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山中狼,得志便猖狂,德不配其位,转眼赴黄粱。
这是张异对杨宪的评价,也是因为这首打油诗,杨宪得了一个中山狼的名号。
杨宪对那个小道士恨之入骨,也是由这首词而起。
可是当发现,这首诗有可能变成预言的时候,杨宪的腿肚子,便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杨大人自言自语,拼了命的安危自己,最终在家人的搀扶下,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也没心情去中书省办公,径自回家去了。
回到家,杨宪还回忆着章溢母亲的死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件事着实吓坏了杨宪,他在家里来回踱步。
家中心腹问,杨宪将此事说出。
那人闻言,道:
“大人,莫不是那龙虎山的道士,诅咒大人不成?
此事,要么大人去清心观求那小道人,服个软,也许他能放您一条生路?”
杨宪闻言大怒,呵斥家人:
“这小道士预言真假不知,我岂能去找他服软?
且我若服软,这朝堂中还有谁能服我?”
“那既然大人求不到龙虎山身上,只能去寻别的高人!
这京城道观也不全是他龙虎山的,在永寿宫旁边,也有一座全真观,大人要不去问问?
若不成,大人也可去天界寺求慧昙法师,以佛法镇压邪道!”
杨宪闻言,这也是个道理。
不拘和尚还是道士,能破了那个小子的诅咒才是正事。
他马上让人备轿,直接去天界寺。
“杨大人,想求平安?”
天界寺,慧昙法师听了杨宪的诉求,陷入沉思。
“对,本相被那龙虎山的小道诅咒,茶不思饭不想,日夜难寐,这妖道凶猛,本相想在天界寺求个平安!”
慧昙法师闻言,却是犹豫起来。
若是一般人找他祈福求平安,他也就顺从了。
可是杨宪身份敏感,这种达官贵人的事情往往不好办。
尤其是他提到龙虎山这个慧昙一想起来就晦气的名字,更是心烦。
“传闻,陛下想让宋父子选个地方修元史……,这天界寺本是陛下选好的地方!
但最近陛下烦心事多,这件事一直拖了下来!
大师若不嫌本相自作主张,改日本相为你提一下!”
慧昙闻言,颇为心动。
大明成立至今,也算过了一年了。
修元史这件事,皇帝一直让宋濂准备。
但真正的工作开始,这件事一直耽搁下来。
本来传言皇帝属意在天界寺来办这件事,但传言一直没有落地。
慧昙以前不急,但现在却特别上心此事。
原因为他,虽然此时距离过年也去了一段时日,但永寿宫,也就是现在的朝天宫带来的影响,依然没有结束。
过年后,天界寺的香火起码流失了四成。
身为天界寺的主持,慧昙从这香火的变化,已经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如果单从生存来说,其实天界寺并不靠香火钱生活。
南京第一寺,寺院有大量的田地,这才是寺院生存的根本。
可是香火,依然是一个寺院的门面。
这就是过年那场佛道之争,天界寺付出的代价。
慧昙现在很需要一件事,提振天界寺。
没有什么比皇帝在天界寺修元史,更能体现天界寺大明第一寺的地位。
宫里迟迟不下命令,这让慧昙也颇为焦急。
既然杨宪主动提起此事,慧昙顺水推舟。
“杨大人既然诚心,我佛门虽然没有破解诅咒的法子,却走堂皇正道!
杨大人可将这本《显密圆通成佛心要》拿去,日日诵念,自有感应!”
“这……”
杨宪可不是什么佛门中人,对于佛法修行更是兴趣缺缺。
慧昙法师看出杨宪的犹豫,道:
“若是大人还有疑虑,贫僧可以给大人引荐一位高道,说起来他也是江西人,却不是龙虎山门下,相反,此人和全真道颇有渊源,他还修行净明道等诸多道派的道法,乃是一等一的高人!
如果大人有心,可将他引荐给皇上,或者请他入京!”
杨宪一听,这靠谱,马上应下来。
“慧昙大师放心,关于修史的事,本相一定会跟皇帝提及……”
杨宪带着那本书满意离开,等慧昙亲自从他出门,他的小徒儿不知道从哪钻出来。
“师父,这可是天大的良机,你怎么把宰相往别人那里推?”
慧昙似笑非笑,转身问:
“你认为杨宪找到贫僧,是一件好事?”
他的反问,让小和尚懵了,难道不是好事?
可他不敢问,因为既然师父反问,那事情肯定跟他想的不一样。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陛下早就决定天界寺成为修元史之地,但为何过了年这件事却不见消息。
贫僧知道,这是陛下对贫僧和龙虎山争那古战场的黄土产生了不满……
陛下不满,不是因为贫僧争。
而是贫僧输得太惨!”
小和尚不解:
“难道陛下希望师父赢?”
“也不是,咱们天界寺赢或者不赢,在陛下心中并不重要!
不过天界寺是陛下抬起来寺院,如果咱们输得太惨,他会觉得咱们无能。
很可惜,在过年那场道争中,咱们天界寺,甚至可以说佛门都输得很惨!
天下道门,因为那场封神,起码涨了一成信众!
张正常是注定要成为史书留名的高道,但贫僧,却要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污点,成为他龙虎山的踏脚石!”
想起过年那场暗斗,小和尚羞愧不已,同时也愤愤不平。
但他就算再想厚着脸皮安慰师父,却也知道人家当时是真的按着天界寺打。
以药师换药王的计划,随着“小张呀,你坐下……”那首脍炙人口的唱词流传,也是烟消云散。
师父那点小算计,被人连消带打,基本毫无还手之力,这说起来,确实丢人。
“所以,贫僧如果再插手杨大人的事,倒不是不可以!
但杨大人和龙虎山斗法,如果输了!
贫僧在陛下眼中会更加显得无能!
与其如此,不如将他推荐给那位,那位道兄确实声名在外,是妥妥的高道!
如果陛下能信他几分,至少可以分薄他对龙虎山的信任!
如果他们能够争斗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就是,
为今之计,贫僧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将修元史的事情落地。
你帮贫僧送个信,宋先生好久也没来寺里做客了!”
宋濂是负责帮皇帝修史的主要负责人,且此人跟喜欢结交朋友,跟慧昙也是君子之交!
慧昙终于忍不住,想去找宋濂打听消息。
而此时,慧昙念叨的宋夫子,正在皇宫中跟朱元璋汇报。
“陛下,这修元史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臣请教陛下……”
朱元璋摆手:
‘史书最重要一点,就是求真!
朕为君王,就不问询和干涉修史的具体工作,你只要记得,朕不会给你多少时间!
这朝廷有太多事要处理,没必要为蒙古人的事情浪费太多时间!
宋濂,朕最多给你半年时间……’
宋濂闻言,登时脸色大变。
半年时间,未免也太过仓促了。虽然元朝和明朝之间的改朝换代也算顺利,大量的典籍遗失不算严重。
可修史哪有那么容易,如果时间太仓促,修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好看。
身为史官,能够主持修元史,宋濂觉得与有荣焉,
如果元史修得不好,那不是打他脸?
只是皇帝的命令他暂时不敢反驳,宋先生只能郁郁寡欢出宫。
出了宫,他才知道章溢家出了事,又匆忙往章溢的府邸去。
……
“杨宪去了天界寺?慧昙没给他出谋划策?”
等宋濂走后,有一份密奏也送到皇宫。
朱元璋看了一眼,问送件的凌说。
凌说道:
“应该是没有参与,不过属下看见慧昙法师给宋先生府上送信……”
“这个慧昙,他是急了!”
朱元璋放下笔,笑起来。
一边的朱标闻言接话:
“父皇这是不想在天界寺修元史了?”
朱元璋道:
“不在那,还能在哪?
只是朕先晾晾他,杀杀他锐气再说!”
“不过……”老朱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先让凌说出去,才对太子朱标说道:
“章溢的事,比较难办!
现在他母亲走了,朕要不要准他丁忧?”
老朱脸上有些愧疚,百善孝为先,
按照道理,他此时应该准许章溢回去守孝才是,可是朝廷现在的人手缺失缺乏,这让他非常为难。
且,张异那个臭小子,不小心也给他上了一个眼药。
他前脚才说张异妖言惑众,后脚章溢的母亲就走了。
这一巴掌打得老朱有点难受,也让他多少显得有点薄情寡恩。
虽然他知道章溢昏迷之后,第一时间派了太医过去。
可他能想到,等章溢醒来,肯定是第一时间向他辞官的。
“父皇,百上孝为先,如果您不许章先生丁忧,恐怕会背上骂名!”
朱标并没有因为老朱是亲爹而给面子,直接反对朱元璋心中的打算。
“儿臣知道,章先生这种有文武双全的臣子,确实能给朝廷添加助力,且父亲对他已经有所安排!
可这孝行,同样是大事,就算父皇不准,那章先生没有心思处理政务,不也一样?
且,最关键的是……”
朱标顿了一下,说:
“张家弟弟去年因为孔府的事闻名京城,除了中山狼之事,另外一件事,就是预言章大人的死期……”
朱元璋打了一个寒颤。
张异说你发财你不见得会发财,但张异说你倒霉,那大多数还是要倒霉的。
朱元璋明白朱标的意思,如果张异预言成真,章溢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老朱给他留下,恐怕也是无用功。
“正好有日子没见过他了,去见他一见,朕关于日本的事,也想问问他……
那小子在哪?”
朱元璋终于下定决心,去见见张异。
年后,张正常得皇帝恩准,暂时没去北地,而是回龙虎山整顿正一道教务。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天下道观推广简体字。
将道教接地气这点,作为未来正一道和佛门争夺香火的手段,张异所谓的平台化和以现世利益勾牵的法子,被老张开始推广下去。
一本《农政全书》,张异结合古书和添加了许多现代的农业知识分发下去。
成为道门作为入世,指导百姓生产的关键。
加上龙虎山刊印的一副巨大的粪丹制作图录,基本都刻在正一道每一个道观的墙上。
这种接地气的传教方式,迅速收获了许多民心。
老张也因为教派改革,声望水涨船高。
因为有朝廷暗中的支持,推广简体字的事,居然因为龙虎山这个平台变得非常顺利。
一开始,那些读书人本来也看顺眼道士办学的事,可张正常将简体字推广的内容,基本定格在一切奇技**巧的事情上后。
大多数人嗤之以鼻之余,也不再关注这件事。
老朱对这份改革是持欢迎态度的,因为至少推广简体字确实变快了。
张异也完成了一部分他当初的打算,降低文盲率,推广技术。
至于所谓的圣贤学说,他反而不太关心。
老朱一开始对龙虎山失控的事情,张异也未雨绸缪。
现在正一道的人,三句话不离皇帝,五句话必提玄武。
龙虎山的道士但凡有一点功劳,都往皇帝身上推,这让老朱就是想警戒,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老张离开京城,以前的永寿宫,现在的朝天宫主持邓仲修失了撑腰的人,目前还在努力适应自己的角色,树立他的权威。
张异也知道这位小邓师兄年轻,镇不住场子。
所以他以龙虎山嫡传的身份,经常留在朝天宫。
但他拒绝了邓仲修将他请来朝天宫的主意,依然住在清心观。
所以老朱一时间也摸不准张异此时在哪,得知他在清心观后,老朱父子的车马,半个时辰后已经停在清心观门口。
老孟接替了邓仲修,成为看守道观的人。
“你在做什么?”
去了后院,朱家父子见张异在书房奋笔疾书。
老朱凑过去一看,脸色微变:
“你在写元史?”
朱元璋跟见了鬼一样,虽然知道张异能窥未来,
可见他一人写元史,也太那个了……
且,他没事写元史干嘛?
朱元璋自己开口询问,张异见是自己人,嘿嘿一笑:
“当然是报复天界寺那些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