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虽然也是洪武旧臣,但一来他投靠朱元璋比较晚,二来他的立场和常遇春等人冲出。

杨宪在检校这个位置上,天然就是站在文武百官的对立面,且他也出手针对过李文忠。

武将集团这些人内部也许有争锋,但对外还是很团结的。

常遇春的表态,徐达并不意外。

只是身为常遇春的主官,这大明军队的主帅,徐达还是提醒常遇春一句:

“老常,咱们武将最好不要有自己的看法,咱们是陛下的刀,刀锋所指就是咱们的敌人,朝堂中的事咱们就别议论了!”

常遇春笑:

“徐达,你永远都是这么小心翼翼,你不累吗?”

让他学着徐达这般做派他是做不到的。

常遇春若是这种性格,他领兵也不会风风火火。

徐达摇头苦笑,常遇春这种性子若是开国征伐的时候还好,若是在朝堂为官,恐怕要吃大亏的。

不过他言尽于此,也不想多说。

徐达将目光放在老张身上。

张正常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有愤怒,有恐惧,也有一丝丝自豪。

他最终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道骨仙风。

张正常今年来一直在北地游走,大明走过的战场,都有老张的影子。

就是明军没有走过的古战场,老张也会按照皇帝的命令,亲自前往施法,超度亡灵。

作为这场政治秀的见证者,徐达觉得张正常处理得不错。

老张家是蒙古人捧起来的天师,他们的根基虽然在南方,可在华夏的国土上,依然拥有深厚的民心。

张正常每走过一个地方,就给当地的百姓带去更多的宣传。

百姓们因为他的身份,不抵触明军,就是老张为新朝廷所做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这就是张家的民心为南北弭合做的贡献。

也是老张和龙虎山依然能在华夏大地上自由行走的原因。

对于龙虎山的圣眷,徐达并不妒忌。

在北地行走可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简单。

北方许多地方,是疫区,瘟疫横行。

还有大量的地方,蒙古人统治多年之后,早就忘了汉家的荣光。

他们的心向着北元,对于老张这种行为,可是恨之入骨。

张正常背后,有一道刀疤,是他在北地行走的代价。

只不过,他并没有声张而已。

他是跟着常遇春过来的,徐达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常遇春一眼。

他说:

“老常,你回你大军去吧,前边有场硬仗要打!”

大蒜素给徐达压下病痛之后,常遇春也没有阻拦徐达继续进军的理由。

他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转身就走。

临走前,常遇春问老张:

“道长是跟咱走,还是留在这里?”

徐达回:

“我想跟张道长说说话,你先走吧!”

常遇春不疑有他,转身就走。

等他离开之后,外边的士兵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中军的营帐,暂时未动。

徐达想了一下,开口道:

“这年关已经,想必真人已经归心似箭?”

老张闻言,回答:

“道人四海为家,年不年的其实并不重要!

且我奉君王令,见证汉家河山统一,告慰英灵!

这太原一战就如大都一般,是我大明国运所向!

贫道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徐达问:

“那真人就不担心令郎?”

老张闻言苦笑,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当朝宰相呀,他居然将人家形容成中山狼?

张异这是要与杨宪不死不休的节奏?一个朝廷的宰相若是有心针对,别说一个孩子,就是龙虎山本身也经不起折腾。

只是……

面对徐达的疑问,张正常摇头。

他确实担心张异不假,可是如果张异都处理不了的事,他老张回去一样处理不了。

那个孩子的本事张正常是知道的,远远超过自己。

且他的监护人也压根不是自己,如果那位都处理不了的事,老张自然也处理不了。

只要不是惹着那位,老张也不用担心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担心的,贫道担心不来……”

张正常想了一下,决定应付徐达。

徐达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

“说起来,龙虎山送来的这药,确实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也不知道令郎是如何研究出这种药物!

我得皇帝垂青,这背疽也看过不少名医,可也就是令郎的药物能让我缓解苦痛!

只是不知道,这药是不是龙虎山独创?”

“大概吧?”

张正常也摸不清这大蒜素的底细,只能讪笑。

“可真人有所不知,我并非第一次使用此药!

早在前阵子,皇帝曾经赐我一些神药,我用过之后,背疽大为好转!

此药和令郎手中的药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皇帝从令郎手中得了此药,还是令郎从皇帝手中得到神药?

看我夫人所言,似乎后者更多……”

老张这时,才隐约明白徐达留下他想问什么,表情凝重起来。

关于张异的存在和张异的表现,皇帝似乎特意隐瞒他的存在。

可百密一疏,谁能想到在千里之外,徐达也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不等老张反应过来,徐达道:

“上次在京城,我临走前,陛下拜托我一件事,就是看着常遇春!

他告诉我,有高人预言常遇春明年必然有事!

这个高人是谁,本来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还一直以为,是传说中那位高人张三丰!

只是如今谜底揭开,原来却如此简单!

令郎才是陛下背后那位高人啊!”

徐达说到此处,张正常也沉默下来。

他倒是想否认,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否认就是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我妻儿怕我不信这药的效果,特意给介绍过令郎的过往,他救过我女儿多次,以张三丰为别号!

也难怪我会误会,三丰真人的传说,从宋时一直有!

知道这药物出自令郎之后,许多事情我也想通了!

真人游走北地,也在许多人的军营里待过!

可你最近却一直跟着常遇春!

想必是陛下对你有所交代?

而陛下交代你的内容,必然是与明年老常的劫数有关,我猜的可对?”

徐达不用张正常回答:

“恐怕那种痘法,也是出自令郎之手?”

张正常站起来,朝着徐达拜拜,却不肯真的承认。

徐达笑道:

“本来应该心照不宣,毕竟你没有皇帝的许可,却不能随便乱说!

只是这背疽困扰徐某多年,有一药可解,算是救了我一命!

我无法当面谢过张异,却必须对真人坦诚!

且,老常的性子你也看到了,皇帝虽然让我节制老常,可他哪是能听我命令之人?

我们关系虽然好,却也隐约较劲!

如果我用主官的名义去压他,却不免会激起他,或者别人的反对……

所以今日说开,也是希望道长于我配合,帮衬着点!

徐达在这里谢过真人!”

张正常赶紧起身,诚惶诚恐:

“将军大人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有圣旨在身,贫道自然要全力配合将军大人!”

此时,外边的亲兵回报,大军已经准备出发。

二人的对对话中止。

张正常准备告辞,去常遇春军中报道。

他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徐达:

“徐将军,你的身体可以吗?”

“今日早上我已经用过药,确实有效!”

徐达想起用药过程,却是满脸铁青,不过他知道张异就是那位世外高人之后,终究还是默认了相信张异。

对于很少用过抗生素的人来说,抗生素带来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他的背疽虽然不能说好了,但止痛,消肿,也让他症状好了八成。

徐达相信,只要医嘱用完这些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张正常点点头,虽然他对神药好奇,却也不会在这时候询问。

老张想起一件事,问:

“只要不耽搁和王保保的决战就行!常将军期待这场对决很久了……”

徐达闻言笑起来。

常遇春的性子他自然明白。

他和常遇春两个人都是名将,可风格不同。

他徐达胜在用兵全面,常遇春的优势却是在正面战场上的勇猛。

他当主帅,常遇春当副手,二人联合起来,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是无法想象的。

如果与扩廓帖木儿短兵相接,那毫无疑问这就是常遇春的主场。

这一定是一场精彩的对决……

可这老小子,注定要失望了。

“道长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决战?”

徐达一句话将将张正常给问住了,徐达似乎话里有话?

“我对战争的理解和常遇春不同,所以所用的手段也不会一样,遇春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巅峰之战,本人却更希望,多来一些战场之外的机会……”

张正常不理解徐达说的意思,只能带着疑惑离开军营!

……

洪武元年,十一月!

北元名将王保保带领手下十万大军,与明军不期而遇。

这场常遇春期待的巅峰对决,却最终以明军摧枯拉朽的冲锋结束战斗。

张正常目睹这场决定国运的大战,就在星夜之下,常遇春夜袭蒙古大营。

蒙古人的哭声和惨叫声,在夜里回**。

张正常见证了大明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勇猛,而直到战争结束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徐达早就策反了王保保部将豁鼻马。

这场本应该是苦战的战斗,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徐达那天对他说的话,谜底就此揭开。

见证了常遇春的勇猛,也见证了大明第一人徐达的用兵如神。

张正常将他的见闻,化成一纸家书,落在京城的清心观中。

张异手捧着老张的书信阅读,心头的血仿佛也热起来。

能够见证这段历史,张异忍不住拍掌叫好。

“真可惜,不能亲眼见证!

我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我大明已经拿下太原了!”

张异放下手中的书信,对给他送信的朱标和朱元璋说道。

老朱本来在饶有兴趣的打量张异,闻言打趣:

“你这小子平时看你似乎看破红尘,却难得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如何能不激动,太原定,这天下才真正定下来!

虽然未来边患还是会长时间存在,但这一战正式代表我汉人终于将蒙古留在中原最后一颗钉子拔除!

此战之后,北方才能真正恢复生产,大明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节奏!

若太原拿不下,中原就始终定不下来!”

老朱点头,张异说得没错。

太原一战之后,许多东西他就可以慢慢推进了。

包括他本人很想去的北平,也可以去看一看。

老朱年前本来想过去一次,可是他刚提出要求,百官的奏疏差点将他淹没了。

君王不涉险,朱元璋的远行计划,被硬生生打断。

嗯,北方已经入冬,明天开春再去吧?

老朱心里默默做下这个决定,对于张异,他越看越是喜爱。

这小子身上的利用价值先放在一边,

至少他身上洋溢的发自内心的喜悦,是老朱最为欣赏的。

张异可能并不把大明放在心上,但对于华夏的利益,他真心拥戴。

既然大明代表着华夏,四舍五入,大概也等于他对自己拥戴了。

“叔叔,你这次带来的东西可不少呀!”

张异放下张正常的家书,注意力已经转到朱元璋带来的物资上!

堆积如山,这是张异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感慨。

老朱就如父亲一般,生怕孩子在京城委屈着,将能想到的东西都带来了。

过冬的木炭、各种年货,而且竟然还有些烟火。

过年做新衣服的布料也有,这些可以给孟瑶和孟家嫂子做件衣服。

张异郑重其事,给老朱行了个礼。

老朱与他,都被一种情绪温暖着。

“行了,这次给你送来物资,我们就要离开了!”

年关将近,身为一个皇帝,朱元璋不可能再和平时一样,能随意出入皇宫。

各种礼节的束缚,加上即将忙碌起来的国事,都拖着他。

既然如此,他干脆给张异来一场“道别”,再赐予他一些东西。

张异点头。

除了他这个孤家寡人,大家都是要回家过年的!

当然,在京城值守的官员大概也没有这个福分,自己到时候可以去许先生家蹭顿饭。

“满意吗?如果不够,我再让人给你送一批过来!”

朱元璋走到张异身边,一起看着这些礼品。

“太够了,果然是自家人亲!

您可比皇帝大方多了!”

张异夸黄和还不忘黑了朱元璋一把,老朱登时哭笑不得。

他到底是该生气呢,还是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