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殷念刚上班，就遭到了冯总监的一顿冷嘲热讽：“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仅十指不沾阳春水，脾气也大的很啊，不喝酒便罢了，中途接个电话，至于接半个小时吗？你是没看见格温德林那帮人的表情，一个个都跟吞了苍蝇似的。小殷，你叫我怎么替你打圆场？”

此刻的殷念站在他的办公桌对面低头认裁，毕竟她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在外面吹冷风时被偷亲了，目击证人还是只熊。这样冯总监可能就不是骂她这么简单了，没准还会把她送去医院看脑科。

所以，殷念只是老老实实地说：“总监，对不起。”

冯总监怒气未消地问：“对不起什么？”

殷念不带喘气地回答：“我不该一滴酒都不碰，哪怕喝了再吐出来也行。我也不该吃到一半跑出去，以后我会一动不动，把凳子坐穿，直接让凳子长在我身上。”

“嘿，你这个丫头片子！”冯总监气得一边叉腰，一边竖起兰花指：“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要是我闺女这么顶嘴，我绝对把她打到爹都不认识！”

殷念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你会让亲闺女出去陪人喝酒，缺心眼吗不是……”

冯总监瞪了她一眼：“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嘟哝啥呢，不会是在骂我吧？！”

殷念赶紧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这个又唠叨又爱讲大道理的冯总监，就特别有回怼的冲动。她也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这顿发的火转眼就忘了，比那些肠子九曲十八弯的家伙好相处的多。

冯总监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忙你的去吧，回去好好反思反思，明白了没有？！”

殷念点头如捣蒜：“明白了，那我先走了冯总监。”

“好，诶等等……”冯总监忽然叫住了她：“要不这样，你明天下午替我跑一趟格温德林，把待签的合同拿过来，一式三份，顺便给人家道个歉，这不难吧？”

殷念爽快地答应道：“好的，没问题。”

回到办公室，殷念习惯性地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却发现那条领带还塞在里面，她将它抽了出来，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而后报复性地它扔进垃圾桶，可没过几秒，又怂了吧唧地把它拿起来，卷成一团塞进抽屉里。

其实她是知道的，即便昨天暗算她的真是陆子栩，那也不代表什么。不然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到她面前，就像在江边的那个夜晚一样，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是来和解的。”

他一定还心存芥蒂，就像她一样。他们终究还是走上了岔路，摘除那一段如梦似幻的过往，学着两不相欠，两两相忘。

一天之后的下午，殷念依约去格温德林拿回了合同，等她抵达设计中心门口，已经是六点了。过了冬季，白昼开始变长，黑夜开始变短，此时的天空满是晚霞，从东至西红艳艳一片，有种悲壮的美感。

殷念刚走上台阶，却看见从一楼大厅里走出了几个人，除了叶秋和冯总监之外，另外两个人她也认识。

是陆子栩和凌楠。

她早该想到，当初凌楠推荐自己来这里，就说明绮星和FL是有交集的，陆子栩会出现也并不奇怪。

只是现在，在他们分手之后，这样的相遇让她不知所措。殷念的头就像被闷棍重击过一般，嗡嗡地疼痛着，她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四肢与大脑开始不听指挥，它们不断地叫嚣着：“活该，你活该！”

先看到她的是凌楠，他笑着说了一句：“殷小姐，真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殷念心想，还不是托你的福，她尽量平静地回答道：“凌副董您好，我刚刚取文件回来。”

听到这句话，陆子栩也微微侧头看向了她，眉目之间隔着远山深海，隔着迢迢星河，触不能及，形同陌路。

不过三秒，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仿佛刚才只是在打量一处没有生命的风景。

意识到殷念手中拿的是和FL对手公司的签约合同，冯总监便有些避讳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道：“今晚这家餐厅主打分子料理，海胆与鱼子酱尤其出名，虽然刚开不到一年，但口碑一直不错。听说陆董之前在俄罗斯留学过，正好他们有珍藏的斯托利伏特加，到时候我就叫老板拿出来，反正一直藏着捂着，也不会变成金子。”

凌楠笑着回应了一句：“你们绮星太大方了，也不怕破费，看来今晚不大吃一顿，都觉得于心有愧。”

他们说着说着，便径直经过了殷念身边，殷念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堵空气墙，或是可以直接融进他们的背景里。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时久天长，他们见面之后，连目光的触碰都不复存在，就这样慢慢变成陌生人吧。

殷念自我安慰着，直到她听见了一个羞怯温软的声音唤道：“子栩哥哥。”

她扭过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她穿着荷叶领的碎花裙子，踩着马卡龙色的松糕鞋，笑容美好得如同遗落凡间的小天使。

女孩走到陆子栩面前，仰着头说：“今天彩排结束的早，我又是个路盲，不知道酒店怎么走，所以就直接来这里了。真好，刚来便遇见了你们。”

说到这里，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搭你们的车一块儿过去，可以吗？”

叶秋似乎认识她，恍然大悟道：“原来陆董的女友，是凌珑小姐啊！怪不得之前凌副董和我说，今晚FL参加晚餐的有三个人，欢迎欢迎。半年前我有幸看过《梦回兰溪》的舞蹈剧，你是领舞，简直就是全场焦点。果然男才女貌，陆董眼光真好。”

殷念听着他们的对话，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那叠文件忽然被风吹起，哗啦啦地飞到半空中，继而又落得满地都是。她慌忙蹲下身子，一张一张捡起来，可那些纸即便落到了地上，还是不听话地往前跑着跳跃着，殷念只能狼狈地追在后面，她心里拼命乞求着——陆子栩，别回头。

对，不要回头，不要看见这个失魂落魄的我，在那样惨烈的分手后，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占下风，我不能让你知道，自己还在被你的喜怒哀乐牵扯着。

殷念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将合同拾完，也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只记得自己站起来时，他们的车早就开出去好几公里，而她身边只剩火烧火一般的晚霞，还有仓皇逃离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