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承平三年初冬,陛下入赘珞珈王府。
这日不年不节,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据说诸事不宜,但陛下执意要挑今日。问其原因,只说是好日子。
陛下说是好日子那就是好日子,不必质疑,只管操办。
但不巧,叶白榆今日在护城营巡防。这几日西戎有些蠢蠢欲动,骚扰边境不说,竟还扮作商队潜入了洛城。
从封度那里得到了消息,有一支商队今日会到洛城。叶白榆亲自带了一队人在沿途设伏,等了大半天一根毛也没见到。
“难道姓封的消息有问题?”
“阿榆姐,要不你先回去吧?”
说话的是阿灿。这姑娘如今跟她在兵营里混,是她的副手。
叶白榆看天还亮着,只怕傍晚的时候会有动静,就想再等等。
“已经耽误到现在了,不差这一会儿。”
阿灿笑道:“吉时都已经从午时改到晚上了,还不耽误呢,也就是陛下对你没脾气,换做是我早等疯了。”
叶白榆也笑:“他一个入赘的敢有什么脾气。”
从霍渊宣布入赘到成婚隔了三年。这三年里质疑声不断,霍渊用坚定的态度让世人逐渐接受并开始期待这件事。
曾有几个儒生跑到珞珈王府抗议,说当今陛下受女色所惑,违背天理纲常,有失君德,更让大周朝成为历史笑柄。
夜里霍渊回府,亲自见了这几个儒生。他对几人道:“我接受世人的质疑,但前提是质疑我的人要让我信服。”
几人问如何让陛下信服。霍渊指着为首的一人说:“你来做一个月的皇帝,另外几个人去做谏臣,只管给你挑刺,这一个月里大周朝不能出乱,你若做得比我好我就信服你。”
那被指为一月皇帝的儒生差点跪了,“这,这如何使得?这于理不合啊!”
霍渊道:“你遵三纲五常,君让臣为,臣不为,就是有失君臣之道,鉴于你算不得臣,我不治你失礼之罪,但尔等今后也不要再来质疑我。”
儒生年轻气盛,转念一想当一个月皇帝也没什么,若能叫陛下信服改变主意,也是于国有利。
于是这几个儒生就依着霍渊的安排开始了君臣体验之路。
然不过两日那儒生差点崩溃了。且不说国事不熟悉,他要一边从头捋顺一边处理,是何等的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就只说上朝这件事,他一面对这满朝的大臣就发怵。
上朝第一日,工部告户部不给拨钱修水利。户部说工部今年所用钱款已超限额。工部又说预支明年。户部却说明年还明年的事,若各部年年预支,国库必入不敷出。
但修水利利民,不修又不行,问陛下如何定夺。
代皇帝儒生脑袋当场大了八圈。似他这等成日活在书本构造的理想世道中的学生,只知道朝堂该减税,不能叫百姓受苦,头一次知道国库缺钱,百姓也要遭罪。
若非亲耳听亲眼见,谁能相信朝堂的钱袋跟他们这些穷学生的钱袋差不多干净呢?都是要一枚铜钱掰八块使的穷光蛋。
这儒生凑合自己的日子都费尽了心,哪里有余力去规划整个国家的开销?
他越是绞尽脑汁,越觉得屁股底下的座位烫腚,当皇帝第一日就想去给陛下磕头认罪,保证以后再也不理所当然地站着说话不腰疼。
钱的事他想了好几天,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增加百姓的税,他都不好意思发这样的旨,只想当着天下人的面狠抽自己几巴掌。
要知道当皇帝,钱的难处只是九牛一毛。这几天他天天被自己的同窗进谏,说他增税不顾百姓疾苦,说他朝堂上没有君威,说他不够勤勉,折子堆积一堆,还说他不该后宫空虚,得尽快立后纳妃开枝散叶。
当然了,后宫空虚不是他的错,但他现在既然代做皇帝,就要假设自己理亏,面对朝臣的质疑,然后想出解决之道。
这位儒生想着趁机替陛下选一选合适的姑娘也好,就叫于圭拟了一个待选名额,皆是洛城官宦家中的适龄女子。
先不提长的如何,单是挑什么样的出身就难以抉择。若挑士族大家女子为后,那这一族就将成为大周朝第一家族,鉴于庶族对士族人操守的天然不信任,代皇帝觉得不合适。
于是他选了一个庶族出身的官宦女,可第二日就遭到了诸多朝臣的反对。有说她出身低微,不配为一国之母。有说他刻意打压士族,恐造成士庶对立,加深矛盾。
如此不过半月,那儒生就坚持不下去了,在朝堂上当众告罪,还写了一份思过书,表达了自己因无知而自悔的心情。
但霍渊还没放过他们,又打发这几个人去兵营里替叶白榆当了一个月的守城将,活活要了他们半条命。
此事几位当事者虽然受了好一番苦,但一度传为佳话,皆说陛下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明君。说珞珈王是女中豪杰,不输任何一个男儿。这两位是天生一对。
甚至还有部分男子认为,如果女子强悍如珞珈王,他们也愿意尊妻为家主。
因为珞珈王,大周朝一度兴起了女子习武的风潮,不少女子都想入兵营做武将,还有的想要读书入仕。
如今叶白榆手下就有十几个女子兵士,个个都是身手了得。阿灿更是厉害,连大彭都不是对手,成日念叨着要让大彭入赘。
叶白榆把埋伏西戎人的任务交给了阿灿,赶在天黑前回了府。
因到了吉时,宾客皆聚集在正屋院子里。屋里设了礼堂,燃了六十六支红烛,点了十二盏灯,亮如白昼。李继作为证婚人站在堂下。霍渊穿喜服立在右侧,留出了左侧尊位。
满屋满院子的人翘首以盼,等着陛下妻主珞珈王得空回来行礼。
叶白榆一进家门就接了莺歌准备的礼服,边走边套上,没上妆也没梳髻,比起精心装扮过的皇帝陛下,她倒是像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珞珈王回府!吉时到——”
叶白榆踩着内侍的长腔进了礼堂,见霍渊含着笑看她。霍渊不常笑,他只有在发自内心感受到喜悦的时候才会依着本能笑。
这会儿他笑得动人,比得了全天下还要欢喜。
叶白榆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她跟霍渊作为未婚夫妻相处了三年,因为各自都忙,聚少离多,故而亲密关系没什么进展。偶尔聚在一起,最多拉拉小手,亲一亲额头,跟以前区别不大。
行礼之时,霍渊始终望着她,眼神黏黏腻腻的,甚至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情欲。叶白榆猛然意识到,这小子正是渴求的年纪,竟活活当了三年柳下惠,不定憋成什么样。
又想到,她跟霍渊成了夫妻,马上要行夫妻之事,感到很不可思议。这小屁孩屁大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居然就……不能想不能想,想多了小屁孩,她就没什么兴趣了。
礼成,夫妻入洞房。
陛下的洞房自然没人有胆子闹,也没有三姑六婆来掺和唠叨,省心得很。
霍渊叫于圭把伺候的打发下去,只留了一些饭菜,但没有留很多,因为他知道阿榆吃多了容易犯困,今夜不是犯困的时候。
“对不住啊霍小……陛……”叶白榆想先赔个不是,却忽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了。夫君她有点叫不出口,太相敬如宾了,她跟霍渊之间叫这样的称呼显得客套生分。
霍渊挑眉看着她,等着她挑个合适的称谓。
“算了,还是叫霍渊吧,反正除了我没人这样叫你,就算是属于我的称谓了。”叶白榆继续道歉,“对不住啊霍渊,让你等了一天,封度给的消息也不知准不准,一天了都没动静。”
“我乐意等,你道歉作甚?”霍渊拧了块湿巾子帮她净面,“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我看了心疼,早知道就改日再行礼了。”
“陛下挑的吉日,怎么能随意改?”叶白榆笑说。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是他们从水里爬上来重生的日子,是生日,对他们来说就是吉日。
“那就明年今日再办,反正来日方长。”霍渊说。
“明年?”叶白榆意味深长地笑,“再等一年那多辛苦?”
霍渊神奇地听懂了她的话,耳根子倏地红了,小腹也凑热闹似的微微一热。他清了清嗓子,随心捧起她的脸,“好像是挺辛苦的,阿榆不与我行礼成亲,我甚至不敢亲你。”
说着,他慢慢低头,珍重得像是在行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他这一墨迹,叶白榆竟也羞涩起来,心砰砰地加速跳。
她活了两世,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竟会在与人亲吻之时感到羞涩,实属神奇。
两片唇渐渐贴近,只是若有似无地碰到一起,两人的心就一阵狂跳。这种羞涩的悸动,就好像未经允许私相授受的少年少女。
叶白榆受不住这样的心跳,正要直奔主题,忽听外面有人喊:“叶将军!有西戎人进城!”
两人同时一僵,悸动变成了尴尬。
霍渊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要我陪你去么?”
叶白榆起身把他摁在座位上,一边脱掉喜服,“不用,我去去就来。”
将出门时又转身回头,捧起霍渊的脸快速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下次记得亲吻不要墨迹,等我。”
霍渊被这一吻活活定成了木头桩子,整个人都熟透了。
叶白榆跑出府门骑上马,问道传消息的兵士:“在哪发现的?埋伏可成功?”
兵士摇头,“发现时已经进城了,是城内的巡防发现的。”
叶白榆皱眉,怎么可能?难道有内奸给西戎人通风报信?
她快马赶到发现西戎人的地方,是一处废弃民居。还没到跟前,忽听一声响,紧接着有烟火当空炸开,就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
她心头一紧,这是闹什么鬼?
在烟火之下,有个身披黑毛披风的人朝她走来,笑道:“阿榆的埋伏好生厉害。”
叶白榆一惊,“萧宸?你怎么来了?”
萧宸转身看着未燃尽的烟火,“阿榆大婚,我怎么也得来送份礼,西戎没什么好东西,我闲来无事自己做了几个烟火,阿榆别嫌寒碜。”
叶白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跟萧宸此生最好的关系就是互不相见,因为立场不同,相见大概就是交战。除非西戎肯称臣,他们或许能在友好的关系下见一见,但也不会有什么话说,最多是点头之交。
“多谢,费心了。”
萧宸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将要燃尽的烟火,“还有一份算是礼吧,我帮你揪出了潜伏在洛城的西戎人,他们是西戎王安排来的。西戎王最近被几个别有用心的表兄弟忽悠,想要脱离我的掌控,对大周朝用兵,于是派了几个好手潜伏洛城,伺机杀你跟周忘尘,同时探听消息。”
叶白榆怔了怔,“你……”
萧宸打断:“行了,不用太感动,我也是为自己除掉隐患,但你别说是我干的就行。”
他再次回头看着阿榆,随意但又认真地看着她,“来之前我去了趟茅庐,看了看姓谢的可怜家伙,你一定想不到,他已是一头白发,除了惨点,倒还怪有仙气的。”
叶白榆没有说话。三年前那一战,谢容与元气大伤几乎丢了命,他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独自回了茅庐。
谢容与有谢容与的骄傲,叶白榆明白,他们此生很难再见了。
“该说的都说了,我就不耽误你洞房了。”萧宸认真看了她一眼,回头摆了摆手,消失在了未散尽的烟雾里。
今日大概真的诸事不宜,叶白榆回府时,霍渊又因为临时有事离开了,这洞房终是没成。
他们再相见是在三日后。
霍渊一回府就先去浴房洗了个澡,光着上身回了房,二话不说就把叶白榆从榻上抱起来走向床。
“你作甚?”叶白榆看了看天色,“大白天的衣服也不穿在家里招摇逛市,考验谁呢?”
“穿了还要脱,浪费时间。”霍渊将她压在**,呼吸略有急促,“阿榆说的,下次不要墨迹了,万一再有什么急事,我可能会疯。”
吻急促落下,炽热似火,只是有些生疏。炽热与生疏的矛盾感最是撩人,叶白榆勾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轻咬住他的唇说:“阿姐只教一次……”
番外二
陛下成婚后越发不爱在宫里待着,每日按时按点地进出宫,跟皇城里拿俸禄上职的官员们一样。
这日早上陛下迟迟不来,于圭瞧着要耽搁早朝,便赶去珞珈王府催促。王府里的下人少的可怜,除了几个负责扫撒看门做饭的,里外就只有莺歌张罗。他进府半天没找到人,就自行去了“小院”。
小院就是王府的正院,陛下取的名珞珈王题的字,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十分嚣张,跟“小院”的气质非常不搭。
院子里种了一棵丹桂,正是花开时节,满树的橙红,浓香袭人。
于圭走在院子里,眼角余光瞥见一地的残花,一愣。
昨日今日没风没雨没变冷,好好的,怎会落了这么多?
他诧异了一下没细究,急步走向正屋。刚要开口询问,便听里面传出声音:“霍渊你要造反吗……唔!”
于圭生生止住脚步,没敢再继续走,他看了看天色,琢磨着今日天气太干,陛下大约染了风寒,不能上朝了。
听见于圭离开院子,叶白榆急得不行。她想叫下他,这样就有借口把霍渊从身上推开,但她的嘴被这小子堵得严严实实。
成婚近一年,霍渊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活生生变成一头房中饿狼。在这方面,他颇有钻研精神,起初不得要领,横冲直撞地总叫叶白榆不舒服。他便翻遍宫中珍藏的闺中秘术,然后拉着她各种尝试。
叶白榆起初觉得他怪好玩的,也乐意陪着他折腾,后来从两人一起折腾到变成只折腾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开始发愁了。
这小子身强力壮,精力无限,若不克制着,他可以一夜不歇。
当然,霍渊是个体贴人,多数时候不会放纵,只是昨夜动了情。昨日叶白榆没去兵营,夜里在桂树下赏月,多饮了几杯酒,迷迷糊糊睡着了。
霍渊深夜归来,见她靠着桂树小憩,想起了当年在小偏院里的悠闲日子,不由动容。他在她身边坐下,就着阿榆的酒杯喝了几口残酒。
叶白榆知他归来,借着酒劲儿将人拉过来亲吻。霍渊哪里禁得住她撩拨,燥热上头,当即把人抵在树上。
半宿摇曳,一地残花。
叶白榆昨夜被要狠了,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哪知霍渊早上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又生生把她撩拨醒了。
“……霍小渊,你是不是欠揍!”
叶白榆的唇终于从饿狼口中逃出生天,她喘息着道:“干嘛不让我叫下于圭,你该上朝了。”
霍渊登基以来日日勤勉,从不敢懈怠。但人嘛,总会偶尔被七情六欲操控,他今日就是想跟阿榆腻着,不想上朝。
“我染了风寒,歇一日。”霍渊耍赖说。
倒也不是完全装的,昨夜起了风,他放纵得过了,稍有些鼻塞。
叶白榆更气了:“你染了风寒还来纠缠我?”
“是阿榆先撩拨的。”霍渊抱着她放在身上,身体疯狂起伏,一边不要脸地说,“我想着发发汗大约就好了。”
叶白榆:“……”
这日过后,叶白榆在家里歇了整整三日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