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小乔安的叙述与我个人想象力的补全,我大致上把握住了现场的情况:乔安最后还是没有死去,尉迟那粗暴到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分离仪式还是失败了。

就在分离仪式即将完成的时候,遍布乔安身体各处的血液符文陡然失去了形状,从乔安身体向外渗出飘散的灰色雾气亦是消失不见。尉迟拿着木盒陷入了措手不及的状态,估计在他看来,他做的分离仪式应该没有错误的地方,纵使做得过于粗暴,也不至于在中途突然停止才对。

他再次尝试,而那些失去形状的血液则再次被他操纵了起来,化为一个又一个的符文,在乔安身体各处重新描绘。

但是他只来得及描绘一半,库房的墙壁就被青色的雷霆所击碎。雷霆势头不减地射到尉迟的面前,化为了手持雷电剑的美丽女性外形。

青鸟一剑斩向了尉迟。

……

尉迟的分离仪式之所以会失败,当然不是因为他把符文画错了,也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是因为我在那时做了一件事。

在他快要把灰灰从乔安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的时候,我承认自己焦头烂额得不行。就好像考试还有最后一分钟,自己的试卷上却还有超过一半的题目没有写一样,甚至浮现出了些许索性投笔认输的念头。但是在小乔安的目光下,我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就表现出灰心的态度。只是我到底要如何是好呢?要说我擅长什么,也无非就是挥挥斧头而已,哪里有办法对两公里半之外的,连具体位置都不晓得的地方横加干涉?

在无计可施的处境下,我甚至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个“黑色幽默”的想法:要阻止尉迟的仪式其实很简单,只要我用塞壬之刃劈碎身边这个小乔安的头颅,凭借塞壬之刃的特性远程杀死作为本体的乔安就可以了。而分离仪式的对象要是突然死亡,那么仪式自然也就只能告吹了。当然,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做出来那种事情。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其实就藏在了这个“黑色幽默”之中——我立刻就把握住了关键之处,自己这不是有办法的吗?干涉分离仪式的办法,就是塞壬之刃。

我从小乔安的手里拿过他从我家里带出来的厨刀,又询问他本体身上符文最密集的位置,他告诉我是在胸口上。紧接着,我便脱掉了他的上衣,再将属于塞壬之刃的灵性灌注到刀刃上,划破了他胸口的肌肤。

塞壬之刃对于分身的伤害,都会同步到本体的身上。

我要通过这种方式划乱乔安本体身上的符文阵。

不过,仅仅是简单地划出伤口,我还觉得不够保险。因为真正凝聚为符文的并不是乔安的皮肤本身,而是皮肤上的血液符文,我这种做法是无法对于血液符文本身加以干涉的。因此在小乔安的身体上,我刻画出了“引燃火焰”的符文。

经过伤害同步,“引燃火焰”符文会从小乔安同步到了乔安,并且混入后者身体上遍布的数百个符文的中间。体检医生告诉过我,安全局的分离仪式对于符文的精确度要求很高,符文多画一个少画一个都会致使仪式死机。而此刻多出来的这个“引燃火焰”的符文,就像是在齿轮机器的中间捅入了铁棍,有着使整个仪式的运行都崩溃中止的力量。

剩余时间还有两三秒钟,我足以在这段时间里再刻画十次八次。原本我还想着要是自己一次没刻画成功,就再多来几次,我现在刻画“引燃火焰”符文的成功率是三分之一,总有一次能成功的。好在仅仅刻画了一次,我就从小乔安那里得到了好消息——分离仪式中止了。

这意味着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我终于松了口气。不过要放心还太早,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才是开始。

在小乔安的指引之下,我和青鸟锁定到了尉迟和乔安所在的具体地点。从外面看,那是一处大型的娱乐会所,但是用觉察力感知会所的内部,就只能捕捉到寥寥数人的反应,看上去是些恶魔术士。这个地方似乎就是狂信徒和尉迟的据点了,而那些恶魔术士大概是狂信徒的手下吧。同时,我们也发现了位于会所深处的库房里的尉迟和乔安。

我让小乔安先在外面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再与青鸟一起冲入据点,随手杀死了沿途撞到的恶魔术士,然后突入了库房。

在青鸟用雷电剑从正面吸引尉迟注意力的同时,我潜行到尉迟的侧后方,用塞壬之刃全力地斩出了刀罡。

巨大的刀罡一瞬间便在声势浩大的轰鸣声之中将整个库房都一分为二,只是这一手却没能够直接拿下尉迟,而是被他机敏地躲过去了。很遗憾,我的“战斗隐藏”似乎只能在战斗的过程中显威风,无法在加入战斗之前就起效,因此我的潜行和出手前的征兆很容易就被他发现了。

但尉迟一分神,乔安就从他血液法术的控制之下脱离了。我退到了乔安的身边,先塞过去一叠治愈符纸,又令在轰鸣声中头昏脑涨的他赶紧躲藏起来。尉迟想要阻止,但是我再度蓄起刀罡,拦截在了前面。

“是你们!”尉迟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怎么可能追到这里。”

“到此为止了,尉迟。”青鸟一边说,一边连续刺出雷电剑,发起了密集的攻势,“你已经逃不掉了。”

“逃跑?你说我?”尉迟的血红色铠甲再次畸形变化,展现出了献祭寿命才能够发挥的恐怖力量。

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青鸟的攻势,声音里杀意盎然,“要死在这里的是你们!”

但他这话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单独拿出我和青鸟,在战斗力上都不如他来得强悍,但是在以一敌二的局面下,他只能与我们维持均势。

虽然我们都无法以普通攻击穿透他的血红色铠甲,但是我有着蓄势待发的刀罡,而青鸟也有着尚未使用的大招,无论哪边都足以为他增加致命的伤势。他尽管还没有见识过后者,却也应该能够凭借觉察力提前感知到一些端倪。

他心存顾忌,无法在某个时机将大部分的力量集中到我们其中一人身上,生怕被另外一人抓住破绽用大招一锤定音地击败。话虽如此,再这样下去,战斗就只会陷入拉锯。他身上还有我先前留下的致命重伤,拉锯战对他来说是最要避免的局面。

即使想要逃跑也做不到,他在近距离还能够用血液法术阻止青鸟化身为雷电,稍一拉开距离就只会被追上拖住,重新卷入毫无胜算的拉锯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也就在这时候,我感知到从他的身上传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的灵性波动。

他想要用空间转移逃跑!

但下一刻,那股灵性波动突然中止,空间转移停下了。但这肯定不是他故意的。他发出了惊愕的声音,显然这件事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是想要用‘返程’把自己传送到小树林那边吗?还是其他地方?”青鸟说,“放弃吧,你设置在小树林那边的坐标已经被我找了出来,以此作为媒介,连带着设置在其他地方的坐标也被我用交感巫术的诅咒一起破坏掉了。一次也就罢了,别以为第二次还能以相同的方式从我们的面前逃跑。”

她在与我同时和小乔安汇合的时候说的“在那边搞了点小小的破坏”,看来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你这个混蛋女人……”尉迟虽然把自己的脸藏在了铠甲头盔后面,但我能猜到他的表情一定是异常阴沉。

而他话音未落,从远处的天空便传来了阵阵雷鸣。

从那雷鸣里,我感受到了列缺澎湃的灵性波动。

他是已经把集体梦境完全破坏,从内部脱离出来了吗?体检医生说他应该会在半小时之内解决,而现在才过去了一半的时间,看来他是提前解决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能够觉察得到柳城内部任何一处发生的主力级战斗。换而言之,他一定也能够觉察得到我们这里的战斗。

他快要来了。

尉迟肯定也感受到了那股灵性波动,与我们交手的动作愈发僵硬。

青鸟断言道:“结束了。”

“结束?我吗?在这种地方?”尉迟低声念道,接着声音变得极其狰狞,“胡说八道!”

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了又一个木盒,然后撞碎了库房的墙壁。我们立刻追上,不过还没有追出多远的距离,便看到他在走廊上停了下来,而且手里还抓了个不停挣扎的恶魔术士。

他那具用血液凝聚形成的铠甲上陡然浮现出来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似乎是用血液法术变化出来的。那些符文我有印象,都是恶魔融合秘法需要用到的符文。

他拿着的木盒与我记忆里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一模一样,应该也是个封印恶魔的道具,而里面装着的,很可能是在他背叛安全局之际,咬血赠送给他的恶魔。

再加上他现在抓住的恶魔术士……

我马上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是你们逼我的。”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第一时间突进到了他的面前,而青鸟也默契地围攻了上去。然而还是尉迟的速度更快一步,他毫不犹豫地将木盒拍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一道巨大的,实质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爆炸开来,直接击退了我和青鸟。爆炸甚至破坏了他所处的走廊,卷起阵阵尘埃。

烟尘过后,一具更加巨大而又畸形的血红色铠甲出现在了原地。

但要说那是铠甲,其实言不符实。尉迟燃烧寿命时的铠甲原本就显得像是恶魔,此时不如说是已经是头货真价实的恶魔了。那“铠甲”的质地看上去与真正的血肉毫无差别,而且也不能说是“穿在身上”。在我的直觉里,那血肉的铠甲一定与尉迟的身体不分彼此地结合到了一起。

不仅如此,尉迟还散发出来了一阵阵压倒性的,超出了主力级范畴的恐怖灵性波动。

他与恶魔融合了!

他松开了自己手里抓着的恶魔术士,然而后者却再也无法动弹,失去一切生机地摔倒在地。恶魔融合仪式是需要活祭品的,这个恶魔术士就是他现场抓来的活祭品。

“早该这么做了……”他扬起头颅,发出了陶醉般的声音,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必要追求更好的,这头恶魔作为融合素材也已经足够好了。仅仅为了那么一些超出的部分,就拖三拉四犹犹豫豫地,只会把自己害死而已。”

他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一样令人鼓膜发痛,语气似乎也与之前有所差别。我忽然感觉,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是尉迟,而是与尉迟似是而非的另一个人。

我鬼使神差地念出了他的称呼,“尉迟。”

“……”他慢了一拍,似乎才反应过我是在喊他,然后看向了我,“魔人李多……”

说着,他抬起右手,用掌心对准了我。

他打算做什么?虽然无法立刻断定,但是我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我眼前的世界变得急剧缓慢下来,这是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常有的意识加速现象。越是陷入危险的局面,意识加速现象越是强烈。而此刻,我眼前的世界近乎于停止。这说明我快要死了。

我反射性地想要回避开他掌心朝着的方向,只是还没来得及做,我的觉察力便提前得出了“绝对无法避开”的判断。想要活下来,格挡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且既然感觉会死,那就说明我的头颅接下来很可能会被击碎。意识到这一点,我举起了武器,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格挡在了自己的脸部前方。

下一刻,一股宛如山崩海啸般的力量轰击在了我身体的正面。

我身体里的血肉和骨头几乎全部被打烂成泥,就像是被全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击一样倒飞了出去,视野急速回旋。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打飞到了据点的哪里,只看得清是个陌生的房间。

阴影如涨潮般覆盖住了我。

我抬头看去,尉迟那巨大的恶魔躯体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