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讷他恨朕不要紧,朕还能活多少年?去跟一个孩子计较,只要他不恨你就行……

孔克坚这个老家伙终究还是要回曲阜的,朕将这老东西留在应天府膈应他也膈应朕,等元大都攻下来,这老家伙的心彻底死了之后,朕会卖你一个人情,由你求情,将孔克坚送回曲阜。

你此时先交好孔讷,未来他必定对你感恩戴德!”

“父皇!”

朱标闻言浑身剧震,他已经明白了朱元璋的安排。

孔讷进京,驯化,拉拢这位未来衍圣公,是朱元璋给朱标留下的政治遗产。

也许,从朱元璋故意留下孔克坚开始,他就已经为自己铺路了。

朱标激动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奔涌而上的情绪压制下去。

发现朱元璋可能猜到自己可能会死之后,他曾经想过一件事,就是父亲会不会因为不可逆的命运留下后手?

可如今,他宁愿自污,也要为自己铺路……

“儿臣谢父皇,父恩如山,儿臣只怕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滚蛋!”

朱元璋随手抄起一本奏疏,朝着朱标丢过去。

朱标闪避不及,被奏疏的尖角砸了一下,吃痛叫起来。

“啊!”

他抬头,眼角含泪,也不知道是疼着还是干了什么?

“朕还没死呢,别在那里给自己加戏,好好修行,帮朕把这个家看好,别在这给朕矫情,

今天朕不想看到你,明天记得办好朕交代的事!”

朱标又哭又笑,被皇帝轰出御书房。

等太子走后,皇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天数已变?

妹子呀,你说以未来为鉴,可是若未来所见不如自己心意,朕当如何自处?

窥见天机,也要承其重,希望这命运真的能转变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神情萧瑟,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开始批阅奏疏。

……

第二日,早晨。

路边的茶店,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拉开马车的帘子,下车的是一位少年,他一袭青衣,风度翩翩,只是少年下车的时候,衣服和身体带来的摩擦让他还是微微不适。

少年皱了下眉头,却是没有说话。

“少爷,老爷吩咐过,应天府那位皇帝崇尚节俭,以前您穿的衣服去应天最好也别穿了!

这些衣服已经是老奴尽量找的好料子了,您适应适应,争取给那位皇帝留个好印象!”

少年身边是一位老仆人,他听闻仆人诉说之后,露出悲凉之色。

孔家如今进京面圣,就连穿衣都要讲究吗?

过去八十年的富贵,仿佛过眼云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应天府那位皇帝?

他爹和爷爷去面圣,只有爹失魂落魄回来,而且孔家从那天起,仿佛变了天。

父亲性情大变,变得小心谨慎,再没有前朝之时的意气风发和自信满满。

他的爷爷,如今还在京城……

少年自然是孔讷,孔子的第56世孙,孔家嫡子,未来的衍圣公。

只是以前这些耀眼的光环,如今仿佛变成了枷锁,死死锁住自己。

“咱们喝口茶,吃点点心,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应天了,少爷到时候先见了皇帝,再去见老爷吧!”

孔讷身边的人是孔家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也是孔希学安排到应天来照顾孔克坚的。孔讷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嘱咐,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下了车,径自走向茶铺。

“客官,您请坐!”

茶铺的老板见到孔讷几个人下来,赶紧过来招呼。

此时过往的客商还不多,但有一群人聚集在茶馆角落。

茶铺老板上来就先给两人倒了两碗茶,孔讷喝了一口,皱眉。

“老板,有没有其他茶水?”

“客官见谅,小店这里只招待过往的行商,小本买卖,没有准备其他茶水,你喝不惯吗?”

茶铺中的劣质茶叶,孔讷如何喝得习惯?

但舟车劳顿,干粮也吃完了,他有些饥肠辘辘。

“算了,你给我拿点水上来!”

“客官这是要生水,还是开水,小店也有开水供应,只需要一文钱!”

“开水?”

孔讷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将开水拿出来卖的。

一般烧开的水,不都是拿来泡茶吗?

“客官这就不知道了吧,太上老君说了,这水里面有很多看不见的虫子,会伤害我们的身体,让我们寿元变短,所以陛下天恩,鼓励百姓喝开水。

本来呀,咱们老百姓命贱,那开水哪是我们喝得起的?咱们吃个饭都舍不得热一热,喝开水是那些老爷的事,

不过最近呀,龙虎山的真人们奉陛下之命,在扬州城救苦度厄,这《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风靡扬州,也随着行商们流传天下!那些商人们要喝开水,咱也就跟着卖,

对了,少爷您可知道太真人们传下什么恩法?”。

茶铺的客官很健谈,孔讷见他故作神秘,还提起龙虎山,心中不喜。

但不得不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他虽然不喜欢,但还是很想听。

“天花呀!龙虎山天师们传下来的法子,据说可以让人永远不得天花,这可是大恩法呀!”

茶铺老板说的时候,表情还十分激动。

孔讷和老仆人表情也是动容。

天花之毒,放眼华夏谁人不知?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折在这病上边,上至君王皇子,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你没出过花,你就不算在人间站稳脚跟。

在张异的“水军”战法之下,关于《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早就传遍整个江南和北方一些区域,只是孔家人高高在上,却并不曾听闻这些消息。

或者说他们不想听到关于龙虎山的消息,晦气!

孔希学其实知道老张传下这个法子,但他回去也不肯提。

所以造成了孔讷此时听闻,如听天书。

可是如果真有一法能永绝天花,谁都心动好吧,比如孔讷自己也没出过花,理论上他随时有机会被阎王爷把命给追回去。

“真的吗?”

“那是,我亲舅他二老爷去过扬州,绝对是真的……

我跟你说呀,据说扬州城真人授法那天,江上出现一只大龟,百姓们奔走相告,都说我朝皇帝乃是玄武转世,这除天花之法,就是太上老君看在陛下跟他在天上共事过,才传下来……”

张异编写的小故事五花八门,各种谣言早就满天飞。

“我们这些人呀,还找人日夜诵念《太上说微观世界妙法真经》,就希望哪天陛下能将种痘法公开……”

孔讷听店家左一句龙虎山,右一句龙虎山,他有些不高兴:

“谁知道他那本经书是不是乱编的,这些道士喜欢投其所好,祸乱君王!”

他话音刚落,不大的茶铺变得寂静。

“一个臭秀才,只会指点江山?”

“对呀,你懂什么,若是龙虎山的天师们什么都没做,你又做了什么?”

论斗嘴,孔讷如何是这些底层人的对手,登时被说的瞠目结舌,少年人脸皮薄,他登时面红耳刺。

“去去去,我不做你生意,出去!”

刚才和颜悦色的茶铺老板,也将孔讷轰出去。

孔讷主仆没有吃上东西,饥肠辘辘,但也只能继续赶路。

“为什么,龙虎山的那些道士会的威望会比我孔家更高?”

孔讷上了车,脸色扭曲。他不服气,也不甘心。

如果百姓们在称颂的人是别人,孔讷不会那么生气。

可那是张家,是和孔家相提并论的世家,张家过得好,越发衬托孔家的落魄。

主仆二人继续前进,终于远远看见应天的城门。

车夫本来想加速,但一行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来人,可是曲阜孔家孔家公子孔讷?”

来人穿着官家的衣服,孔讷也不认识,不过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对方是武将。

“小生就是孔讷,不知这位官老爷有何指教?”

孔讷从马车里探出头,朝着那位军爷问道,对方回答:

“我家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太子殿下?”

孔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旋即才明白在这里等他的是当朝太子。

太子朱标竟然在城外等自己,这让孔讷受宠若惊,他急忙从马车里出来,正要朝着另外一驾马车跪拜,车里传来一个稚嫩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本宫不想惊扰百姓,孔公子上车来聊吧!”

孔讷这才发现,太子的座驾平平无奇,除了有军人在旁边保护,他并没有声张。

应天府朱家的作风,似乎和元朝的贵族不同?

孔讷幼小的心中,隐约产生这种想法。

他听从太子的吩咐,在仆人的引领下上了马车。

车上,一位身着衮龙服的少年,精神奕奕。

此人谈不上多俊美,但也是相貌堂堂,关键是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身上已经有一丝同龄人没有的威严。

朱标见了孔讷,呵呵笑:

“听闻孔贤弟来京,怕你不识路,本宫特意来此等你!”

孔讷闻言,赶紧伏下身子:

“太子殿下,草民惶恐!

殿下万金之躯,却在此等候草民,草民罪该万死!”

“起来吧,咱们先去一个地方!”

朱标笑容和善,让孔讷如沐春风。

“咱们是要去面圣吗?”

“不是!”

朱标干脆利索的否定了孔讷的猜想,让仆人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