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产量,乃是朝廷之本。

皇帝所谓重农抑商之策,就是为了让百姓锁死在土地上,增加天下粮食的产量。

别说粮食产量增加一倍,就是增加二成,皇帝估计自己都能从梦中笑醒。

若是别人说自己能让粮食产量增加一倍,朱元璋只当他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妄人,可是放在那个小家伙身上,老朱却从来不会小看!

必须见他!

朱元璋读到这个密奏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

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现在就想出城。

第二日,老朱下了早朝,第一时间就选择出宫,寻找张异。

清心观,皇帝扑了个空……

因为张异比他更早出门了,不但出门,道观大门紧闭,连老陌和邓仲修都不在道观之中。

朱元璋询问周围监视的检校,才知道张异已经去自己的田地里忙碌去了。

“他难道还真想去种田?他倒是上心……”

朱标跟着皇帝一起来,听到检校的报告,忍不住自言自语。

“如果能用土地绑定这个小子,朕再给他百顷,千顷土地又如何?

只是我看这小子的心思,与其说是放在收成上,不如说是他觉得好玩!”

朱元璋也算是了解张异,一言说中张异的的心思。

父子二人自然知道张异的去处,却不好直接过去。

直到邓仲修刚好回来,发现黄和父子在道观门口,他一路小跑过来:

“黄老爷,黄少爷,你们来啦!”

老朱故意板起个脸,问:

“小邓,你家师弟又跑去哪里了?”

邓仲修嘿嘿笑:

“告黄老爷知,我家那个师弟在城外种田呢?”

他七嘴八舌,就将皇帝赏赐和后边的事给老朱说得八九不离十,他说道:

“师弟让我回来拿点东西,老爷您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如果您要等师弟回来,估计最近是等不得了,看他那架势,一时半会回不来!”

朱元璋等的就是邓仲修这句话,他让邓仲修拿了东西,然后跟着邓仲修一起前往张异的地。

路上,在老朱的引导下,没有多少城府的邓仲修差不多将张异说的话又再重复一遍。

“天下粮食涨一倍,他好大的口气!”

老朱的表现和邓仲修初听这句话的时候一样,很生气。

邓仲修好不容易找到认同感,频频点头:

“虽然师弟很聪明,但我觉得种田,终究是他不懂的东西,在龙虎山上别说种田了,他连花都没碰过!

师弟最擅长的,大概也就是把他不小心弄坏的东西拿去埋了……”

朱元璋父子倒是很少听到关于张异的趣事,登时起了兴趣。

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不知不觉,也来到田头。

田,曾经是皇家的田,且是皇家最好的良田。

朱元璋对这些田地很熟悉,对于一个老农民来说,当地主可是他儿时的梦想。

老朱对属于皇家的田地,基本一清二楚。

“父亲,这田地的位置,可是极好呀!”

朱标也明白,朱元璋能将应天府附近的地拿出来赏赐张异,算得上是非常厚道了。

而且,这些田地都是在耕种的田,显得更是难得。

朱元璋默然不语,邓仲修接过话:

“可不是吗,皇上天恩呀,我从那些佃户口中说,这些田地就算在皇家的田地中,也是极好的……”

老朱没有搭话,而是用目光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寻找张异小小的身影。

在即将成熟的稻田中,想要找到张异也不容易。

不过找了一会,朱元璋还是找到了目标,张异此时正跟着那些佃户,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他已经脱去道袍,穿着一身方便下田的衣裳。

只是那些衣裳如今也沾满泥土,显得很脏,但就是他这身装扮,反而让皇帝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一行人走到张异身边的时候,张异还在询问老孟种田的知识。

天气,温度……水资源……

老朱一脸古怪,张异问的问题一看就知道不会种田,可他的问题却十分刁钻。

老孟会种田,但很多东西因为文化水平的关系,表达不够清晰。

朱元璋从后边接话,回答了张异的问题。

“黄叔叔,你怎么来了,不对,你还会种田?”

张异回头见是老朱,惊喜大叫。

朱元璋白了张异一眼:

“你以为,就你吃过苦?”

老朱虽然多年不曾种田,但有些生活技能是融入到骨子里的。

他的文化水平比一般的佃户高,解释起问题更加得心应手。

在别人的目瞪口呆中,两位地主老爷就站在田埂边上,开始研究种田的事。

张异从朱元璋这里得到了许多他从老孟那里问不到的答案。

二人逐渐走远,其他人也特意跟皇帝拉开距离。

只有朱标亦步亦趋,跟在朱元璋和张异后边。

“总算能过上一些太平日子了,张异,你可知道在前朝,这一块田地是我做梦都求不到的东西?那时候咱们这些人饿着肚子经过稻田,都会被人驱赶……

人下贱的时候,你就是走过去都人憎鬼厌!”

“所以叔叔发财之后,肯定买了不少土地……”

张异嘿嘿笑,农耕社会的商人,依然逃不过对土地的执着。

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不管哪个有钱了,最终都会变成地主。

土地是农耕社会的根,也是所有人的归宿。

张异生活的时代,他无法对老朱的情怀感同身受,可却不妨碍他理解老朱的情感。

“嘿嘿,自然……我恨不得天下所有土地都是我家的……”

“嘘,叔叔,这可是造反言论!”

“哈哈哈!”

朱元璋见张异小心翼翼的模样,龙颜大悦。

看着张异从农田中打滚过脏兮兮的样子,他越看越顺眼。

铺垫铺垫得差不多了,老朱直入主题:

“刚才我听小邓说,你有增加粮食产量的方法?你要是真有,你可要教教我……”

张异闻言嘿嘿笑:

“我这不是在试验吗,虽然知道结果,可我不太懂农业,所以需要一步步试验……”

“知道结果?”

朱元璋表情不变,但语气中带着疑问。

“没错,如果做得好,这天下粮食产量涨一倍没问题,不对,如果说得严谨一些,那就是稻谷产量涨上一倍!

叔叔可知道,此去后世百年,像我身边这些等级的良田,稻谷的产量应该是三石一亩?”

“不可能吧……”

老朱的语气中带着疑问,如果张异说的是那个神奇的数百年后的世界,他大概会相信张异的说法,可是说百年后?

百年后的世界,不依然是大明朝吗?

难道他的子孙还能让这世界有更大的变化不成?

“难道,是因为新物种?”

自从听说大航海之后,老朱从张异这里学会不少新名词,虽然新物种这个说法不够准确,但张异却摇头否定了。

“咱们大明后边应该还是以占城稻为主,其他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确定导致后世产量大变的具体原因是什么,目前我正在试验!

我估摸着,大概率跟种植技术和沤肥技术有关,咱们大明之后,许多后世常用的有机肥料,都是从现在开始应用的!

前边的农民虽然也施肥,但沤肥技术太过单一,导致耕种的时候虽然也施肥了,氮磷钾的比例不算合理!

所以当后边【粪丹】出现的时候,光是肥料技术,咱们大明就比前朝好了不知道多少……”

张异回忆起明朝中晚期的许多农耕技术,心生感慨。

明朝的粮食产量,在亩均上甚至高过后世的民国时期……

中晚期的明朝,是农耕的一个小爆发期。

粪丹,就是来自于明朝的徐光启,他将人粪、畜粪、禽粪、麻饼、豆饼、黑豆、动物尸体及内脏、毛血等,外加无机肥料,如黑矾、砒信和硫黄,混合后放在土坑中封起来,或放在缸里密封后埋于地下,待腐熟后,晾干敲碎待用。

这肥料的效用,比起百姓单纯的沤肥好得多,每一斗粪丹,可当大粪十石,这是实实在在的记录在史料里的内容。

张异将粪丹的效果说给老朱听的时候,老朱身上的DNA都动了,身为一个老农民,他恨不得现在就想试试。

“你看吧,这就是知识带来的改变,其实农民应该是最早发现这种知识的群体,但因为他们不识字,所以很多东西还是需要读书人去推动!

当然,想要遇上一个读圣贤书之余,还能放下身段去研究算学、历法、农耕的读书人,那都是运气……”

张异日常感慨减少文盲率对世界的重要性,老朱却没有多想。

他的心思都放在粪丹之上,因为种过田,他大概能分辨出徐光启的粪丹不一样的地方。

明朝之前,将豆饼,麻饼这种东西当成肥料用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极其稀少。

大规模使用,都是在明朝之后。

老朱种田的年代,他对这些肥料闻所未闻。

至于将砒霜、黑矾、硫黄这种无机物当成肥料的情况,在一般百姓中应用就更少了。

“为什么?”

他不理解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就能产生如此强大的效果?

难道这是什么秘方?

他将这个疑问朝着张异提出来,张异笑道:

“如果你问为什么,估计徐光启都答不上来,我倒是可以解答!

因为粪便这种肥料,是单纯的氮肥,而徐光启加入的各种东西沤肥,效果就比咱们常用的肥料好多了,它属于复合肥的一种。

比如黑矾、砒信和硫黄大概是用来调节土壤的酸碱度的,对“坐死”、“翻黄”的秧苗,施用硫肥3-5天后可以返青!

毛发本质上是一种磷肥,简单来说就是保花促果用的!

内脏也是磷肥,而且有微弱的钾肥,氮磷钾都有了,这效果不比单纯的使用粪便好用》?”

张异只是自顾自说,回头却发现朱元璋父子都傻眼了。

不怪他们没见识,氮磷钾这种化学知识,他们是真没听过。

至于复合肥是什么,老朱他们也不懂。

张异以中药做了解释,单一的肥料比喻成一味药,而复合肥就是医生开的药方。

这么一说,朱家父子恍然大悟。

单一的药物有它的功效,可是如果在医生手中开成药方,多种药物彼此相辅相成,自然效果翻倍!

“其实科学也是如此,知道每一味药的作用,就能组成各种神奇的配方……

而徐光启的【粪丹】如果放在不懂的人眼中,只能照抄,如果知道肥料发挥作用的机理,咱们就能根据这些配方做出更加针对性的肥料!

譬如磷肥吧,毛发和内脏里有,鸟粪里也有……

钾肥就是草木灰,木炭……

而硫磺这些东西,其实也可以用石灰替代……”

张异一一细数各种材料,老朱父子只有虚心听讲的份。

从头到尾,张异的言行都在践行他自己的道理,所谓小术,即是大道。

从经验总结成知识,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氮磷钾是什么?”

“是一种后世通过化学的方法追求分离出世界本源物质的成果,类似于咱们的祖先说的金木水火土……

氮磷钾在农业中分别的作用是……”

张异将关于肥料的应用知识说给朱元璋父子听。

虽然听得不是很懂,可是只是关于氮磷钾的作用朱标父子是听懂了。

这些理论,如果不追求太过高深的东西,它们比中医理论容易得多。

而且,可以迅速上手!

“所谓的人工化肥,复合肥……就是这么简单!

回头我自己搞个配方出来,应该不会比徐光启先生的粪丹差!

嗯,您看叫金坷垃怎么样?”

张异给老朱玩了一个梗,老朱莫名其妙。

“为什么叫金坷垃?”

“因为肥料掺了金坷垃!一袋能顶两袋撒!”

为了怕老朱打他,张异继续解释:“金者,粪也……坷垃,是北方一种方言关于干燥土块的意思……小道随口取的名字!

您看着粪丹不就是干燥的土块嘛……”

“什么邪门歪道!不过粪丹这名字确实不雅,叫金坷垃也不错,接地气!”

老朱冷哼,他知道自己被这小家伙给耍了。

“你回头要是研究出配方,给我一份,我让我家里的佃户也跟着试验!

就你这法子,就能让天下粮食翻倍?”

“当然不会只有这个,不过也差不多……

如果咱们研究出新的稻种,说不定还能再增加一些产量,不过杂交水稻这事一时半会做不成……

只靠改善生产技术加上肥料改进,再加一个水稻北迁应该就差不多了!”

“杂交水稻?水稻北迁?”

朱家父子虽然很努力了,但还是跟不上张异的脑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