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将张异送到国子学,可没安什么好心,就是他知道那个小混蛋最讨厌读书,故意送去恶心他的。
当然,他心中也未必没有要改造张异的意思,不过这层意思至少在那个当下是没有的。
没错,谁说心机深沉的皇帝就不能任性?
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子连他有时候都无可奈何,他去国子学能听话才怪。
所以当许存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老朱太亲切了。
他也没少被那小子磨砺,还不能杀了他。
徐老爷子将昨天国子学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朱和朱标吃瓜吃得很开心。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看别人倒霉永远是最爽的。
第一天就大闹学堂,而且还没吃亏?
朱元璋都佩服这个小子的本事,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怎么就这么能扯淡?
“君子不器,君子动手不用武器,亏这小子想的出来,有辱斯文!
还有,不尊师重道,也该处罚!”
虽然心里乐呵,但表面上皇帝震怒。
君子不器,
器者,形也!
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孔圣人此番话,意境深远。
但却被那小子曲解成君子打架,不用武器?
朱元璋也能想象国子学那些整天做学问的博士听了,会气成什么样?
皇帝装模作样的,高声说要惩罚张异,
朱标早就将父皇的口是心非看在眼里,他轻笑,为张异求情:
“父皇,其实也不能全怪张家那位小道长,实则是学堂的先生太过分了!
张异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来反驳,也算有几分急智!
那位李先生,明显是因为衍圣公的事情迁怒张家,他故意针对张异,便不算行了师道,
张异讽刺他不曾传业授道,还企图齐之以刑,小人也!”
朱标是太子,他给李贽定下一个小人的评价,可以说已经绝了这个人的政治前途。
老朱微微点头,朱标这么说其实没毛病。
如果那位李先生只是因为张异吃到,罚张异,从师道的角度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哪怕他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这句话询问张异,再借孔讷来打击张异,这其实也不算过分。
抬高张家来打击孔家,又故意引导群臣看张家不顺眼,这本就是朱元璋以帝王心术特意引导的结果。
朝堂上有那么一批人,对老朱如此对待孔克坚的做法不满,却又不能对皇帝发泄出来,所以自然而然会迁怒到龙虎山身上。
张正常圣眷正隆,他正在做的事也是利益千秋的大事,
朝廷中的官员就算对他有意见,也不会在皇帝推种痘法的时候去触霉头。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张异成为张家人被人针对的第一人。
针对就算了,只要做到这一步位置,火候也到了。
但李贽继续问出君子不器,哪怕没有多少城府的人也会看出他的针对和刁难。
换成其他孩子,可能被刁难也不会反抗,甚至连觉察都不会觉察。
唯有张异,他不一样呀!
连皇帝都被他磨砺,他岂是能成为别人踏脚石之人?
“除了性子恶劣,嘴巴很臭,这小子确实还不错!”
如果自己不被张异磨砺,老朱还是挺喜欢张异的性子……
他想了一下,说:
“许存仁!”
“臣在!”
“国子学乃是我大明培养人才之地,为人师者当公正,切不可以私心污染圣心,那个李贽即日起赶出国子学,流三千里!”
“是,陛下!”
许存仁神色未变,他跟了朱元璋十年,从他说出张异的故事开始,他就明白李贽的下场不会太好。
张异这个人皇帝可以不在乎,但皇帝的威严却容不得一丝触碰。
他过界没关系,但张异把事情闹成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就注定了他的命运!
“张正常家这个老二性子顽劣,朕本来念他在京城给朕诵经祈福,给他一个前程,他却如此跳脱,也要好好管教,许老这件事你就费心了,朕把他送到国子学,若他没学出个书名东西来,也丢朕的脸!
只要不是故意针对,你可以随意处罚!
对了,你对这孩子评价如何?”
许存仁想了一下,回:
“是个读书种子!”
“啊!”
“嗯?”
朱标和朱元璋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
张异是个读书种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小子一身反骨,就差把对儒家的鄙夷写在脸上了,他哪有一丝读书人的影子?
许老见皇帝和太子的表情怪异,却也理解,他笑着诉说了故事的后半段,他和张异的对话。
“知行合一!”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张异这两句话,可算是叛经离道。
大明尊程朱理学,理学对知行的认知,是先知后行!
所谓以知行合一,其实已经算是对程朱理学的批判。
皇帝和太子都不是做学问之人,对知行合一还是先知后行兴趣不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能说出此言者,绝对是一位堪比宋濂,甚至比宋濂更厉害的大儒。
“这些言语,虽然不是张异本人所言,可是他只是随便跟那位王明阳先生闲聊,便是理解和记住了他的话,证明这孩子并非那种愚钝,或者学不进去的人,只是他性子未定,又在龙虎山这个道士窝长大,谈不上对圣学的尊重,
若是加以引导,他未必不会有所成就!”
听到王明阳这三个字,朱元璋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又是龙虎山的香客,龙虎山哪来那么多香客?
上次那个说他是鞋拔子脸的张翰,他让检校找了这么久都查无此人,如今再来一个王明阳,朱元璋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香客,大概率就是未来之人。
张异不过是看到了未来某些片段,将他处理成“香客”而已。
也就是说,未来某个士子著书立作,将他污蔑成鞋拔子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起这件事,朱元璋又想到“传播权”这三个字上,士子本应是君王的口舌,但如果他们胡乱排编,也会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污名。
这也是张异说的,谣言的力量……
百姓并不在意皇帝长什么样,但皇帝如果长得很怪,他们会喜闻乐见,并且口耳相传,然后将谣言变成历史的一部分。
“玛德,朕不能让这些人如此胡来!回头让张异那小子给朕多画几幅画!”
老朱咬牙切齿,再次诅咒炮制这个谣言的混蛋!而且已经决定积极挽救自己即将毁灭的形象!
“没想到先生对这小子评价很高!”
将对士子阶层的担忧压下,朱元璋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许存仁本身的话题。
“孔家子也好,张家子也罢,既然朕将人送到你那去,就由你看着,先生去吧……”
该问的事都问完了,许存仁知道该告退了。
“臣告退!”
许存仁离开之后,朱标才问说:
“关于科举的事,许先生似乎对父皇父皇有所保留?”
朱元璋若有所思。
国子学这个机构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对国家的影响深远。
身为大明最高学府,国子学也是官学最高管理机构。
按照前朝的规制,科举是迟早要开的,大明如今天下未定,开科取士之事也不会急于一时。
但就算如此,老朱和许存仁也就大明“官学”的定义和未来科举的想法上,还是产生了不少分歧。
许存仁并不太认可皇帝的想法,但他也没反对。
“他有他的想法,朕有朕的主张,这件事放一边再说!”
“对了,你找个机会安排张异跟我们见个面,带上你母后……”
“带上母后?”
朱标愣了,父皇见张异就见张异,还要把马皇后带上干嘛?
以朱元璋工作狂的性子,他平时没事是绝对不会去找张异的,今天这是有什么想法吗?
“朕要找他画画!”
朱元璋想起那个“鞋拔子脸”的传说,咬牙切齿。
“顺便问他一些事!”
“画画?”
朱标闻言愣住,父皇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不过他没有多想,回了一句:“是,父皇!”
朱标这两天也正想找机会去见见张异,给他送银子呢……
“你母后对这臭小子也有兴趣,问过我好几次,说什么时候跟张异坦诚身份之后,将他带到宫里来见见!
身份暂时朕是不打算暴露,但可以带你娘去看看那臭小子!”
朱标晕,他们父子俩微服出巡也就算了,老朱这是打算把马皇后拉下水?
问题是他们接近张异是因为图谋张异脑子里的东西,拉马皇后过去干什么呢?
“让他给你娘画幅画,那小子的画虽然没有什么意境,但画的还是很像的!”
皇帝给朱标的理由很任性,但又符合他疼老婆的人设。
朱标算是接受了朱元璋的解释。
他负责出门去请张异做客,老朱去找马皇后。
请张异这种事,本来找高见贤去就行,但朱标心里有事,自然是想自己过去。
太子走后,皇帝也去找马皇后。
“重八,你来了!”
马皇后见到整日忙碌的老朱竟然有空来找自己,放下手中的针线,
“你呀,整天就是闲不下来!”
朱元璋无奈地看着马皇后,马皇后莞尔:
“你不也是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老朱也是干脆之人,开门见山:
“妹子,今天你跟我出宫,去见个人……”
“是谁?”
马皇后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见那个孩子吗,正好有机会,朕带你去见一见!”
“妾身好奇,陛下为何要带我?”
“那孩子画画的本事不错,朕让他给你画幅画,多画几幅……”
老朱咬牙切齿:
“免得后边有人给朕抹黑……”
……
另一边,清心观。
张异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道观中鼓捣他自己的东西。
邓仲修过来告诉张异:
“黄家少爷外边等你!”
张异闻言惊喜,自己的天使轮投资人送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