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端着一碗面进了房间,瞄了一眼**的人。她散着头发,衣衫松松垮垮遮住身子,依稀可见肩背瘦削,应该是被关着时没好好吃饭。

“有什么好吃的?”叶白榆系好衣襟下了床,见是汤面,顿时头大。

“天晚了,客栈里只有这个。”霍渊看见她右手虎口渗出了血,“你坐下,我喂你。”

“你吃了吗?”叶白榆坐下来,用左手去拆右手的裹帘。

“没有。”霍渊也坐下,拿筷子夹了面再用勺子托着喂给她。

“那一起吃啊。”叶白榆吃面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你的伤上药了吗?”

“嗯。”

她身前衣襟没有系好,露着大片锁骨。霍渊不敢直视,眼睛不自然地瞥向一边。

“阿榆,你救了萧宸,打算放他走吗?”

叶白榆还没想这个问题,“北黎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势?”

霍渊告诉她:“萧宸是逃出来的。”

“咳咳……”叶白榆被这个消息呛到。

萧宸这么快就认输了?

这不是他的做派。

霍渊道:“雍城被沈霁攻破了,萧宸弃城而逃,现在沈霁正派人秘密追杀他,他很难回北黎。”

叶白榆看着他,“所以你想杀了萧宸,以此为借口讨伐沈霁?”

霍渊说是,“但萧宸是你救的,所以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叶白榆默了片刻,道:“他未必不想杀你,你们之间你死我活,棋差一着就可能没命,怎么能听我的意见。”

“因为你比较重要。”霍渊移回视线看着她。

倒把叶白榆看得视线不安。她极力维持原先的关系,想把他那些少年冲动慢慢消磨,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们之间时不时就会透出一点尴尬。

不,现在是非常尴尬,她都不知道怎么接!

“接着喂啊,面都糊了!”她不得不转移话题。

霍渊低头夹面,唇角微微一抬。她不自在,但是没有明确拒绝。或许最初她只是因为不想伤害他们的感情而没有拒绝,可妥协的过程也是一个让人慢慢接受的过程。

她从想要回到最初的关系,到发现不能,再到慢慢习惯他对她不加掩饰的感情,最终越来越不能忽视。

当然,结果如何他无法预料,可能会弄巧成拙。但他并不后悔,也不想退而求其次再回到原来姐弟的关系,他需要她正视他的感情。

他一边喂她吃饭,说:“阿榆欠了萧宸的命,不止一次,今次救他不算,毕竟没有他咱们也不能顺利脱身,在离开南陵之前我不杀他,允许他逃,如此,就算你抵了他的命,如何?”

叶白榆无语,“你傻啊,我跟他的事我们单算,你掺和什么?我也不会干预你们之间的对抗,你死我活的机会稍纵即逝,你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做决定不能感情用事。”

“我若杀了他,阿榆的人情没还,会始终亏欠他,我不想这样。”霍渊显然深思熟虑过了,想过了所有的可能,“就算我没能杀了他,你欠他的还欠着,将来敌对之时你难免束手束脚,这对你不利,我更不希望如此。”

叶白榆说不出话了,他想得很周全,事实可能确实如此。她跟萧宸之间有仇有欠,已经不是毫无顾忌的关系。现在不还,将来迟早要还,怎么还,是死是活都是无法预料的。

但是,这件事没有道理牵扯霍渊。

“阿榆不必觉得我亏了。”霍渊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说了,对我来说你更重要,你有顾虑我就有顾虑,从长远来看,我认为我的决定是对的。”

他说的都对,如今霍渊自成一派,叶白榆跟他的立场一致,她对敌手的顾虑会影响他。

“好。”叶白榆没有过多纠结。人情重要,大局更重要,霍渊的决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至于她跟霍渊之间,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企图,一切付出与感情都是自然而来。本没有亏欠,也不必再生出亏欠来,欠来还去的,反而伤感情。

霍渊笑了,他很高兴阿榆没有再说亏欠的话。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他放下筷子,抬起她的右手,“去**坐着,我帮你上药。”

叶白榆浑身一僵,“……这就不必了吧。”

“你外衫后面被血渗透了,可见你自己根本够不到。”霍渊想到了当初自己被她摁在**时的窘迫,忍不住凑到耳边逗她,“阿榆给我上药时怎么说来着?”

叶白榆:“……”

她说什么了,她哄小孩的时候什么都说,根本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

霍渊都记得并一一说给她听:“阿榆说治病救人的时候没有男女忌讳,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叶白榆:“……”

“阿榆还说,反正什么都看过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叶白榆:“…………”

当初她还瘸着的时候行动不便,沐浴洗发都需要霍渊帮忙。因为霍渊那时候还小,她这副身子也跟个稚童没两样,再加上身体不是自己的,羞耻感很低,所以就没什么顾虑。

要早知道这小子心思这么野,当初就是臭了也不能让他帮忙沐浴。

“阿榆还说……”

“行了别说了!”

鬼知道她还说了什么,她不想再知道。

叶白榆解开本就没系好的衣襟,破罐子破摔道:“上药上药,那么多话。”

外衫一扯就掉,仅有的肚兜欲盖弥彰,少女的身体几乎一览无余。

霍渊喉咙发干,喉咙频繁滚动。

他不是有意冒犯,但就是莫名想到了姑余山山洞中那尴尬的一幕,娇喘声音犹在耳,闹春似的,扰得他小腹炙热。

他忙转到她身后,打算眼不见心不烦。谁知她那光滑的,只系着一根红绳后背更让人浮想联翩,小腹里的热气传遍全身,简直想要烧死他。

“手别抖!”叶白榆受不了他时轻时重的手法,疼得直抽气,“你光记着我说什么了,倒是也学一学我的手艺,我让你这么疼了吗?”

霍渊面对阿榆的时候只有紧张与克制,别说疼,杀了他都没感觉。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榆是什么手法。

“对不起,我再轻一点。”霍渊把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身体里的燥热倒也渐渐消了。

叶白榆松了口气,她当然感觉到了少年气息的变化,所以故意夸大其词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次是转移了,下次呢?

愁,真是愁,她要拿这孩子怎么办啊!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霍渊因为上药过于小心翼翼,出了一身的汗,上完了药,他后背也湿透了,刚好泄了身上尴尬的火。

叶白榆重新穿好衣,打发他:“快去吃东西。”

霍渊“嗯”了一声,嘱咐道:“你不要用右手了,再挣开伤口就不好了,睡觉也别压着后背,明日我再给你上药。”

叶白榆:“……嗯,知道了。”

还睡个屁的觉,她根本睡不着,于是半夜把封揽玉叫出来排解郁闷。

封度困得狗似的睁不开眼,不免一肚子牢骚:“喂,你没事吧,你瞧瞧咱俩都包得粽子似的,不是应该睡觉养伤吗,跑出来吹冷风是个什么道理?”

叶白榆没理会他的牢骚,直问:“谁给你上的药?”

封度一头雾水:“霍渊啊,怎么了?”

叶白榆心情复杂道:“我的伤口也是他上的药。”

封度:“噗——”

他瞪大了眼,见了鬼似的上下打量她,“不是,你们俩……你这就对人家下手了?”

“放屁!”叶白榆举起残废的手,“我都这模样了,就是想也有心无力。”

“那就还是想啊!”

“想个屁!”叶白榆郁闷道,“我要是想那叫你情我愿,我还郁闷什么?”

“噢——”封度拖了个大长音,“以我的经验吧,你迟早会想的。”

叶白榆:“……”

“你听我跟你分析啊。”封度一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姿态,“这人啊,大都抵不住一个好看的,年轻的,还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人的热烈追求,那种炽热啊——想当年我也是有的,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我了解啊,那真是不顾一切的想把心掏出去,你最开始没能拒绝,多半就是没想拒绝,那就再也拒绝不了了。”

叶白榆想啐一口在他脸上,“你后院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年轻,都是这么来的吧?”

“错!我可没那么丧心病狂。”封度为自己正名,“我从来不找十八以下的,当然了,因为我魅力无限,有些个小姑娘对我如痴如狂的,偶尔也可能有那么点心痒,但我没越线啊!”

叶白榆嗤之以鼻:“那你的经验对我没用,我别说心痒,恨不能躲他远远的,但我们就跟亲人一样,为这事闹尴尬了也不好。”

“哦,也就是说,如果他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对吧?”封度似乎找到了一点心理安慰。

叶白榆默认。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只因为那是霍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所以你就冷处理了?”封度摸着下巴思索,“不妙啊不妙,你如今跟他是一条绳上的,分也分不开,拒绝又伤感情,闹不好再搞出什么内部分化,我看你干脆找个机会从了吧。”

叶白榆:“呸!”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甚至不如不说,她心里越发堵了。

打发走了封揽玉,她将要回房,却见萧宸走了出来。

叶白榆顿时感觉堵上加堵,她今天晚上就不该出来。

“你一身的伤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萧宸笑,“我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今天,倒是你,受了伤大晚上跑出来聊天,看来心事不小。”

叶白榆没说话。

“是为了周忘尘吧。”萧宸都看穿了,“他方才来找我了,想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吗?”

叶白榆微微皱眉。霍渊是疯了吗,萧宸身边都是高手,是个人都比他功夫高,杀他轻而易举,他怎么能单独去找他!

她的担忧都被萧宸看在眼里,“他问我有没有祛疤药,你知道我有很多去疤药,临走带了不少,他找我是找对了人。”

叶白榆眉头拧深了几分。

“于是我跟他做了条件交换。”萧宸道,“我的条件是,我杀他他不能还手,五次以内。”

叶白榆差点骂娘,霍渊是挤坏了脑子吗!为了去疤药竟然不要命?

她着急了,萧宸心里生出酸涩。她面对他的付出只有沉重,但对周忘尘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忧。

“阿榆现在是不是有点想杀了我?”萧宸多少有点火上浇油。

叶白榆默然,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有这个打算。萧宸这人,跟他谈人情之前要先考虑他的危险性,若他的存在造成威胁,那救命之恩就只好先放一边了。

萧宸破罐子破摔似的笑了笑,“但他没答应。”

叶白榆:“……”

萧宸面对她无语的表情笑出了声,“他说,我离开南陵之前根本不会动手杀他,因为我如果杀他,你会不高兴,会更恨我,再然后,封度不会助我离开南陵,谢容与不会让我活,凭我之力,必会葬在南陵。”

叶白榆不自主地抬了抬嘴角,她徒弟虽然不省心,但确实聪明,实在讨人喜欢。

“他又说,他可以杀我,抢走我的去疤药。”萧宸不想再看她情不自禁的笑,抬头看着天,“如果我主动给,他可以暂时不杀我,在离开南陵之前。”

霍小渊这种行为,纯属狡诈,他本来就不打算杀了,却还能当条件威胁别人。一时说不清他本性如此,还是受叶白榆影响。

“于是,我精心搜罗来的药就被他抢走了。”萧宸遗憾地叹气,“我本想拿来给阿榆献殷勤的,谁知啊……造化弄人,所以我睡不着。”

“小徒不懂事,叫你见笑了。”叶白榆微微一顿,“你的心意我也收到了,谢谢。”

萧宸垂眼看着她。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他跟谢容与的对立面,可笑他跟谢容与都自诩能掌控一切,竟都没察觉到她的意图。

或者说,他们根本做不到完全站在她的立场看待一切,所以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而那个周忘尘,对她却是毫无保留,他为了替阿榆还人情,竟可以舍去大好的除掉敌手的机会。易地而处,萧宸是做不到的。

萧宸忽然消极地想,他跟谢容与其实都已经出局了,即便得了天下,也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