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榆赶去兖州正是时候。刘大龙跟隋末在攻打盱眙郡时陷入了绝境。

她离开之前,大军还没有攻破盱眙郡,这也是她离开时纠结的原因。她本该一鼓作气攻破盱眙郡,但为了确保叶梁文跟霍渊两条线顺利南进,放弃了大好的机会。

盱眙郡是陵城北国门,当年北黎无论如何都攻不破淮河一线,因为水战这方面北黎不敌南陵,在水路上,北黎兵只有吃亏的份。

因此叶白榆离开之前,特意嘱咐刘大龙只守勿攻,以防吃亏。却不知为何他擅作主张发兵攻城。

叶白榆先行去到营地询问缘由。营地驻守的校尉大彭告诉她:“是南陵兵先挑事的,半夜烧咱们的巡防船,刘将军牢记您不让他轻易发兵的话,因此忍气吞声没发作,可他们蹬鼻子上脸,接连好几晚烧咱们的船还俘虏咱们的兵,第二日就杀了丢在水里,一次两次的,别提多气人了!”

“后来咱们的人气不过,夜里与他们打了一仗,竟是惨败,损了一百多兄弟,刘将军气不过,仗着隋统领来了,便准备反击,发动前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谁知……诶!南陵还截住了咱们的粮草,同时封住了淮阳山阳两郡的退路,咱们进退不得。”

淮阳山阳两郡原属南陵,叶白榆才攻占不久,地盘是占了,人心还不稳,极容易被谢容与策反。他们现在相当于在南陵熟悉的地盘上打南陵,是极为不利的,再遇上谢容与这样的敌手,陷入绝境就不奇怪了。

“叶将军可有应对法子,若再不支援,刘将军跟隋统领大概撑不住了。”

“咱们还有多少人?”叶白榆问。

“还有两万人,刘将军临走说要留一些人给叶将军,万一他们不敌,还要等您回来力挽狂澜。”

“两万也够了。”叶白榆思索片刻,说,“咱们往西北方攻钟离郡。”

“攻钟离郡?”大彭迟疑,“为何不先去营救?再说钟离郡也一样有南陵兵驻守,说不定谢容与早已经设了埋伏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叶白榆道:“你们刘将军之所以让你保存实力等我来,就是明白,这两万人去了也是一块栽。南陵擅长水战,在自家水上给咱们设伏太简单了,他就等着我们,确切说是我自投罗网。”

大彭惭愧,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所以我们要避开水战这一短板,先攻钟离郡,给他们冲开退路。”叶白榆继续说,“若运气好,还能助叶梁文一把。”

霍渊此时正全力攻打郢州,叶梁文正打南梁郡。南梁郡与钟离郡之间只差一个马头郡,刚好可以成为两面夹击之势。

叶白榆迅速集结了两万兵,连夜攻打钟离郡。她料想谢容与分身乏术,一边要围困刘大龙,大约顾不上钟离郡,最多做一些部署。

事实也如她所料,钟离郡无强将守,但防卫极强。针对北黎兵更擅长近身肉搏的优势,将所有兵将百姓都封于城中,加固城防,阻止北黎攻城。

叶白榆观近日天晴气干,又吹东南风,便学谢容与往城中放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火的法子有很多种,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人为丢火种。

隋末带了二十个玄羽卫的兄弟,留下了十个。这十个人个个都能飞檐走壁,须臾就能攀上城墙。

入夜,她带领十个玄羽卫悄悄上了城墙,倒火油放火一气呵成。城墙瞬间燃起大火,城墙守卫鬼哭狼嚎地喊叫救火。

城防基本已破,大彭率领兵士趁机攻城。而叶白榆又带领十几个玄羽卫翻越城墙进了城,打算逮住当地郡守,能劝降则劝降,不能劝则杀。

然而,他们在郡廨遇上了麻烦。

小小郡廨,竟凭空冒出了数十高手拦截他们的去路,一看便知早有准备。

叶白榆端详为首的几个,颇为眼熟,皆是师父才培养。她问:“不知文公可在?”

拦截他们的人道:”先生说,如果姑娘愿意,可以进公廨叙旧。”

这是考验她的判断力呢。

“姑娘莫去,恐是陷阱。”玄羽卫的人看她没有回绝的意思,有些担心。

叶白榆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感觉这回事,她有极强的感觉,师父就在城中。

师父收养她培养她,要利用她打下这天下,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她。眼看着她就要打到陵城,是时候该出来见她了。

“咱们已经进来了,有陷阱也早入了,城门就快攻破,我更相信对方是来谈条件的。”

叶白榆对师父的人说:“文公是磊落之人,引我入城就罢了,不该涉及与我一道来的人。”

“姑娘放心,您出来之前,我们不会对他们动手。

这是威胁她。

叶白榆点了头,“带路吧。”

随后,她在公廨再次见到了师父。

“我就知道你会进城来。”文詹的话中满是夸赞与骄傲。像面对自己优秀的孩子。

“文公有话直说。”叶白榆没有要叙旧的意思,“我要提醒文公,城就快被攻破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文詹叹气:“你这孩子啊还是老样子,我教你一场养你一场,不管存了什么心思,从未想与你为敌,天下一家,本也不必互相为敌。”

叶白榆道:“文公不必拿这一套来教我,如今天下就不是一家,想要成为一家就得战,文公若不想战,大可以与我北黎陛下商谈归顺之事。”

文詹笑了笑,“周氏那孩子到底是周氏族人,周氏一族不适合做皇族。”

“这不必文公操心。”叶白榆自从看清了师父的本质,对他的话就再也不信,即便曾经她那么信任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周氏为玄门,确实不该出帝王,一个家族为皇族同时又掌握玄术是巨大隐患。谁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出个胡作非为的皇帝利用玄术迫害百姓,迫害各家族。

有这样的隐患,天下各家族不会答应,就算现在迫于形势同意,将来也会拼命打压周氏,乃至是霍渊这个陛下。

但霍渊不算是周家人,至少与他们利益不一致。叶白榆相信他能看见这样的隐患并会想办法解决,她对他很有信心。

“有些事你或许不知。”文詹用回忆往事的口吻说,“周氏一族向来有自己的规矩与处事原则。当年算得你身在霍家,便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取你,而杀霍家满门的不是别人,就是如今北黎的陛下,周忘尘的母亲周因。”

叶白榆微微一愣,周因杀了霍家?是周因杀的?

她无从判断真伪,但从师父的话里听出了挑拨离间之意。她若与霍渊因此决裂,霍渊大概难以完成统一大业,而霍渊不做天下之主,就是南陵齐珉来做。而师父,师父就永远是辅佐明君的良臣。

“文公想要这天下吗?”她反问。

文詹因为她直白的问题而心下微怔,随即笑了笑:“谁都想要天下,但不是人人都可得,不过有的人能清醒,有的不清醒罢了。我若只是要那个位子,早就能做到,不会等到现在。我要的只是辅佐明君就够了。”

“辅佐明君。”叶白榆笑出了声,“文公有辅佐明君的大志向无可厚非,可文公细想这一辈子,你让南陵安稳过多久,让百姓安定过多久?你是辅佐了对南陵相对更好的齐珉上位,可代价呢?”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文詹一时无言,她继续说:“若文公只是想要一个辅佐明君的名声流传于世,就当我没说,毕竟你只为名利。”

文詹拧紧的眉头很快又展开,然后笑了,“看来你不打算与我合作。”

“我为何要与一个利用我的人合作?”叶白榆反问,“文公不会想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所谓的帝星吧?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命数,怕我误入歧途收养我培养我,倒是说得过去,可你只是要利用我所谓帝星的命数来赢得这天下,然后呢?”

她微微停顿,然后嘲讽一笑,“然后就是卸磨杀驴吗?还是继续假装师徒情深,父慈女孝?再利用我做其他的事?”

“对不住,文公应该了解我,我不知真相就罢了,若知道了,必会鱼死网破,我不会任由你这样的人来祸害天百姓。”

文詹闻言不气反笑,“不愧是天命,我先前一直想,利用一个天命为帝的人会不会遭到反噬?我觉得可能,但也不可能,阿音重情,但也决绝,一半一半,便听天由命吧,如今看来,命运没有站在我这一头。”

“倒也罢了,不过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如今为帝的人是周家那小子,我没猜错的话,是你让给他的吧,你亦是与天命为敌,而与天抗争,必生动**。”

或许吧,叶白榆不能保证霍渊以后可以安定天下,但至少眼下没有第二个人选。

文詹又道:“阿音不原谅师父,师父无言以对,但我想替容与这孩子说两句。你俩青梅竹马,情感真挚,不该走到这步田地,容与没有害你之心,所作所为只是受我之命。他心里也很苦,你死在北黎那一阵子,他在我那里哭了许久,从不酗酒的人醉了几天几夜,我这罪魁祸首怪不忍心的。”

叶白榆的心已经失望到极点。师父到现在还想劝她,她原谅了谢容与就等同原谅了这一切。但她凭什么要原谅呢?谢容与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该料到了今日的结局,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谁又能真正逼他。

“不劳文公费心了,时辰不早,眼看着城门就要被攻破,文公有何打算不妨说吧。”

文詹靠在轮椅上叹着冗长的气,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于心不忍:“你攻破我的城,总该许我垂死挣扎一下。”

叶白榆明白,师父要杀她。

她拔出刀,“与天命抗争,文公好自为之。”

话音落,公房里瞬间涌入了二十几人。这些人一出现,叶白榆就看出来他们功夫了得,不是曲鸣之流可比。

“原来文公还藏了高手,看来那日在东山,文公是手下留情了。”

文詹不否认,“我那么多弟子,最珍视的始终是阿音,若非迫不得已,我不愿与她为敌,可惜这孩子执拗,你也一样执拗。”

叶白榆不愿再听这些屁话,拔刀与屋里的人打在一处。

这一批徒弟的水准几乎与当年师兄弟们差不多。叶白榆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只能一边打一边寻找退路。

这公廨里外都是师父的人,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与玄羽卫联手尚且有几分可能,但现在玄羽卫一定也被缠住了手脚。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打了有一炷香的时候,叶白榆渐渐有些扛不住,她身上陆续见了血,在有这么一炷香,她恐怕要交代了。

“阿榆,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文詹依旧不遗余力地劝,“不管你信不信,我确然没有害百姓之心,安天下苍生,为吾等使命。”

他的话让叶白榆分神,一不小心,没能避开身后的一刀。刀锋划破了她后背的皮肉,她疼得浑身一抽。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刀锋像吞噬她的深渊大口朝她压下,她逼出全部功力提刀横档,勉强势均力敌地抵住了。但好几个男子也同时加力,压得她渐渐不支。

就在她几乎脱力之时,忽见有道身影急速而来,一刀逼退了压在她头上的数把刀,同时拉住她的手臂甩到身后。

“阿榆可有事?”

叶白榆看着身前熟悉的人,因为吃惊一时没说出话。

“容与啊,你这孩子……”文詹看着横刀挡在阿榆身前的爱徒,露出不知是气还是无奈的表情。

“文公,师父……”谢容与迟疑地喊了一声师父,“自从阿音与师兄弟们去了,我就喊不出师父二字,今日我喊你一声师父,是希望你能看在死去阿音的份上放她走。”

“你可知,她今日若走了,又是什么后果?”文詹道。

谢容与摇头:“师父不是也难以预料后果吗,既然不能决定后果,就认心吧,我可以为师父做一切,但不能容忍你杀她。”

“我没有要杀她。”

“伤害也不行。”

“她若配合,我也不愿伤她。”

“师父该知道,她不会配合。”

师徒俩过招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又同时沉默。

片刻后,文詹叹了口长气:“带她走吧,希望你不会后悔。”

谢容与明白,这个带她走不是放她走,师父可能也要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