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老朱也发愁了,张异摆烂的时候,他很想张异出来做点事。可随着时间推移,张异的能力逐渐大放异彩之时,他也面临着曝光的压力。

许存仁跟他提过几次,如今刘伯温也提。

按照常理,他是该召见这位龙虎山小道士,嘉奖一番。

可他如果召唤张异,恐怕前边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父皇,真有那么神奇的人,儿臣也想见见……”

“对呀,儿臣也想见!”

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对其他人描述中的张异也很好奇,纷纷发声。

“胡闹!”

朱标板起脸,皇子们噤若寒蝉!

“此子,确实该见一见,却不是现在……”

朱元璋神色不变,然后将张异的算学课本手稿交给太监。

“这份手稿朕会抄录一份,随后交给国子学刊印,此本子,发放各州府,让其自行刊印!

若有学子想抄录,购买,皆以成本价出售!

死人书商刊印,也不许卖高价,

谁敢在这上边谋取暴利,朕都拿他人头!”

许存仁表情严肃,点头答应。

从算学入科举开始,这份“教材”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堪比四书五经。

就算儒家学子们再不认,他们为了前程也必须将《算学》重视起来。

“开恩科之后,凡试必考算学,院试除靠经义,兼考小学算学,乡试考中学、会试用大学课本……

考生成绩,经义占七成,算学占其三,然若算学不合格者,不录!”

老朱考虑到儒家的地位,终究还是没有将算学和经义相提并论,但他设置了不合格这条线,意味着不管是什么绝世天才,只要你没在算学上及格,都有可能会因为算学成绩名落孙山。

刘基,宋濂和许存仁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算学入科举不可阻挡,可当命令真的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天变了。

相比宋濂的忧心忡忡,许存仁的些许迷茫。

刘基反而露出了笑容,欣然接受皇帝的命令。

他想了一下,询问:

“陛下,这算学课本既然是张异编撰,咱们是否该给他署名?”

这个问题带来的冲击力,比算学入科举本身还要震撼人心。

宋濂这个老夫子闻言,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他们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署名?

如果皇帝真的给张异署名,这天下儒生的脸恐怕要颜面扫地。

一个龙虎山的七岁小儿,都要拜读张异编撰的课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们都是张异的学生。

这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悲愤欲绝。

门户之见,自古以来都是许多人难以跨越的心理门槛。

朱元璋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问:

“那你们觉得,该不该给那孩子署名?”

朱标率先站起来说:“既然是他编撰的,儿臣以为当署名!若不然,就寒了那位张家子的心。本宫明白诸位先生的顾虑,是天下士子无法接受这件事!然,父皇对张异的期许,并非在方外,而是在朝堂!

这位张家子,未来未必不是庙堂中人,所以……本宫支持署名!”

朱标率先表达自己的意见,朱元璋将目光转向宋濂和刘伯温。

宋濂面色铁青,却不愿意发表意见,

张异以后会不会脱去道籍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要是他署名,他们这些士子大儒的脸可能都要丢尽了。

刘伯温想了一下,说:

“微臣大体认同太子殿下的想法,但却建议此事拖延一段时间!

如今朝堂之上对算学入科举的事情本身还风波未平,如果再将算学课本的作者泄露出去,恐生变化……

微臣建议给张异取个别号,这样做表示咱们也不抢他的功绩,同样也避免事端!”

其他人闻言,点头同意。

算学入科举这种事情,虽然谈不上前无来者,可有朱元璋这种力度者,也寥寥无几。

这件事本来就是以皇权驱动,官员阶级还有怨气。

再去刺激他们的神经,老朱虽然不怕,可也不会意气用事。

毕竟,将事情推行下去才是目的,张异本来也不在意这些虚名。

“可!”

随着皇帝点头同意,刘伯温,许存仁和宋濂都松了一口气。

“父皇,那要给张家子取什么别号好?”

老朱想起张异那个家伙,在书桌上写了一个“易”字。

“易同异,就叫他易先生吧!至于这十几本教材,叫《算学十二册》”

“易,周易?”

刘伯温和宋濂对视一眼,看起来皇帝对那个孩子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他们吁了一口气,这件事能解决就好,若不然张异的身份暴露出去,恐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别说外边那些不知情的人觉得丢人。

宋濂身为大儒,都为这件事汗颜。

“许存仁!”

朱元璋叫了许存仁一声,后者赶紧躬身听训。

“国子学增算学博士二人,你列个推举名单给朕,不管那些人同不同意,都把名单呈上来!

如果他们不同意,就别怪朕让他们丢人了!”

老朱将话音中的杀气,隐约可见……

众人知道,那些因为算学入科举对许存仁消极应付的人,可能让朱元璋动了杀心了。

“是!”

许存仁低头应是。

同时宋濂提议道:

“陛下,既然算学入科举,臣还有一事!

臣蒙陛下看重,为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教学,但算学一道,臣确实不懂!

陛下在为国子学寻找算学导师的时候,不妨给宫里的皇子们寻找算学老师……”

朱棣,朱樉等皇子,本来在一边吃瓜,听闻他们也要学算学,顿时哀嚎遍地。

“可!”

皇帝觉得宋濂说得有道理,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该商量的事都商量好后,刘伯温等人离开御书房。

“父皇,那个张家的次子很厉害,我们能见见他吗?”

“父皇,要不让他进宫教我们读书吧……”

“我听常家姐姐说,他会道术,他可以让符咒飞起来,在空中点火!”

“哈哈,还有常家哥哥,每次提到那个小道士就恨得牙痒痒,我不喜欢常家哥哥,所以我觉得张异是好人……”

没有外人在,朱樉他们几个围着朱元璋,纷纷打听关于张异的消息。

朱元璋板着脸:

“你们几个最近都无法无天了,还想教朕做事?”

“都出去,张异又不是功勋子弟,如何入宫,你们再出馊主意,小心我教训你们……”

朱标和朱元璋父子二人一板起脸,几位皇子害怕了。

“父皇,我们去读书了……”

朱棣最有眼力劲,一看情况不好马上就跑。

朱樉和朱棡反应过来,也跟着跑出去。

只有朱橚反应慢,等他想跑的时候几个兄弟都没有人影了。

“父……父皇……那我也去读书了!

哥哥,等等我!”

老朱看着这些儿子们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

刚才板着脸维持的父亲和皇帝的威严,瞬间破功。

“你这些弟弟们缺乏管教还是不行,太子,朕准备在宫里成立一个学堂,专门给皇子们读书,你看如何?”

朱标回:“此事甚好,父皇准备怎么做?”

“朕准备建一个藏书处,同时也设一个学堂,这学堂暂时命名大本堂好了!

以后你和你弟弟们,都在此处读书!

朝廷那些功勋子弟们,也可以进宫陪读!”

朱元璋说道此处冷哼:

“类似常茂这种子弟,也该强制他们收收心了,进宫找人看着,也许还可以让他们收收性子!

他们别以为朕不知道,虽然朕给让他们去国子学读书,但这些人几乎就没在国子学出现过!

许存仁不敢管,朕回头帮他管管,

这些人在大本堂建好之前要是再缺课,朕就打他们板子!”

朱标笑,新朝初立,很多规矩都没有立好。

就说大明的这些功臣,大部分都是泥腿子出身,有了功勋,却没来及转换心态。

关于后辈的教育多数也无心顾及。

有一些人会请先生在家里教子弟读书,比如徐达……

但很多人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老朱让功臣子弟去国子学,也是出于好心,

只是大部人可能去了一阵子,压根就不去了。

比如常茂,张异和孔讷去了这么久的国子学,压根就没见过这位仁兄。

其他功勋子弟,大多数也不认识!

“不行,若是常遇春真不幸,朕可不想将这种蠢货提上国公的地位,来人……”

朱元璋让太监进来,拟了一道旨意。

让人分发各个功勋府邸。

凡是适龄不去上学的,一律先打十个板子!

太监领着命令出宫,一时间应天府各个功臣府邸,哀嚎遍地。

那些功勋子弟都搞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好好的要抓他们学习……

……

另一边,

刘伯温、许存仁、宋濂离开皇宫

路上刘伯温询问了许存仁许多关于张异的事。

出了门,宋濂有公务在身,先离开了,

老刘和许存仁也没有了聚会的兴致,各自分开。

刘伯温回到御史台,却无心处理公务。

他想了一下,跟手下交代之后,脱去官服出了门。

“老爷,咱们这是去哪?”

“城外,清心观!”

刘伯温想了一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决定去见见张异。

“是,老爷!”

马车缓缓前进,穿过应天府的街道,窗外的风景从热闹到寂寥,

刘伯温走了好一会,才远远看到城外那座不起眼的道观。

道观有岁月的痕迹,虽然被修缮过,但当时皇帝明显敷衍了事。

“在此地,连个像样的香客都没有,日子倒是过得清苦!”

刘伯温自言自语,对张异的好感微微恢复几分。

他做过元末的官,见证过官场的黑暗。‘

同样的,在他当官的时候,其实也见过天师府的繁华。

老张家在元朝,混得可不是一般的好,虽然不如孔家地位高,但却比孔家有钱得多。

刘伯温对龙虎山的恶意,一来是门户之见,读书人对僧道天然的看不上,二来也是因为龙虎山过去的做派,

他不甚喜欢!

马车靠近道观的时候,刘伯温才发现,道观不远处同样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边,一位老仆人和一个年轻的道士,正在聊天。

刘伯温下车,道士见他过来,赶紧迎过去:

“这位老爷,您是要去里边上香吗?”

“嗯!”

刘伯温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穿官服的他,看起来十分朴素。

邓仲修用眼神打量刘伯温,虽然他穿着不太起眼,但明显是一位贵人。

“您请!”

道观难得有人上门,邓仲修自然不会怠慢。

他将刘基请进大殿,刘基看着周围的环境,默然点头。

走到三清像前,他点了三炷香,装模作样拜了一下。

“不知老爷来这,是想求什么?

是前程,还是其他?”

刘伯温笑道:

“怎么,道长还想给我问问前程?”

邓仲修傻笑:

“老爷说笑了,我这点道行可不敢做这种事,而且我们道观香火少,观主也无心打理,贫道不过是随口一问!”

刘伯温道:

“这道观的香火,确实一般,若我是道观主人,肯定已经火急火燎1

想来你家主人也是高道,才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

邓仲修闻言,嘴角微微抽搐,

张异可不是看不上,而是他花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再旺的香火寺院,一年能有多少银子?

不算道观寺院的地租,就香火本身一年能有五百两差不多了。

以他师弟花钱的速度,这些钱根本不够!

邓仲修自然不会给师弟拆台,所以说:

“老爷有所不知,我们观主乃是龙虎山张真人幼子,因感念陛下恩德,留在此处为陛下诵经祈福!

因为观主平日里主要是为陛下诵经,所以这道观也不怎么打理!

小道道行浅薄,帮不上我家观主什么忙,只能在前边打打下手!”

“哦!”

刘伯温听闻邓仲修给张异吹牛,说他给皇帝念经之事,差点笑出声来。

这件事好在谁都没有放在心上,若不然要给这小子打上几十大板!

“这么说来,这道观不大,山头倒是挺大,老夫正想找个高人问问前程,你家观主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个……”

邓仲修准备婉言拒绝,张异已经明确跟他说过,对于前边的事,他不会管。

比起装神弄鬼,糊弄一些百姓的钱财,他来钱的路子有了,也看不上。

邓仲修还没开口,有一人从里边走出来。

他见到刘伯温的瞬间,惊呼道:

“是刘大人?”

刘伯温转身,却见一个孩子正在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

“孔讷!”

刘伯温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此人正是孔家五十七代世孙,未来的衍圣公孔讷。

“刘大人,您是……”

刘伯温被邓仲修喊**份,邓仲修顿时变得诚惶诚恐。

原来眼前人,真的就是一位大人物。

“学生孔讷,拜见刘大人!”

“孔讷,你不是姓白吗?”

小邓差点被二人的身份吓死,他没见过孔讷,却知道这么一个人:

“你是孔家少爷,衍圣公府的孔讷?”

孔讷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朝着邓总修行了一个礼:

“邓大哥,请见谅,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

“孔公子客气了!”

邓仲修赶紧回礼,他哪敢受下未来衍圣公的大礼。

虽然他是道士,可孔家的威望在华夏大地,那是影响方方面面的。

衍圣公和张天师硬要比的话,衍圣公的地位远远超过天师。

等等,

确认孔讷的身份之后,邓仲修想起后院那个老爷子。

妈耶!

小邓心态不好,他直接瘫倒在地上。

衍圣公呀,衍圣公竟然就在他们这座小道观里,而且还疯了?

知道真相的邓仲修心惊肉跳,不能自已。

刘伯温淡淡地看着二人,心中升起疑惑。

从孔讷认出他,他说破孔讷身份的瞬间,二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息。

今日自己不经意来到这道观,里边恐怕还有秘密。

孔讷好像也想起什么,望向刘伯温的眼神有些慌张。

他爷爷疯了,还在道观里驱魂的事难道要曝光了。

“刘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孔讷强行让自己镇定心神,鼓起勇气跟刘伯温周旋。

可他那点道行,如何能跟刘伯温较量,老刘一眼就知道后院有故事。

“我要去找孔讷有些事!”

“我家师弟不方便……”

邓仲修想都不不想,马上给孔讷解围。

刘伯温笑了,他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张异,观察一下这个和他打赌还赢了他的孩子。

却没想到,道观里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此时,涉及我跟张异的约定,小道长,你还是去通报一声吧!

嗯,你可以告诉他,老夫名为刘基!”

“刘基……”

邓仲修听到这个名字,头如斗大。

这位温和的老者,竟然是传说中的刘伯温刘老爷。

刘基的官职也许不是最高,但他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最关键的是,这位大老爷是御史中丞,自己就算想要拦着人,好像也拦不住。

就在邓仲修心中发苦,孔讷手足无措的时候。

张异在后院明显听到动静,他从后边走出来,问:

“什么事?”

不过下一刻,张异也看见了刘伯温本人,

再看邓仲修和孔讷的模样,他大概猜到几分。

“原来是刘老爷,贫道说了您就是输了,我也不罚您什么,您来这里作甚?”

张异一开口,刘伯温的血压瞬间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