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阜来到京城,孔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番他来京城,注定要吃点苦头。
谁曾想到人生如此艰苦,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受半点委屈的他,竟然会受到如此磨难?
张异的拳头没什么气力,毕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可是落在孔讷身上,却全是羞辱。
他做好被磨砺的准备不假,可是为什么要被龙虎山的道士磨砺?
“没见过你这么犯贱的,做啥啥不行,挑衅第一名!”
张异揍了他几拳,成功让他喜提食铁兽成就,然后跳到一边独自无语。
这家伙连揍起来都没成就感,太弱了……
孔讷哭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着张异:
“我不是汉奸……”
“行行行,你不是行了吧!”
张异不不耐烦,应付着孔讷,孔讷看他这态度跟哄孩子一般,更是悲从中来。
“你等着,我一定会揭发你的!”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张异更是无力,应付这种小孩子比应付许存仁还累呀。
这种小屁孩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看破不说破。
虽然他真不怕孔讷去到处乱说,可他以未来衍圣公的身份说话终究还是会造成一些麻烦。
为了避免这个麻烦,他只能说:
“就像你爷爷装疯一样逃不过有心人的法眼,那也要到处说吗?”
孔讷闻言,如遭雷击,他骇然看着张异,身子却忍不住后退!
孔克坚装疯的事,孔家上下只有他和孔希学知道,就连跟他一起来的福伯他都没说。
爷爷的忍辱负重,是为孔家的前程留下一线生机。
这是父亲在临走前对他语重心长的话语。
北方王保保的大军一日未败,大明朝廷和北元谁胜谁负生死未知。
孔家本来不想这么早做选择,可是朱元璋却逼得孔克坚必须做选择。
爷爷是孔家的英雄,这是孔希学在孔讷南下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嘱咐……
难道,所以……原来他的一切只是某些人眼中的小丑!
孔讷再看张异,觉得他如魔鬼一般。
“你……你胡说……”
他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修行比张异这个两世为人的老狐狸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异本来也只是猜测,孔讷这种态度,等于间接证明了所有人的猜想。
“真是人菜瘾还大呀!”
证实那位孔老爷子真的装疯卖傻,张异忍不住吐槽,这老家伙图什么呢?
人家judy装疯是保命,图谋深远。
这货是为了迎接北方的王师吗?
若是几个月后,他听到王保保的大军溃败的消息,老家伙会不会气死过去?
嗯,应该很有可能……
“我胡说?那要不大家一起出去喊一喊?”
张异说完,就要往外走。
“别……”
孔讷慌了,朝着张异扑过来,一把抓住张异的手。
“讷讷,你也不想你爷爷装疯的事曝光吧?”
张异此时,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还有心情调戏孔讷,孔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在坚持:
“我爷爷没装,但我不许你破坏我爷爷一世清名……”
“如果我不呢……?”
张异饶有兴趣,大有你快求我的表情。
孔讷慌了神,他过往的经历真没有人教他如何处理这种事?
爷爷装疯的事如果被坐实,对于曲阜孔家的名声是毁灭性的,孔讷一时间不知所以,突然朝着张异跪下去。
张异愣住,他只不过是想吓吓这个小屁孩而已,却没想到他如此不经吓。
他也不等孔讷开口,就说:
“许先生说过,你来应天本是一场修行。
有些东西他以为你懂,所以才并不避讳在你面前说起伪经之事,但谁知道你这么菜,连这都领悟不了?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张异如长辈一般,语重心长教训了孔讷几句,然后摆摆手,直接出门去。
他才懒得跟这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孔讷愣住了,这家伙就这么放过自己?
他目送张异远去,那孩子手放在背后,步伐轻快,似乎还哼着歌曲。
孔讷越发觉得,那个可恶的小道士很是神秘。
慢慢站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他走出许存仁的小院,学舍中同学们的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他身上。
别人倒吸一口气,骇然看着他。
孔讷这才惊觉,自己被那个混蛋打了一顿,此时一身狼狈。
“许先生院子里只有张异和他吧,张异刚才刚走……”
“孔家人和张家人打架了,还是孔家人打输了?”
“张异那个小子看样子就没吃亏,孔讷好惨!”
“论打架,衍圣公怎么打得过张天师!”
同学们议论纷纷,流言蜚语在风中流传。
孔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窘境,他心中对那个混蛋诅咒了一句,红着脸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书院。
一路回到家中,孔讷第一时间去看了爷爷。
孔克坚依然咿呀咿呀,在院子里装疯卖傻,孔福伺候着老爷子,见到孔讷回来。
他第一时间看见孔讷的“食铁兽眼”,惊呼:
“少爷,你跟谁打架了?
快来让老奴看看,医生,老奴去给您找医生!”
孔克坚见孔讷受伤,脸上也出现一丝担忧之色,旋即,他马上恢复痴傻的表情。
只是关心溢于言表。
孔讷沉默,制止了孔福。
“福叔,我想跟爷爷待一会!”
孔府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院子,诺大的花园,只剩下孔克坚爷孙二人。
“孙儿不孝,一不能解爷爷之忧,二不能护爷爷清誉,孙子不孝!”
孔讷跪下来,失声痛哭,朝着孔克坚拼命磕头。
孔克坚红着眼,却不能有任何动作。
“爷爷,今天有人说你汉奸,我跟人打了一架……
但,孙儿无能,孙儿不想别人说爷爷是汉奸!”
“言伯也不想当汉奸……”
孔讷毕竟只是孩子,他这些日子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只有在爷爷面前,他才能将这些委屈发泄出来。
“言伯,要笑!”
一直不动的孔克坚,慢慢站起来,蹲下,抱住孔讷,爷孙俩一起默默流泪。
“委屈你了!”
这是孔克坚第二次,在院子里说出一句真心话!
……
皇宫!
许存仁奉口谕前来,在御书房门口等候。
王公公将他领入御书房,御书房里永远都有皇帝忙碌的身影。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子殿下!”
“许老师,请起!”
朱标见许存仁进来,赶紧站起来迎接。
许存仁道:
“太子殿下,这声老师当不得!”
“怎么就当不得,你教过他,就是他的老师!”
朱元璋打断二人的客套,对太监说:
“给许老赐座!”
太监们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许存仁谢过皇帝的恩典,坐在一旁。
“许老,如今南京国子府学刚升国子学,你肩负着为国培育人才的重任,多有辛苦!”
老朱等许存仁坐下,先是赞扬了他的贡献。
这倒不是给许存仁高帽,从几年前他打下集庆路,也就是现在的应天府开始。
许存仁就接过当年应天府学的重任,从博士做到祭酒,他为大明也培养了不少人才。
如今恩科未开,还有不少心念前朝的士子不愿为大明效力,老朱甚至已经拿刀架在这些人脖子上,用鲜血逼着那些所谓的前朝遗老遗少在大明为官。
但他也知道,此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大明要培养自己的班底。
而在还没开恩科的情况下,举荐制就是目前朝廷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
国子学,是大明的人才库,许存仁就是帮老朱筛选人才的人。
“许先生,朕那天跟你讨论的东西,你想得怎么样?”
许存仁闻言,表情微微色变,但却很快收敛,只是说:
“陛下,臣还要再想想……”
朱元璋点点头,他今天找许存仁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朕给你国子学送了两个人,那两个孩子表现如何?”
许存仁想了一下,说:
“孔讷这孩子心性不错,性子也算沉稳,如果将来继承衍圣公的爵位,算得上不错,只是他现在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那种无言的孤立,臣怕他受不住!”
朱元璋闻言冷哼:
“受不住也要受着,这是他们孔家的修行,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朕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孔家,还能看清某些人的嘴脸!自命清流,或者明哲保身?”
他说完,却笑着问许存仁:
“那先生准备如何对待孔家那位少年?”
“既然陛下将他送入国子学,那他就是我的学生,自然是一视同仁!
且微臣想,陛下将他送到国子学,可不是为了让人羞辱他,而是磨砺这个孩子!
臣当让他感受到我大明的好,让他归心大明,才符合陛下的期待!”
许存仁不卑不亢的态度得到老朱认可。他跟了自己十年,有他掌着国子学,老朱绝对放心。
而且他也足够了解自己,朱元璋并没打算将孔家一棍子打死,只要他还需要利用士子集团一天,他就必须尊孔。
可是孔克坚的做法让他难以接受,他需要用狠一点的手段去打压孔家,给天下人表率。
但打压之后呢?
该拉拢还是要拉拢,将孔讷送入应天,老朱并不是要一个人质,他何等英雄?惩治孔克坚也就算了,孔讷一个小孩子如何入他法眼?
皇帝真正要做的,是收孔家未来衍圣公的心呀!
只可惜,那些庸人看不懂。
还是许老深得他的真心!
问完孔讷,老朱酝酿情绪,
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龙虎山那个小子呢,他怎么样?”
许存仁听闻皇帝提起张异,倒并没有感受到皇帝口气中的过分关心。
只是想起张异,他却自顾笑起来。
这一笑,笑得老朱也是莫名其妙。
他虽然用检校监察百官,但检校也不可能全部的官员都覆盖。
国子学这种清水衙门,老朱安排检校监视的话纯属有病。
而他这几天也确实没有关注张异,是以什么都不知道。
“您把孔讷送到老臣这里磨砺,但张异那孩子是陛下叫过来磨砺人的吧?”
许存仁这句话一出,皇帝和太子对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味。
张异这臭小子要是在国子学老老实实,那才见鬼了呢。
“他怎么了?”
皇帝都没发现,他提起张异的时候,语气都是欢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