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以僧道的立场,给朱元璋提了个醒。

曾经免赋税的僧人和道人,在兴盛之后,反而站在国家的对立面。

这不是说每个和尚和道士都是天生的反骨。

也不是君王吃饱没事干就喜欢屠杀佛道……

说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冉冉皆为利往。

当过去的统治者给他们免税的权利之后,这个政策的演变,就注定会将他们跟朝廷推向对立面。

不过和尚道士好对付,这些人顶了天也就搞出个类似白莲教的组织谋反,朝廷出兵镇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更何况历史上三武一宗灭佛道(一宗是佛道一起灭),那些人大多数是乖乖伸出头来受死,

可这些,哪有儒家的读书人可怕?

“如果让举人免税,他们就会有动力去兼并土地,就算他们没有这个动力,也会有人将土地挂在他们名下,彼此相互利用!

可这样的话,输的还是朝廷!

那小子说过,这天下耕地不过八百万顷,再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二百万!

现在可能看不出问题,等未来秀才举人的数量多了,这些人产生的问题会放大!

他们名下每多一亩土地,朝廷就少一分税收!

且给予他们的那些特权,也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如果举人和秀才从某种程度上能和地方官对抗!

那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也会失去许多,

朕虽然有心限制官员的权柄,可那些人从本质上来说,已经很难称得上是百姓。

朕可不想在门阀消失的今天,再给那些读书人造出一个不是门阀的门阀。

和尚和道士的头好砍,

这天下读书人的头,可砍不完啊!”

见朱元璋心生刚开门,朱标回答:

“父皇的忧心不是没有道理!

免赋税这个口子,不可轻开,至少也要有限制!

其实以此同理,宗亲和勋贵,同样要限制……”

今年很多事情都要定下规制,官员俸禄不过是率先拿出来讨论的问题。

随着大明天下定,

关于皇子封王和封赏功臣的事也要定下章程。

宗室的事情可以拖一拖,可是亲王的俸禄,还有各种爵位的俸禄,其实也可以定下来了。

朱标知道老朱的标准,因为张异早有预言。

但他很好奇,如果说官员的俸禄老朱提高三成,那勋贵的俸禄呢?

会不会提?

“亲王俸禄,你弟弟们的年俸降到一万石!”

老朱第一个砍掉的俸禄,就是亲王的。

虽然他有些肉疼,老农民多子多福,让子孙过得好一点的本能让他非常抗拒这个决定。

可是宗室的后患,靖难等等一堆张异预言的事件,让老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将好处都给自己的孩子。

毕竟想要让子孙过得好,前提是老朱家这个摊子得支棱起来。

如果大树都不在了,其他东西都是过眼云烟。

“但徐达、李善长他们的,可以适当增加一点,不过拿了朕的东西,就要承担朕的限制……

谁敢给朕搞土地兼并,就别怪朕杀鸡儆猴!”

朱元璋杀气腾腾,张异有句话说得没错。

许多事情的根,其实都在洪武朝。

如果很多事放在洪武朝来解决,那其实根本不算是问题。

就不说洪武朝了,就说南北榜案。

洪武初年能解决的话,它就是个阳谋,可如果任由它发酵到洪武三十一年,等老朱都要死了。

那时候哪怕老朱自己,也无力回天。

以未来为鉴,并非让人全听张异的。

听之,思之,实践之……

许多为问题同样可以消弭于无形中。

可正如朱元璋所言,他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老朱牺牲了钱财,换取的就是后续许多事情不要爆发,或者少爆发……

譬如给举人和秀才的特权,很有可能助长地方大族的力量增长!

这些人若是多起来,可是真的收拾不掉……

朱元璋眯着眼,微微有些后怕。

接下来他对于新政的改革,还有一些后手,不过在这之前,朱元璋需要一个引子,去引爆舆论。

“张异那臭小子还没行动?”

老朱问了一声朱标,朱标笑道:

“他还在给父皇您筹出海的银子呢……”

老朱笑。

他这出海前后大概要花二十万两银子,但其实把有现成的船身去掉,大概十万出头就能够。

张异自己出力加坑了老张,龙虎山就出了将近五万两白银。

这妥妥是大客户呀!

解决了一个大隐患,老朱心情不错。

“那小子说的拍卖行,什么时候开张?”

“上次听高见贤报,陈掌柜送来帖子,说是三日后!

这段时日,市井上隐约有流言起,都在议论去年惹得满城风雨的玻璃镜。

这龙虎山的小天使不堪其扰,也不想得罪人,所以将玻璃镜交给拍卖行拍卖的消息已经流传出去……

想必这是张家弟弟给陈掌柜的建议,反正这风已经吹起来了,

接下来就看张家弟弟能不够筹到他想要的银子……”

按照张异的计划,他准备再给老朱筹一万两左右的银子,也就是说他这场拍卖会至少要拍下八九千两。

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朱元璋父子也好奇不已。

“等到那天,就知道了……”

朱元璋并没有等太久,三天转瞬即逝。

陈珂的拍卖行,也在许多人的关注下悄悄开起来。

这个拍卖行能受到关注,一来是陈珂确实有许多富商朋友,大家捧场。

二来就是,玻璃镜。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个消息并不如后世那么容易被人遗忘。

承载着徐府和常府两位贵妇的恩怨,加上皇后求而不得的故事。

玻璃镜早就不是单单一个奢侈品属性,而被赋予了太多其他以外的东西。

就算张异对玻璃镜很有信心。

但事到临头,他却依然有些紧张起来。

拍卖行开张,作为事主的他自然要出现在这里。

陈珂的办事效率不错,在年前年后短短的日子里,他不但找到地方,还将这地方装修得富丽堂皇。

他是个听劝的人,张异的提议,他几乎照搬全收。

关于如何拍卖,拍卖官的培训什么的,做得都挺好。

陈珂甚至包下来一个秦淮河上的姑娘,日夜培训。

姑娘和他都瘦了几斤,但业务也做起来了。

外场,包厢……

迎宾,广告……

张异的骚操作,让他在操作环节省了许多气力!’

客户他是找好了,拍品也找好了。

可是作为拍卖会压轴的东西,陈珂心里可没底。

拍卖行的天字第一号包厢,张异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盒子!

精美的盒子里,放着四面玻璃镜子。

陈珂的眼睛,神驰目眩。

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看到玻璃镜的人,大抵都是这种表情。

身为现代人,张异很难理解那种痴迷。

这大概和女人看见大钻石一样的表情。

陈珂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提了提气,又压下自己的贪欲。

“这清心观的小道长,真是神人呀,可惜老夫无缘一见!”

陈珂十分惋惜,他曾经想绕过眼前的小子去找到那位小道士。

谁知道这货在清心观深居简出,压根不见人。

后来他也发现,似乎清心观附近有人盯着,

还有离青陌并不简单之后,

身为一只资深老鼠,陈珂选择了避而远之,再也不敢随意出现在清心观附近。

对于陈胖子试探的行为,张异笑而不语。

他反而转头,得意道:

“那是,龙虎山的小天师哪是那么容易见的,要不是我家少爷跟他是好友,陈掌柜也求不到这福分!

少爷,你说是不是?”

孔讷哭笑不得,自己早就成了张异的工具人。

见他自吹自擂,还要自己背书,孔讷无语。

“那位小道长,确实是世外高人……”

他话中有话,可惜陈珂并没有听出来。

“两位少爷,这镜子就交给陈某吧,程某今日保证不会辜负小道长的心意!

这镜子要是拍不下一面八百两,陈某补全小道长的银子!”

身为一个玉器商人,他对于奢侈品的的敏感度绝不是普通人能比。

八百两银子,是陈珂的保守估价,这每一面镜子没有一千两银子,绝对是不可能的。

张异笑笑,八百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还是看不起江南那些富户?

“这沈家人也来了?”

张异想起一件事,好奇询问。

“嗯,沈家老爷爷来了……”

“那就没事了!”

“那二位稍候,我去安排!”

陈珂带着镜子,小心翼翼出门。

等人走了之后,孔讷才掐着张异的脖子:

“你借着我们孔家的名声,搞的事情越来越大了!我掐死你这个逆仆!”

“滚一边去,小心老子噬主……”

二人因为各自忙碌,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不过彼此之间的感情倒是没落下。

打闹之后,张异问:

“你家两位老爷子怎么样?”

孔讷回:

“挺好的,爷爷放下心结之后,倒是热衷于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曲阜的简体字推广还不错……

至于我爹,最近在安抚那些孔家族人,也在整顿家风!”

“你家的家风确实需要整顿,你们老孔家的问题可比我们严重多了,现在你们孔家在读书人眼里还有点光环,可是再作下去,那就真的没了……”

张异这番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终明朝一朝,张家虽然也出现过大哥张宇初这种被皇帝撸掉天师位的败家子,或者那位被君王流放六年的曾孙……

老张家不是没有败类,但比起孔家的衍圣公,那是小巫见大巫。

**掳掠,凡是人不干的事,明朝的衍圣公们可没少干。

皇帝虽然也会惩戒衍圣公,可终归还是下手比龙虎山的天师轻,就说那位叫什么来着的衍圣公,张异一时间没想起来那位的名字……

反正如果换成龙虎山的天师,大概率是要被死的,至少也是个流放千里。

可人家就是被皇帝给保下来了。

可人能没事,民心却是回不去了。

士子集团对孔家的期许,本来就只是期望他们当个吉祥物,但他们往往连这件事也做不好。

演变到后来,真就没人将孔家当回事了。

相比而言,老张家虽然在张宇初后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多少还能硬挺一段时日。

“嗯!”

对于张异的提醒,孔讷虚心接受。

他这位同学身上有神异,孔讷是深有体会的。

“孔家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我父亲就算有心想改变,也是力有不逮!

不过他没做完的事,我也会继续去做!

不能给老祖宗丢人!”

孔讷很早之前,就明白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可就算如此,也要努力给这世界留下一点东西。

少年人总是天真且充满斗志,张异老里老气地拍着孔讷的肩膀,以资鼓励。

“黄老爷,您也来了……”

二人正在说话,外边的声音吸引张异注意。

陈珂在和黄叔叔说话!

张异不理孔讷了,自顾跑步去。

果然,在走廊,张异见到了黄家父子。

“黄叔叔!”

他打断了双方的对话,朱元璋回头,笑:

“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你家少爷也在?”

“在,在……”

张异嘿嘿笑,叔叔果然上道,压根就不揭穿自己的身份。

“陈兄,要不你忙,我去拜会下孔家少爷!”

“黄兄自去!”

陈珂确实有点忙,听老朱建议,告辞离去。

朱元璋似笑非笑,给张异行了一个眼色,然后,他跟着张异,走进天字第一号房。

孔讷本来还想着,张异跑出去跟谁说话。

等看到太子爷和皇帝老爷进来,孔讷的头都炸了。

这家伙交游广阔,可未免也太广阔了……

突然将皇帝带到自己的房间,孔讷小小的心灵实在承受不起这种冲击。

他马上要跪下去,可是皇帝却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孔少爷,可否借你家书童一用?”

朱元璋在表面,给孔讷极大的尊重,孔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您说笑了……”

“讷讷,你在天字一号房待着,一会我过来找你!”

张异很没义气地丢下孔讷,跟着老朱钻进天子二号房。

不多时,陈珂的客人陆续到来。

大明第一场拍卖会的参会人数远比张异想象中更多。

也不知道是这种新的拍卖模式吸引到人,还是陈珂交游广阔。

在客人坐定之后,陈珂也迫不及待开场。

第一件拍品被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