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落脚的第一天,谢容与没有追来。

叶白榆因此判断,谢容与是在等萧宸跟霍渊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利,于是决定多住几日,等大家伤养得差不多了再离开。

这几日,霍渊每天都来给她上药,于是她每天都要见证一次少年尴尬。最初她还能用疼痛转移视线,可随着霍渊上药的手法越来越娴熟,这一招不能再用,这短短的上药时间就如同上刑,整个后背火烧火燎的尴尬。

可相反的,霍渊却越来越坦然,一副他就是有非分之想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的样子,甚至不避讳叶白榆的视线。

叶白榆只好强行把他推出去让他去洗凉水澡。洗了两日后,霍渊带着浓重的鼻音来卖可怜。

“阿榆,我头疼,也没有胃口。”

他歪在门边,头靠着墙,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可怜又好笑。

叶白榆忍俊不禁。莫名想起了当年封揽玉追求她的往事。

姓封的直来直去,热情洋溢,跟屁虫似的天天围着她转,一张破嘴天花乱坠的叭叭,比养一窝八哥还烦。她年轻不知收敛脾气,又被宠得任性,不高兴就要表达,伤人的话说了不少,还天天追着他打。

那时候她十分讨厌封度的追求,不知是不是落了后遗症,后来但凡遇上对她有意思的男人她都反感,就想方设法躲着。

她对霍渊这几日明目张胆的追求有些头疼,却没有反感。在她忍俊不禁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霍渊,心想大概是因为这小子与她关系不一般吧,人对亲人总有更多包容。

就像面对一个走了岔路的亲人,她得想办法让他重回正轨。

“头疼是么,没胃口是么,跟我来。”叶白榆扯着他的衣袖走出房间。

霍渊直觉没什么好事,却心甘情愿被她扯着走。他刻意步子无力,没骨头一样恨不能靠在她身上被她驮着走。

直走到封度的房间,叶白榆敲门进入,把狗皮膏药似的霍渊推给封度,“这小子受了凉,头疼没胃口,你帮我照顾一下。”

封度:“???”

霍渊看她的眼神充满怨念,但那快要病死的娇态却没了,老老实实站着。

叶白榆帮二人关上门。剩下两位男人大眼瞪小眼。

“你哪疼?”封度看着霍渊,年少轻狂的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想当年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接近阿音。

霍渊捏了捏鼻子,瞥了眼案上的饭菜,“介意一起吃么。”

“哦,是装病蹭饭没成啊。”封度一乐,指着座位,“坐下,今日你封大哥授你两招。”

霍渊虚心坐下,抓了块饼子啃着,听封度问:“我先问你,看上她什么了,这张脸比……长得也就还行吧,放在南陵排不上号。”

霍渊说:“我只记得阿榆的样子。”

封度噎了一下,“你是没见过别的女人吧?”

“见过,但我只记得阿榆。”霍渊甚至不记得阿灿具体长什么样,他的脑海里处处都是阿榆的影子,容不下别人。

“不不不,不是脸,我说的是女人。”封度色眯眯地嘿嘿一笑,“要不明日我领你去青楼逛一逛?”

霍渊神色一僵,肉眼可见地抗拒,“你若是拿这样的经验教我,我看还是算了。”

“你这就偏见了,取悦女人也是一门学问。”封度一脸高深,好像逛青楼什么值得苦学的高深学问。

霍渊瞬间想到了姑余山山洞里的娇喘声,认为封度说得对,取悦阿榆值得深究。

“是不是动心了?”封度见他若有所思,心说到底是男人,摆脱不了这样的**。“我告诉你,没有女人喜欢青瓜蛋子,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

封度到现在都认为,当年没能得阿榆欢心是他太稚嫩,不懂拿捏女人的心,若晚几年遇上阿音,他保证手到擒来。

霍渊认同地点头,“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请教,但不需要去青楼,我不喜欢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可能会忍不住打人。”

封度:“……”

这小子坦然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个生瓜蛋,比他当年成熟多了。

但他还是要试探一下,看这小子是不是真能受住**。

“打人啊,那更好了!”他颇为神秘道,“你不知,有些女子就喜欢这一口,你打得越凶她越喜欢。”

霍渊脸色有点绿,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不怕被打死吗?”

“唔……轻易不会。”封度一脸享受地说,好像他也被打过似的,“适当的疼能提升愉悦感,当然,也有些以虐待女子为乐的蠢物,那咱不提,你要是脾气上来了能打死人,那也当我没说。”

霍渊看着他若有所思,说:“我怎么觉得,我不需要去青楼,打你就够了呢?”

封度:“……”

“我倒不会打死人,最多下手重点。”霍渊补了一刀,“你也知道,我是阿榆教的,如果你见识过她下手的力度,大概就有数了。”

封度听出来了,这小子是告诉他,试探适可而止,再说青楼他就要打人了。

封度原本不怎么看好霍渊,太年轻了,心性未定不够成熟,不适合如今的阿音。但一番接触下来,他发现霍渊毫无少年浮躁,更难得的是他对阿音的心没有杂质,就是纯粹的,无条件的喜欢。

这一点就比谢萧之流强百倍。

如果这小子有本事俘获阿音,封度觉得也挺好。那丫头的心被那群心怀叵测的人打碎了,得有个人帮她捡起来拼凑好。

“想与她吃饭,你不能装病。”他开始诚心传授经验,“你就端两样她喜欢的吃食去她房间,她自然会吃的。”

“嗯。”霍渊听出来了,对面这家伙以前可能碰过不少壁,“那吃完饭呢?”

“吃完饭还想赖着啊?那不行,成狗皮膏药了,过犹不及。”封度说,“你那师父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惹烦了她揍你。”

嗯,这家伙应该也没少挨揍。

但霍渊觉得阿榆不会揍他,所以他认为这一项建议对他没什么用。

“最重要的,不要装病!”封度又说,“你家师父是个医者,对待病情都是认真的,最讨厌装病,她会翻脸的。”

霍渊没有装病,也没那么幼稚,所以这一点对他也没什么用。

“我真的染了风寒。”霍渊接下来的话,给了自诩为先生的封度致命一击,“我接连洗了两日凉水澡,阿榆是知道的。”

封度:“……”

他一时没消化这个问题。洗了两日凉水澡阿榆还知道的意思是……这小子当着阿榆的面**了?

封度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教不了这样的后生,太勇了啊!

关键是,居然没被阿音打死?

他起身做了个请走的姿势,“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这两人都到这份上了,诚心来刺激他呢!

霍渊看着一桌子的菜,说:“我觉得我还能再吃点。”

封度二话不说把他推出了房间并关上了门,非常郁闷地想:“同样都是年少轻狂的冒失鬼,怎么他就没成功呢!”

叶白榆指望封度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劝退霍渊,她相信封度了解她的心思且为她着想。

谁知还没过一顿饭的工夫,霍渊又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有点委屈也有点恐慌道:“阿榆,封大哥总想带我去青楼长见识,我害怕。”

叶白榆:“……”

姓封的是找死吗!自己烂情就罢了还要带坏她徒弟。

以后得让他们俩离远点。

大概七日后,叶白榆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她想掰正霍渊的事却毫无起色。这小子越来越……不把她当师父了。

不过这事得先放一边。叶白榆计划离开南陵,在这之前,她要跟萧宸清一清账。

她去到萧宸的房间,问道:“伤好点了吗?”

萧宸不认为她是来关心他的,“阿榆想做什么?”

“伤好了,就该分道扬镳了。”叶白榆说,“在这之前,我认为我们应该算一算旧账。”

萧宸轻皱眉头。

那日霍渊说的话叶白榆记在心里了,她与萧宸立场相对,欠的情结的冤该提早结清。不然萧宸会因为亏欠不停为她付出,她也越来越放不开手脚。

“阿榆想要怎么算?”

萧宸确实有点挟恩图报的心态,因为他只有恩可以留住她。她要结清,就意味着他们再无同路的可能。

叶白榆声音颤抖地说:“八十七鞭,我打你八十七鞭,如果你还活着,我会保你走出南陵。”

这个数字一直在她心里埋着,但她从不敢想。

这是当年,小祥子师兄被凌迟而死所受的刀数,整整八十七刀,他才咽气。

叶白榆被萧宸打了不知多少鞭,切身之痛她不记得,却死死记住了那八十七刀。她曾想,若有机会,她要如数奉还给萧宸。

八十七刀,萧宸必死,改成鞭,就当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八十七鞭后,萧宸若能活,她便保他离开南陵。这之后,他们再见就各凭本事,你死我活。

说出来可能不信,萧宸也记得八十七刀。因为他当时一直在观察她。

刽子手每下一刀,阿音就咬一下嘴唇。他那时还曾想,这么好看的唇咬烂了怪可惜的。

她在同一个位置咬了八十七下,伤好了之后也留了痕,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因为从那之后她就没照过镜子。而萧宸却是每天都看得见,每天都吮吸亲吻,他想要抚平那痕迹,却终是徒劳。

“好。”

萧宸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何曾不被那八十七刀折磨,那是他跟她之间最大的隔阂,若有可能,他也想抹平。

叶白榆点了点头,“午食后,城郊树林见。”

“陛下您疯了!”

叶白榆离开后,隋末惊道:“八十七鞭!谁能生受了!您会没命的!”

萧宸惨淡一笑,“不及她当初所受,这已经是留了情了。”

隋末几乎要哭出来,“陛下,您这是何必呢!”

“别陛下了,我现在不是了,再叫容易惹麻烦。”萧宸需要交代遗言,“不管我生死,你只管准备棺椁,只要我死了,谢容与不会要你的命。”

隋末憋屈得直捶墙,“您没了,兄弟们生死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萧宸反而因为要解脱而释怀,“你们是我培养出来的精锐,有足够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想拥有的势力,我奋斗半生,始终都为自己在挣命,你们既然是我的人,也当如此。”

隋末还能说什么,因为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别开头抹眼泪。

午食过后,萧宸如约去了城郊树林。

叶白榆已然先到,她坐在树下,面前摆了三根马鞭。

霍渊笑了,“阿榆是否太看得起我了,我可能用不到三根。”

马鞭没有刑鞭坚韧,疼痛轻一些,也易断。并非叶白榆手下留情,她能找到的只有这个。

“没关系,你咽气了我也不会停,万一鞭子不够用,有备无患。”

萧宸没有意见,他看另一棵树下有绳子,“是要吊在树上吗?”

“嗯。”

叶白榆拿起地上的绳子,分别绑在两棵树上,另一头分别绑住萧宸的手腕。就像当初她被绑在刑具上那样。

她没有看萧宸,默然拾起鞭子,站远了,蓄了一口力,狠狠抽在他身上。

这一下打出,她心里积了多年的怨倏然开了口子,恨意与畅快一起涌了出来,源源不断地冲击她的身心。

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支配着,越打越凶,身体不住地颤抖,像悲愤到极致,畅快到极致。她渐渐的失了神,脑海里除了一下又一下数字的叠加,几乎是麻木的。她不知身在何处,也感知不到四周温度,甚至不知萧宸是死是活。

她只是个遵循数字的甩鞭机器。

直到八十七下结束,她失了支撑,噗通跪倒在地,毫无痛感。

“主上!”

“阿榆!”

她恍惚听见有人叫她,分不清是阿音还是阿榆,也不知道是谁。她的视线里只有小祥子师兄,他好像在朝她笑。

她本能伸出手,想要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