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三个字,一下子定住了叶白榆的魂。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推开,然后就推不开了。
这厮越抱越紧,简直要把她勒死。
霍渊因为疼痛昏迷之际,遗憾的不是自己可能会死,而是没能再见阿榆一面。他想,如果阿榆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不再压抑他的情愫。
他方才醒来,第一眼见到阿榆时只以为自己的幻想成真了,因此拼了命地想要抱住她。他抱住了,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原来阿榆真的来了。
“阿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他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又微微带一点撒娇的语气说出这话,把叶白榆滚到嘴边骂人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你先趴下,我废了一夜的功夫才处理好你的伤口,你若敢给我崩了,我打死你。”
“阿榆昨天就来了么?怎么忽然跑来了?兖州如何?你可知谢容与回去陵城了?”
霍渊仿佛没听见让他趴下的话,问题一连串地往外冒。
他不放,叶白榆也不好硬掰扯他,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他一身的药味,让她这个医者很是安心。
“你问这么多,叫我先说哪个?”
“阿榆想说哪个就说哪个。”
霍渊稍稍纾解了思念之情,才有余暇仔细瞧她。她又瘦了,手掌磨出了茧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叶白榆说:“文公培养的几个新徒弟皆擅长歪门邪道,刘大龙险些着了道,叶梁文那边也是一样,我怕叶梁文难以应对,因此前去相助,顺便来看看你。”
“顺便?”霍渊语气有些许失望,“只是顺便来看我吗,你就不担心我被谢容与杀了?”
叶白榆眼珠子不自然地飘向了一边。她是担心霍渊才冒险跑来的,其实没什么不能说,但也不知道为何就说出了顺便二字。
“你还弱的时候尚没有被他杀了,如今一定更强了,自然不会。”
霍渊听出她的回答有逃避问题的意思,有意刨根问底:“阿榆这样理性分析了,也是因为担心了才分析的吧?”
叶白榆噎了一下,竟然无法反驳,于是板起脸:“我让你趴下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但我前身也有伤,趴着也怪难受,阿榆就让我借力站一站吧。”霍渊带些请求道。
叶白榆又没了脾气,“一盏茶,站久了对你的腿不好。”
“嗯。”霍渊得了许可,更是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压在她身上,“阿榆还没回答我,有没有一点担心我?”
叶白榆抬脚踹他那条好腿,“你有完没完?”
霍渊本就只有一条腿支撑,被这么一踹,腿一软,整个人所有的重量都扑在了她身上。
叶白榆被意料之外的重量压得踉跄,手下意识去扶他的腰,却是碰到了他后背的伤。
“唔……”霍渊闷哼一声,疼得身体打颤。
叶白榆慌忙松了手,用肩膀支撑着他所有的重量,“还疼吗,快趴下让我看看。”
霍渊依依不舍地松开,任她搀扶着趴回**。他头枕着手臂歪头看她的脸,“阿榆黑了,脸上都没肉了。”
叶白榆一边检查伤口,抬眼睨他,“说得好像你白了胖了似的,”
霍渊叹了口气,“天天被谢容与摁着打,夜里不敢睡觉,吃饭也提心吊胆,睡不好吃不好,阿榆来了我才能喘一口气。”
“只看你的信,还以为你天天在这里闲情逸致呢。”叶白榆多少有些埋怨地说。
霍渊承认是报喜不报忧,“不想叫你担心。”
叶白榆顺着心里的气,说漏了嘴:“你不说更叫我担……”
“担什么?”霍渊心里要乐开了花。
叶白榆怀疑自己有病,就担心这点事遮掩了半天,越遮掩露得越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军情不得隐瞒你不知道吗?大家互通有无才能通力协作,才好随机调整战略,你什么都不说,各地的将领难免担心你出了事。”
“也包括阿榆吗?”
“是啊,也包括我怎么了!”
“噢——”霍渊忍不住嘴角露笑,得寸进尺地问,“阿榆撇下兖州,冒险跑来看我,应该是很担心吧,毕竟别地的将,像是卢二郎炎燚他们都没大老远跑来,肯定是都没那么担心我。”
叶白榆:“……”
霍渊冒死继续问:“那阿榆是因为什么担心我的?我的信应该没有露出破绽,你之前都信了,偏偏这回不信了,我猜想,是不是曲鸣说了什么?”
叶白榆此时就是很后悔,为什么没在他醒来之前离开。
“你不否认,那我猜对了。”霍渊笑得越发明显,“曲鸣一定告诉你,我快被谢容与弄死了吧,于是阿榆急得失去了理智,竟然舍下刚刚打下的兖州……呀疼疼疼!”
叶白榆揪住他的耳朵反拧,“别以为你受伤我就治不了你,霍小渊,占我便宜很开心是吗?”
“阿榆……唔,你先放手,要断了要断了……”
“还敢不敢了?”叶白榆对着他耳朵威胁。
霍渊咬住嘴唇不吭声,明显就是还打算敢。
他脸涨得通红也不肯再求饶,倒是叶白榆先不忍心了。但又不知道如何收场,于是佯装生气地撒开手转身离开。
“阿榆。”霍渊抓住她的手,“别气,我没占你便宜,所以我不认,你若是挂心我,也别瞒着行吗,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而已。”
叶白榆不是生气,是因为自己异常的反应心虚,她不想被霍渊步步紧逼,一点点暴露出连自己也意外的想法。
她觉得一切的奇怪都是从她开始不明原因地遮掩开始,于是承认:“你猜的都对,是曲鸣对我说你被谢容与打得还剩半口气,我担心你不敌谢容与的心机。”
霍渊的嘴角不自觉漾开,他枕着手臂笑看她的后脑勺。
他不说话,时间越长,越衬得叶白榆那些话余味深长。
有些话,开始自然地说跟后知后觉刻意地表达意义截然不同。
开始就说,是自然的关心。
现在说,是我担心你,但我羞于表达。
为什么要羞于表达呢,他们原先是亲人,互相担心是多自然的事。
叶白榆不得不承认,是她的不自然表达让一切反常起来。
反倒是霍渊给她找好了理由:“阿榆不愿告诉我,是怕我自作多情吧,我知道的,所以我就是心里开心一下,没当真。”
他现在说不当真,就好像在叶白榆心里虚晃一枪。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许失落,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
她是很担心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期待她的关心,她却因为某些原因不敢承认,伤人,也有些矫情。
她不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何在霍渊面前成了这样的人。
“霍小渊。”叶白榆转身坐在床边看着他。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说什么在霍渊这里都是鬼打墙。她要说的那些拒绝之意他都明白,但他不在意,任凭自己的情愫自然流露,于是一切又回到尴尬的无解的起点。
“嗯?”霍渊没等来下文,看着她,“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么?”
“不是。”叶白榆说,“没有人能给我造成困扰。”
除非是我自生了困扰。
霍渊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心随之一颤,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呆滞起来,像个忘记遮掩感情的痴子。
叶白榆被看得受不住,扯了被子给他盖上,“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得休息,不听话我真抽你。”
她起身离开营帐,顺口嘱咐营帐外侍奉的小内侍:“好生照顾着但别吵他,他得补觉。”
余惊未消的小内侍结结巴巴地“哦”了一声。方才陛下跟叶姑娘那样那样的时候,他吓得差点咬了舌头。
原来原来,叶姑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怪不得陛下每次给兖州写信的时候都是一副花痴样。一封信写半天,斟字酌句的像写什么大作。
要说这两位是般配的,年龄相仿,模样相称,那叶姑娘巾帼须眉,医术还高超,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
可是,叶姑娘是安南侯府世女,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不得婚配,如何能跟陛下结合呢?
叶白榆在兵营里巡视一番,琢磨着得尽快南进,攻下荆州郢州,与叶梁文合力包抄,几乎就能把陵城逼上绝境。
在霍渊趴在营帐修养的时候,不知该做什么的叶白榆领兵疯狂南进。南陵没了谢容与就是一块豆腐,一打就稀碎,短短一个月就攻占了荆州。
豫州那边进展也很顺利,因为叶白榆来的路上帮叶梁文宰了那个擅长阴谋诡计的将领。两军分头合力攻下郢州,然后一并朝南陵进军。
“隋末跟刘大龙只与谢容与交战一次。”
霍渊坐在案前翻看各地战报,一边跟叶白榆说:“这么好的机会,谢容与居然没有猛攻,这是不是奇怪?”
叶白榆说:“我可能要去兖州。”
一句话让营帐里落针可闻。霍渊望着她,心里清楚她此时回兖州是对的。但在他心里,她无论为了什么离开都不对。
叶白榆也看着他,同他合理解释:“我认为谢容与不攻城有两个原因,一是要保存实力,全力保陵城。二是,谢容与可能没有把握。”
自从那日之后,叶白榆跟霍渊有话就直说,自在多了。
霍渊就没那么舒心了,阿榆整日与他如此坦然,看起来好像是解开了心里的结。他一边忐忑,另一边还是忐忑,因为琢磨不出她心里的想法而不安。
“谢容与若没把握,可能是因为受了伤。”
叶白榆挑眉,十分意外:“你伤了他?”
霍渊说是,“侥幸砍了他一刀,但我觉得以谢容与的功力不至于伤得多严重,或许也是积累了旧疾?”
在叶白榆记忆里,谢容与就没遇上过对上,没人能伤他。他本身也不靠武力立足,因此与人动手的机会不多。
这两三年南北大战,南陵武将凋零,除了一个左荀,就只有谢容与能堪大用。常年在战场的人,或许是会积累一些伤。
“还有一种可能。”叶白榆道,“你比自己想象中对他的伤害力更大。”
霍渊一愣,“我这点功力,会吗?”
“你这点功力可不弱。”叶白榆夸自己徒弟的时候心里难掩骄傲,“功力除了年限积累,还有杀伤力,你资质奇高,天生神力,杀伤力自然就高,否则你以为你当初为什么能杀掉比自己强百倍的高手?又为什么能在左荀手下屡次逃脱?对上谢容与也没有明显的败绩,反而遇强则强。”
“而谢容与……”叶白榆收敛了些许如数家珍之意,尽量表现得是在谈论一个普通人,“谢容与这人成日云淡风轻,喜怒哀乐皆不显山露水,那交手之时若有吃力,自然也不会显现,以他的功力,在你面前遮掩还是绰绰有余。”
若是萧宸隋末,或是她与之交手,很容易就能察觉他是否吃力。
“所以,阿榆若与他交手就能察觉对吗?”霍渊问。
“嗯。”叶白榆没有多说这一点,另道,“你不注重内功,不必纠结这些,走自己的路就好,反正战场上少见谢容与这样的敌手,排兵布阵比较有用。”
霍渊没有纠结练功,只是在纠结要不要放她走。这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也越来越收敛不住,一时不见就想得发疯,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不管不顾的冲动来。
若强留下她,会被她打死吗?
而叶白榆随后的一句话,又让平息了他的冲动。
叶白榆说:“你伤才痊愈,我其实不怎么放心你上战场,但机会难得,若谢容与重伤,南陵就是大势已去,此时不攻陵城更待何时?”
“你知道么阿榆,”霍渊笑看着她,“我喜欢你如实表达心中所想,像过去一样,你为了让我放弃而刻意说假话,反而比直接拒绝我更让我难受。”
“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拒绝我。”
叶白榆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最近才转变了相处方式,像过去一样确实自在舒服。
但又难免面临另一个问题,霍渊这小子对自己的心意也是有话直说,绝不委婉,常常让她无言以对。
因为,她很难再像过去一样潇洒地,果断地说出拒绝的话。不拒绝也不能回应,自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