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对自己感到茫然,无法断定自己真实的内在,因此有着摸索自己心灵的习惯。次数积累上去了,尽管不能说是已经能够看透自己,却也算是总结了自己的某个品性。

我想那应该是这世上很多人都拥有的,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品性,但是如果拿出来对别人说,难免像是自我美化。因此我羞于启齿,即使旁人问及,我恐怕也会顾左右而言他。而那藏起来的真话就是:我宁可自己出事,也无法接受身边的人出事。

在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盈亏自负,我反而能够冷静面对;而一旦需要保护身边的人,尤其是身边的人陷入了危险,我就容易手忙脚乱。在乔安被尉迟绑架走之后,我难免起了急切的情绪,况且我还答应过乔甘草会保护乔安。虽然告诉过自己不可以自乱阵脚,但在面对短板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处变不惊。

人一急切,就容易丢三落四。在乔安被抓走之后的应对上,我其实漏了两件事。虽然回头再看这两件事对于局面并无多少影响,但还是验证了我性格上的短处。

例如,我光是想起来了乔安有个分身,一时之间还产生了自己“反应及时”的美好错觉,却没能想起来乔甘草在他身上也偷偷留过定位手段,没有去把昏迷中的乔甘草喊起来询问;以及,乔安其实随身佩戴着安全局的定位手环,那东西我以前也佩戴过,如今却将其抛到脑后了。当然,那种东西就算想起来了也没用,尉迟作为老辣的前安全局主力级术士是不会将其忽略的。

在路上,小乔安一边为我和青鸟提供追逐方向的指引,一边共享起了他被尉迟绑架走之后的经历。提到尉迟和狂信徒分开时,青鸟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也就是说,尉迟现在只有一个人?”

“是的。”小乔安点头。

虽然不知道狂信徒要准备什么手段去对付列缺,但我们暂时无法把握到他的行踪,就只有先对付尉迟了。

而纵使尉迟的实力比起我和青鸟更加强大,也无法胜过我们两个人的联手,再加上他如今身负致命重伤,那就更是如此了。

既然他还在想着“撤出柳城”这种“之后的事情”,那就说明他有办法为自己延续生命,但那绝对不是马上就能做好的。

“按照你的感觉,以我们的速度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你的本体那边?”我在全速冲刺的同时询问。

小乔安也只能给出模糊的估算,“还需要……十分钟不到吧。”

只希望这十分钟里他的本体能平安无事。

他继续向我们共享自己在尉迟那边的经历:

在被尉迟的分身绑架走之后,乔安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场景顿时从安全局看护室变成了四下无人的小树林。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穿着血红色铠甲的尉迟也出现在边上,并且对着自己的分身一指,分身当场爆炸化为了一大片血浆。

而血浆则化为了像是要束缚精神病人一样的拘束具,将乔安当场拘束了起来,连眼睛都蒙住了。不仅如此,他的觉察力所能够覆盖的范围也被大大地缩小,最多只能感知到周围两三米,就连自己佩戴在手腕上的定位手环和藏在口袋里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都被破坏掉了。

慌乱之下,他听见狂信徒对尉迟说自己要去做对付列缺的准备,并且狂信徒还在临走前说:“你被塞壬之刃重伤了?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你就要死了,我建议你尽快做些什么。”

“不用你说。”尉迟的声音隐约透露出了虚弱。

说完,他便与狂信徒分道扬镳,带着乔安往另一个方向高速移动。乔安感觉束缚住自己的拘束具带着自己悬浮了起来,并且以很快的速度飞行跟随在他的身边。

乔安尽管害怕,却还是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抓我?”

“怎么,很好奇自己临死前会被怎么料理吗?”尉迟回道,“之前的梦境里,我在魔人李多的身边看见了你。柳城安全局就是借助了你作为魅魔的梦境之力才能够骇入那个梦境的吧。狂信徒的计划原本可以圆满达成,我也可以顺势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这一切都被你弄泡汤了。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那我倒是要反过来问你,你觉得我要用什么手段折磨你才可以泄愤?”

“不对,你在撒谎。之前抓住我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分身吧,你原本是可以将其继续留在安全局里的。那样不止是可以用来窃取情报,还可以用来在关键时刻搞破坏。”按理说以乔安的阅历是不足以看穿到这种地步的,然而他却天才般地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而你却将其消耗在了抓我这件事上,这真的仅仅是为了泄愤吗?”

“你倒是聪明。”闻言,尉迟发出了冰冷的笑声,“但是你不应该说出来,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想杀了你。”

他接着说:“以及……如果你是在指望别人来救你,那还是省省吧。你佩戴在手腕上的定位手环,还有在你身上设置的其他定位手段都已经被我破坏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得知你的下落,你只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无闻地死去。”

闻言,乔安在害怕的同时又疑惑起来,“其他定位手段”指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还担心自己有分身在外面这件事也会被发现。虽然尉迟按理说没有发现的条件,但觉察力是不讲道理的,说不定尉迟能够从他的情绪里觉察出分身的存在。他极力隐藏自己的心理活动,紧张地问:“既然……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我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吧。”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不是真正的魅魔,仅仅是被恶魔附体了……或者说,是被恶魔融合了吧。”这一刻,也不知道尉迟是不是被乔安无意识的魅惑之力所影响,他真的回答了。

当然,像他这样的术士就算真的被魅惑之力所影响也肯定能够觉察到。但如果说其他类型的精神支配令人不快,那么魅惑就是令人快乐的。他也有可能是明知道自己有点被魅惑,却对此感到无所谓。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魅惑之力的厉害之处。

“别想着欺骗我,我现在好歹也是恶魔术士,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而且你身体里那只恶魔的灵性波动甚至还是我曾经见过的。”他接着说,“那是我仍然作为天河市主力的时候,在天河市肆虐过的雾之恶魔……不,真正的雾之恶魔已经死了,那是它的后继吧。像是雾之恶魔那种体量的恶魔即使死去,也会在其尸骸上诞生新的恶魔,但在白日镇那边却没有过类似的报告。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诞生后继,而是藏在了你的身体里。”

“你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它?”乔安恍然地问。

“雾之恶魔很适合成为融合秘法的素材。虽然你身体里的新生雾之恶魔在强度上只能说是凑合,但是只要先将其融合到我的身体里再用心培育,未尝不能令其成长为媲美原型的恶魔。”尉迟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声音里有着渴望,“天河市的恶招通过融合雾之恶魔的一部分而成为了主力级术士,那么我作为主力级术士,又何尝不能融合雾之恶魔的一切,成为像是列缺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呢?”

乔安错愕,“你在背叛安全局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人连带着融合恶魔的秘法一起向你提供了强大的恶魔才对,为什么你还需要雾之恶魔?”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是从狂信徒的手下那里泄露出去的吗?很简单,因为咬血赠送给我的那头恶魔虽然好,但不是最好的。既然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自然没必要急于一时。”尉迟说,“而雾之恶魔就是更好的选择。融合之后要是能够得到雾之恶魔的雾态躯体就再好不过,正好完全化解魔人李多给我留下的致命重伤;不过即使得不到,我也有其他方法可以暂时免去性命之忧。也幸亏你出现得及时,否则我在全力糊弄完这身伤之后,就会考虑去融合咬血给我的那头恶魔了。”

乔安鼓起勇气问:“其他恶魔术士赠送给你的东西,你也敢放心使用?”

“恶魔术士当然不值得信任,所以才需要契约啊。”尉迟笑了,“咬血在交给我融合秘法和恶魔的时候还与我签订了恶魔契约。如有违背,就会被名为巴里洛的恶魔所制裁,或许你没有听说过,巴里洛是少数能够为恶魔术士的契约提供约束力的强大恶魔,以它的名字立下的契约就连主力级的术士也可以约束。”

“但是……融合恶魔之后的你,真的还是你自己吗?”乔安继续问。

“只要在融合之后依旧是我的成分占据主体就可以了,不过是性格相较于以前会变得扭曲而已。以旁人的视角来看或许会觉得我性情大变了吧,但是旁人的看法与我何干?我依旧是我。”尉迟的声音逐渐变得疯狂,“我作为人类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了极限,无论再怎么学习和锻炼都毫无寸进,想要继续变强就只有走不同寻常的道路了。与恶魔融合又算得上什么,只要稍微零售掉一些自我就可以换来那么多的力量,还有比这更加划算的交易吗?”

乔安无法接受地说:“力量……力量就重要到了这种地步吗?为了力量连自己的灵魂都出卖……”

“愚蠢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力量更加重要的东西了。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应该也有过想要保护什么的念头吧,再不济你也应该会想要保护自己才对。就比如说现在,要不是你那么弱小,又怎么可能会落到我的手里。别说是挣扎和逃跑的力量,连趁机自杀的力量都没有。力量……力量啊,没有力量,再美好的事物也会被夺走,会被玷污,会被破坏……”尉迟惆怅地说,“总有些人看不见这个真理,说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力量更加重要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遇到了压倒性的力量还是会被轻而易举地毁灭。当然,也有人会说‘有些事物即使毁灭了也很美丽’,就像是花朵哪怕散华了也很美丽一样。但是如果花瓣最后飘落在了粪便和尿液上,再被搅拌成作一团,谁还会觉得花瓣仍然美丽?”

他的声音逐渐地变得冷漠,“美丽之物只有以恰如其分的方式毁灭才有美丽可言,但是想要以自己期望的方式死去也是需要力量的。在强者的面前,弱者就连保有尊严地死去都是奢望。”

“那么你又想要保护什么?”乔安问。

“你这是想要打听我的软肋吗?省省吧。我当然也有过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尉迟说,“只要有了更多的力量,我就可以去品尝到更多美好的事物,再也不需要去回忆那种又脏又臭的小丫头了……没错,已经不需要了。回头想想真是无聊,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美好在等待我啊……”

他逐渐地变得沉默,不再与乔安说话。

而没过多久,乔安便感觉到自己被尉迟带到了一处建筑物内部。然后,他的拘束具和眼罩都被解开了。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空****的库房里,而身穿血红色铠甲的尉迟则站在对面,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了个拳头大小的木盒。

他立刻就想要逃跑,但显然,那是徒劳的挣扎。尉迟立刻就控制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使他的身体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时候结束了。”尉迟一边说,一边对着他就是一指。

乔安只感觉左手腕猛地传出了钻心的剧痛,大量的血液从他腕部的动脉里飙射而出,又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向他飞去,溅射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血液甚至还钻进了他的衣服下面不停地蠕动,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符文。

才不到一分钟,血液就在他全身的肌肤上画出了数百个符文。

以他为中心,一道道强烈的灵性波动在库房里有规律地回**,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奇妙的仪式。但是灵性波动都被封锁在房间里,应该是房间本身有做过特别的封闭处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往外拉扯。想要发出呐喊,却被血液法术控制住了全身,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他看到灰色的雾气正在从自己身上往外渗透飘出,像是被吸引一样逐渐地进入尉迟手里的木盒。

尉迟正在用仪式的力量分离自己身体里的恶魔!在惊涛骇浪般的剧痛之中,乔安立刻意识到了这点。而且,尉迟没有借助其他的道具和材料,仅仅是用他自身的血液在他身上画了数百个符文,这不就是安全局打算对他用的分离仪式吗?为什么尉迟会用安全局的分离仪式?

不,尉迟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安全局主力,会用安全局的分离仪式很正常……问题在于,体检医生打算做的分离仪式是要花上三小时慢慢进行的,事先还根据乔安的体检数据做了四天的练习。

而尉迟非但没有做过练习,还显然是打算在短时间内就把恶魔分离出来。这种极度粗暴的做法虽然依旧能够分离恶魔,但乔安是必死无疑的。

在乔安的感觉里,不出十秒钟,分离就会完成,他会当场死亡。

通过小乔安,我已经知道了乔安正在面临的绝境,但是距离那里还有至少两公里半,要到达还需要至少三十秒钟。且由于小乔安报不出具体地点,青鸟无法以雷霆速度瞬间到达。我们注定无法在那之前赶至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