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燥热的宴会厅,菲泽塔顿时感觉就连呼吸都自由了许多。天气渐渐寒冷,花草渐渐枯萎,只剩不怕冷的茶花依然怒放枝头,散发着冷艳的香味。
“路易,别躲了,出来吧。”菲泽塔对着茶花树说。
“菲兹,又迷路了?”清凉的晚风吹过,树叶一片动听的沙沙声。一个人影从茶花树后面走出来,嘴角挂着诱人的笑:“能不能偶尔假装没发现我一次。”
“干什么?”
路德维希看着菲泽塔,扭头吻了吻树上盛开的花朵,抖落了几颗露珠,挂在他又卷又长的睫毛上。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下颚和脖子上一片细腻的皮肤,只能看清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与树上的花朵相映成趣,在迷离的夜色中旖旎成万千风情。
菲泽塔心领神会,从树上摘下路德维希亲吻过的花朵,放到他的嘴边:“咬着……”
路德维希听话地横咬住还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花梗。
又是一对甜蜜的恋人。这就是花朵的命运啊……虽然被人从树枝上摘下来以后,等待茶花的命运就是很快枯萎,美丽的茶花依然为自己能看到一对有情人而高兴。少年有着让自恋的茶花都惊叹的英俊容貌,温柔的亲吻让清高的茶花都忍不住一阵颤栗,不知是沉醉于少年的嘴唇柔软的触感,还是那美丽的颜色让茶花的花瓣都自叹弗如。不论如何,茶花知道少年面前的少女一定在羡慕它能比她的嘴唇更早得到少年的吻。
“免得你咬到舌头。”路德维希咬住花以后,菲泽塔不加思索地对着他的*就是一脚。
路德维希不躲不闪,只是嘴里花稍微动了动:“你要是不怕被我妈唠叨死就尽管踢。”
菲泽塔堪堪收住了膝盖,一把将花朵从路德维希的嘴里拽出来:“算你妈狠。”
“不服气?”路德维希从菲泽塔手中拿过花,折掉被扯坏的花梗,一片一片摘下不尽如人意的花瓣,直到茶花的样子让他满意了,才放在挺直秀美的鼻子下,深情地嗅取其中的芬芳,“那也别拿无辜的花朵出气。看你这样,哪里像个女孩子。”
“路易,里面有毛毛虫。”
路德维希的动作一滞,但很快就重新挂起醉人的笑靥:“你是蝙蝠吗?这么黑的天,都看得出毛毛虫。”
多么美丽的人类啊!美丽得让人感到即使死在他的手里,都是莫大的幸福。茶花看着路德维希的笑容,看得痴了,看得忘了自己的花梗正在他的手中流着血。
“怎么了?”路德维希用茶花柔软的花瓣代替手指,去搔菲泽塔的下巴,“想不出别的能威胁我的事了吗?”
“路易……”菲泽塔挂起牲畜无害的笑容,“你给我等着,回头就把你外甥塞在你的被窝里。”
路德维希一听到“外甥”,终于没心情和菲泽塔玩*游戏了,随手把刚才还放在唇边亲吻的茶花扔在树下的泥土里,双手叉腰,仗着身高优势俯视菲泽塔:“不就亲了你一下,至于这样报复我?”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路德维希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汉娜•黑斯廷斯夫人,一个是他的小外甥克里斯蒂安•格里菲斯。路德维希对这两个人的恐惧其实是一码事——汉娜•黑斯廷斯夫人非常喜欢小孩,自己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不说,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尽早结婚、给她生一大群的孙子。
原本克里斯蒂娜还没结婚的时候,路德维希还有个战友,可以帮他一起抵御黑斯廷斯夫人的唠叨。尤其是克里斯蒂娜毒死了第一个丈夫,以至于没有人再敢向她求婚以后,路德维希以为克里斯蒂娜的单身生活会维持很长时间,或者干脆一辈子不结婚,为此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没过多久,克里斯蒂娜就遇上了格里菲斯,两个人飞快地把结婚、生孩子的任务全都完成了。于是从此以后,承受黑斯廷斯夫人关于尽早结婚、生孩子的唠叨攻击就成了路德维希一个人的事。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格里菲斯夫妇比起带小孩,都更擅长用毒药使坏,每次遇到点什么大事小事,就把小克里斯蒂安交给外婆照顾。和外婆接触太多的直接后果就是克里斯蒂安第一个学会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舅舅”。
在其他孩子都还只会发“爸爸”“妈妈”之类的简单音节的词时,克里斯蒂安已经会喊“舅舅”了,黑斯廷斯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克里斯蒂安是个天才。而每次克里斯蒂安喊“舅舅”,黑斯廷斯夫人就会盯着路德维希这个唯一的舅舅,直到他在母亲充满威压的视线*迫下放下手头正在做的工作,去给克里斯蒂安换尿布、喂饭、哄他睡觉,一面忍受一个婴儿能给人带来的所有折磨,一面忍受一个老太太*着他尽快结婚生孩子、好尽早“享受”天伦之乐的唠叨——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在路德维希看来,天伦之乐从来都不是“享受”,而是不折不扣的“忍受”。更严重的是路德维希很怀疑如果格里菲斯夫妇一辈子都这样,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路德维希照顾,等克里斯蒂安长大以后,到底还会不会记得谁才是他的父母。
菲泽塔沉了沉嘴角,给了路德维希一副“你活该”的表情:“我说你这家伙,强吻别人成习惯了是不是?”
“当初是谁把我摁在地上强夺初吻?还上下其手摸了个遍。”
“你说的是‘尼可’吧。”
“‘尼可’那是手吗?”
“我可只记得某人求婚不成,就把我摁在地上强吻。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初吻什么?在那以前,你已经强吻过我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菲泽塔的右眼变成了血红色:“小主,别吵了,那是我做的。”
“北斗?”路德维希向菲泽塔伸出拳头,“好久不见。”
“路易?人类长得真快,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北斗控制菲泽塔的右手,和路德维希击拳作为招呼。
“真怀念那时候在孤岛上的日子。”路德维希无限感慨,“不管你相不相信,那都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回来就忘了当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路德维希不回答。菲泽塔不会明白,他确实想念当初和她一起落难时在荒岛上的日子,虽然经常吃不饱,却每天过得无忧无虑。不象现在,虽然每天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必须面对无数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处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日子让路德维希即使生活在锦衣玉食中,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回到了人类的社会,菲泽塔依然不是需要他费心思去对付的人。
很多人都只知道路德维希是脱离黑斯廷斯家族以后,才靠自己的努力飞黄腾达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路德维希放弃继承权、白手起家时,还有一个合伙人,而那个合伙人自称为“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六年前,路德维希还只是黑斯廷斯家的公子,而菲泽塔还是欠着八百马克高利贷的“英格兰首负”。路德维希为了考验自己的能力,向父母主动请缨,要求去威尔士替父亲谈一笔生意,而菲泽塔则是在马修的陪伴下去海上找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想用他们的悬赏来还债。三个人凑巧坐了同一艘船,这艘船又遇上了海盗,三个人又一起成了海盗的俘虏。后来海盗船遇上风暴,海浪只把四名幸存者——路德维希,马修,菲泽塔,还有当时抢劫他们的海盗船长、现在的“人鱼号”大副凯撒——送到了一个无名的孤岛上。他们在孤岛上捡到了“尼可”的蛋,捡到了“北斗”,捡到了无数的宝藏,还捡到了经历过同生死、共患难以后可以性命相托的情谊。
吵完了,菲泽塔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路易,我们这样出来,会不会让人看到?”
“怕别人说我们**?”
菲泽塔一脚踢在路德维希德尔小腿上:“和你说正经的。”
“黑斯廷斯男爵牺牲色相,勾引斯第尔顿家的女仆,以打听对手家的内幕,有什么不对吗?奥利维尔那边我也帮你摆平了——我说你是我安插在斯第尔顿家的眼线。”
“你这个眼线安插得可真好。”菲泽塔抱起胳膊,“不过为什么要对他多此一举?”
“是你自己不长心眼。”路德维希点着菲泽塔的眉心,“普通的家庭女教师性格会这么嚣张吗?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吗?会懂这么多外语吗?会和斯第尔顿家的船长们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会和‘人鱼号’的船员打成一片吗?……”
菲泽塔一连被点了四五下,才抓住路德维希的手指:“在剑桥的比武大会上,是你让他来招惹我的吧?”
“你不说我还忘了,”路德维希从菲泽塔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继续点她的眉心,“你居然还出乎我意料地理他了,害得我打赌输了二十先令。我也不要你全额赔偿,风险均摊吧,你给我十先令就够了。”
“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刚在直布罗陀海峡丢了四十多艘船……”
“十先令还不够买你一面船帆的。债多不愁,还钱吧。”
“对,我都丢了四十多艘船了,你还连一面船帆的钱都要从我这里拿走。”菲泽塔抓着路德维希的肩膀前后摇晃,“你不过是打赌输了二十先令而已。愿赌服输,又没有人*着你和那个橄榄树男爵打赌不是?输得倾家**产也是你活该。再说了,让你看了一场好戏,我还没有收门票哪……”
看着撒泼耍赖就差满地打滚的菲泽塔,路德维希无语了。听到“十先令”,她的第一反应倒不是“你还稀罕十先令”,而是先和他哭穷。堂堂英格兰首富居然和他这个万年第二哭穷!而且在直布罗陀海峡,和西班牙的一战打掉了四十多艘船,也不见菲泽塔皱一下眉头,现在为了十先令,就大有不把路德维希晃出脑震**不罢休的架势。难怪现在的英格兰首富是仿佛从天上掉下来般突然崛起的斯第尔顿家族,而不是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黑斯廷斯家族。菲泽塔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路德维希之类的凡夫俗子可以揣测的。
见路德维希被自己摇得没反应了,菲泽塔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女王陛下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要是让她看到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虽然菲泽塔已经放手了,路德维希扶着额头,还觉得有点晕,说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思路清晰:“姐夫是干什么用的?”当然是用来色诱女王陛下的。
“难道你指望格里菲斯和女王跳上一晚上的舞?”
“然后明天克里斯蒂娜不是想毒死我,就是想谋杀亲夫,再要不就是弑君了。”
“谁让你姐夫的魅力那么大,硬是把只爱毒药不爱男人的‘毒娃娃’都变成了怨妇。”
“嗯,是啊。”路德维希看似赞同地点头,接着对着菲泽塔的眉心又是一顿狠点,“你以为我是你?会连这点都没想到。”
“你想到什么了?”
“菲兹,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路德维希拉起菲泽塔的手,好像两个人还是无忧无虑地在荒岛上光着脚奔跑的孩子,任由被菲泽塔摘下的茶花在泥土中欲哭无泪。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恋人。既然不是恋人,摘它下来干什么?!原本打算听一晚上情谊绵绵的茶花看到路德维希和菲泽塔像一对亲兄妹,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鲜红的花瓣才代替眼泪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