到天亮。

她浑身湿漉漉地自汤池出来,见衣架子上挂了一套男子干衣,是萧宸的。

没有第二种选择,她只得换了。

穿好衣袍走出浴房,便见冯坚捧着一只玉碗候在外面,碗中盛着两块冰。

她上前接了,“有劳大父。”

冯坚目不斜视,朝她颔首:“陛下在寝殿等姑娘,姑娘的宫衣明早会洗干净送去。”

入宫第二天的宫人夜宿陛下寝殿,叶白榆已经不能想象今夜过后,她将面临什么处境了。

她套着萧宸宽大的长袍,赤脚走进寝殿。萧宸还没有睡,正歪靠窗边塌上捧着本书。

榻边几案上摆了几样吃食,没有动,除此之外还摆有另一碗汤药。

这又是什么药?

“过来。”萧宸看着书说。

叶白榆只得捧着玉碗过去,又听他说:“吃掉,不准剩。”

折腾了一下午又半宿,叶白榆还真是饿了,但她一时没搞懂萧宸这是又换了什么战术。

“愣着作甚?”萧宸抬眼看她。

叶白榆捧着装冰的碗,说:“冰要化了。”

萧宸放下书从榻上起身,拿走她手里的玉碗,“去坐下。”

叶白榆不明所以,“不敢。”

“同归于尽的话你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萧宸用眼神勒令她坐下,又端了盛汤饼的碗递给她。

叶白榆坐在榻上接了碗,闻了闻味道,是羊肉汤做的,“谢陛下赐食。”

萧宸没理她的假客套,兀自用帕子包了一块冰,不算温柔但很仔细地敷在她砸伤的患处。凉意逼得她脚微微一缩,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脚腕放在膝上固定住。

叶白榆险些被吃进嘴里的汤饼噎死。

这厮是让什么邪物附了身吗?

这人以前只会索取,他会借着给她上药挑逗她,等上完了药,她已经被他弄了好几次。

他对她好必要回报,这回他又想要甚?

这一碗羊肉汤饼瞬间不香了。

如此味同嚼蜡地吃完了汤饼,萧宸也把冰到没了知觉的脚还给了她,“明日会肿,穿不上鞋子就穿木屐吧。”

在宫里赤脚穿木屐,跟那日湿身下马车半斤八两。

萧宸又给了她第二种选择:“或者你留在寝殿。”

呵,萧宸果然还是那个萧宸。

同样的选择,叶白榆同样没有第三种可选。

“多谢陛下恩典。”

萧宸对她识时务的态度很满意,他拿走她手里的空碗放回几案,又端起那碗不明汤药仰头饮干。而后俯身抱起她放到**。

被抱起来时,叶白榆又想起了被“温香”支配的恐惧,她吃了药浑身无力,日日都要被萧宸这样抱来抱去。

放她在**,萧宸没有对她做什么,似乎只是单纯的“侍寝”。但她片刻不能放松,一靠近这个人,玄音宫的噩梦便纷至沓来。

她只好一刻也不停地规划布局,计划如何在短时间内乱了北黎的朝局,又如何在不被萧宸察觉的前提下,用一种合理的方式去南陵。

她要加速萧宸与谢容与互相残杀,两败俱伤,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权,利,天下,那些用牺牲她换来的一切。

一夜未眠,萧宸似乎也没睡着。

估摸着快要到上早朝的时辰,叶白榆先起了身。

还未及坐稳,忽被一股大力扯回去,她被萧宸扣在身上,紧接着下巴落入了他指尖。

“我让你起了么?”

叶白榆被捏得动弹不得,只能直视他的双眼,“但您也没不让。”

萧宸哼笑,“怪我是么?”

叶白榆说:“不敢。”

萧宸:“怎么不睡?”

叶白榆:“奴惶恐。”

“怕我要了你?”萧宸的手探入她衣襟握住腰腹,又寸寸往上,直抵住那胸前玉峰,“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挑,十日,十日后我若还是摸不到半点肉,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