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万圣节还有差不多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英国各地就都已经开始做节日的准备工作了。但是能让古板的英国人都热情高涨的大日子并不是当时还没有完全沦为纵情玩乐、胡闹的节日的万圣节,而是十一月的另一个更重要的节日——11月17日,伊丽莎白一世的登基纪念日。
每逢登基纪念日,伊丽莎白女王都会驾临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场,和臣民一起观看她的年轻将领们比武。在上行下效中,伦敦周围的地方也纷纷举行起比武大会,以表达对女王的忠诚,只是时间会和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大会错开,免得被伦敦的比武大会抢了风头,同时也能保证当时精神食粮少得可怜的民众能充分享受观赏这一血腥游戏的乐趣,两边都不错过。
剑桥的比武大会就是在十月左右举行。
剑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完全仰仗剑桥大学的威名,才为大多数人所知。女王青少年时代的导师大多都毕业于这座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首席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更是剑桥大学的校长。虽然比起剑桥大学,女王更青睐“亲爱的牛津”,但这并不妨碍剑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们任职于国家和教会的高级部门。
剑桥的普通民众也沾了高等学府不少光。虽然伊丽莎白一世终其一生,也只在1564年访问过剑桥大学一次,而且还因为剑桥大学的学生为了迎接女王,特意安排了一场讽刺天主教的演出,反而弄巧成拙,让奉行宗教宽容政策的女王非常不快。但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能亲眼看到女王的荣幸依然让剑桥人走到哪里都是昂首挺胸。为了向“童贞女王”致敬,剑桥大学自1570年开始,就有除了院长以外的所有院士都必须独身的戒律,直到1861年才废除。就连大学中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对女王疯狂崇拜到如此地步,当地普通民众对女王的景仰之情更是可想而知。
不过在万圣节到来以前,新婚夫妇选择剑桥作为度蜜月的地方,仅仅是因为范的母亲安妮•普兰的坟墓在那里,而且可以顺便去凑凑比武大会的热闹,再者剑桥和伦敦的距离并没有近到会让女王发现菲泽塔已经偷偷地把除了在教堂说“我愿意”以外所有的结婚程序都走了个遍,也没有远到会让新婚夫妇没法在万圣节以前赶回来……说实话,约瑟有些同情他的船长。英格兰女船王可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和新婚丈夫度蜜月,虽然马修和索菲以及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早已默认了范和菲泽塔的夫妻关系,英格兰首富却只能和爱人两个人合骑一匹老马、带着简单的行李去享受短暂的二人世界,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情侣私奔——尽管范已经不“小”了。不过听说斯第尔顿家的大总管丽贝卡结婚后别说是度“蜜月”,连“蜜日”都没度过,婚礼后的第二天,新婚夫妇就“劳燕分飞”,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约瑟只能感慨上帝给予了你一些,肯定要拿走另一些,以菲泽塔现在的财力,还能有机会去度“蜜月”,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到船长只能像私奔的穷人家姑娘一样度蜜月,约瑟还有些同情菲泽塔掌握着任何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权力,却也因此无法得到任何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但是当“去年剑桥比武大会的剑术冠军在今年的剑术比赛上被一个女人打得惨不忍睹”的消息传回罗思丽庄园时,约瑟只庆幸这是船长的蜜月旅行,所以认识她的其他闲杂人等都可以躲得远远的。
该事件的起因是丑媳妇见过婆婆——确切地说是婆婆的墓碑——以后,就和新婚丈夫按照旅行计划,去看剑桥的比武大会。
范还是“多塞特侯爵”的时候,自己也尝试过马上长枪比赛这种“贵族老爷的游戏”。不过现在他只是个普通水手,只能陪着菲泽塔站在简陋的平民看台上,还要用手臂把她环在臂怀里,免得小娇妻被周围情绪激动的观众挤着。
“真……没……劲……”菲泽塔打了个呵欠,不明白周围的观众怎么会看得那么激动。比起看别人玩打仗游戏,果然还是自己*实弹地上战场好玩。和刚亲身经历过的直布罗陀海峡战役相比,已经最大程度地降低危险系数的马上长枪比赛简直幼稚得可笑。在菲泽塔看来,马上长枪比赛和小男孩玩的打仗家家酒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法律规定只有贵族才可以参加,一个是只有小孩才会去玩。
范依然板着他的扑克脸,不置可否。
“你以前是不是也穿过那种东西?”菲泽塔用手肘捅了捅范结实的腹肌,“什么感觉?”
“又不透气又不保暖。”
“那可真够呛。”菲泽塔在范的身上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靠着,“他们到底是怎么分胜负的?刚才那个骑士明明落马了,却是平手。”
“计分都是以长枪折断才作数。长枪击中胸腹部得一分,击中头盔得两分,把对手打下马得三分。刚才的骑士一次击中了对手的前胸,一次击中头盔,而两次对方都失手了,只在第三次把他打下马背。两个人都得了三分,平手。”
“你都是怎么打败对手的?”
“直接把他们打下马背。头盔目标太小,不容易瞄准,而且很容易打滑,很难打到长枪折断。所以我一般都是瞄准前胸。”而且以范的蛮力,受到他的长枪当胸一击,还能保证不落马的,十个里都很难找出一个——尽管对他这样的马上长枪比赛新手而言,十次冲刺中能有一次击中对方,就算得上很不错了。
因为范抢了最前排的位置,他的身高又太容易影响别人观看比赛,所以不断地有人推推搡搡地想抢他的位置。范刚想把旁边一个挤过来的人再挤回去,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连忙拉着菲泽塔往旁边让出一点地方给他们。
“谢了,伙计。”年轻的母亲也毫不客气地占了范让给她的位置,轻松地拎起大概有五六岁的男孩,让他坐到栏杆上,自己则抱着他的腰,免得孩子摔下去。范看着他们,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男孩都有骑士梦,范小时候也非常喜欢看马上长枪比赛。其他时候他都可以很听话,但只有每逢比赛的时候,他哪怕撒娇耍赖,也一定要去看。当时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满脸宠溺地环着小小的范,一边要抵御周围其他人的推搡,一边还要防止他看得太激动,在栏杆上手舞足蹈,最后摔下来。虽然从懂事起,就一直被人戳着脊背叫“没爸爸的野种”,直到母亲撒手人寰、让他去多塞特侯爵府找生父,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依然带着幸福的甜味。范还记得成为“多塞特侯爵”以后第一次参加马上长枪比赛时的心情。他终于也以骑士的身份站在了各式各样的盾徽下,而不是可怜巴巴地挤在平民观众席上。虽然水品惨不忍睹,范还是希望天上的母亲能看到她心爱的儿子已经圆了小时候的骑士梦,也成了骑士,穿上了闪闪发光的盔甲,端着骑士枪骑在高头大马上,尽管就连他身上的盔甲和*的马匹都还是问别人借的。
“喂!”菲泽塔不满地朝范的肚子上捅了一肘子,唤回他的魂。
“以前我妈妈也经常这样……”发现陌生的少妇也盯着自己看,范才惊觉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妥,连忙把注意力收回到菲泽塔身上,“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那种比赛是不是很危险?”看到比赛的骑士都是动不动就打得长枪四分五裂,菲泽塔倒是对范以前参加马上长枪比赛的事有些后怕。
“游戏而已。比武用的长枪多半是用无尖的皇冠状或杯型枪头,枪身都是空心或刻划出沟槽的白杨木,很容易折断。盔甲在左胸也有特别强化的金属板,以抵抗冲击。而且比武用的马鞍没有后桥,使骑士受击后容易摔落,就算丢脸,也不至于丢命。不过意外总是难免的……”
“哇……”缺了两颗门牙的小男孩原本专注于比武场上的胜负,此时却满脸崇拜地看着范,“老爷,您也是骑士老爷吗?您为什么不去参加比赛?”
听到孩子的话,年轻的母亲才如梦初醒,连忙抱过孩子:“骑士老爷,小孩不懂事,请您不要责怪他。”
看到少妇眼中的惊恐,范才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如果他说他不是,怎么解释他一个平民百姓会对只有贵族才能参加的游戏那么了解?如果他说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多塞特侯爵了,冒充贵族可是死罪。
“什么骑士老爷。”菲泽塔给范打圆场,“他是骑士老爷的专用活靶子。”
原来只是个扈从,少妇松了口气。
“先生,你是骑士老爷的扈从?是哪位骑士老爷的?”因为还在换牙,小男孩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范想起自己还是“多塞特侯爵”时在宫廷中唯一的朋友,他以“前多塞特侯爵的乡下穷亲戚”的身份继承生父的头衔以后,宫廷里唯一不歧视他的人。
“莱因伯爵。”稍微想了想,范便报出了已经去世的好友的名号,却感觉到怀中的菲泽塔似乎打了一个寒颤。
“他会收我做扈从吗?”小男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威尔!”年轻的母亲拉了小男孩一把,“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像你爸爸一样的铁匠吗?”
“可是我想穿盔甲,不是给骑士老爷补盔甲。”小男孩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只要能让我穿一次,就算要我做活靶子也行。先生,你的主人还收扈从吗?我很结实的。我爸爸打铁的时候,都是我给他打下手,我已经能拎起整整一桶盐水了。”小男孩说着还弯起细瘦的小胳膊,硬是要挤出一点肌肉来。
“莱因伯爵在你出生以前就死了,为了救女王陛下……”
“哇……”小男孩亮闪闪的眼中满是憧憬之色,“他是一位英雄?就像游吟诗人的故事里说的那样,为了解救陷入困境的女士而献出生命……太棒了!妈妈,我以后也要做一个那样的英雄!”
“不,威尔,”少妇抱起儿子,“你以后要继承你爸爸的铁匠铺,安安分分地娶一个老婆,然后把铁匠铺传给你的儿子……”
“我不,妈妈,我要做骑士。”小男孩和母亲争论起来,“等我赢得了马上长枪比赛的桂冠,我就把它送给你。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了……”
如果能赢得比武大会的冠军、把奖品献给自己最敬爱的女士,是骑士的荣耀。在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以前,男孩子们心中最美丽最神圣的女性的宝座永远属于妈妈。小男孩的傻话让范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如果他和菲泽塔也能有孩子,或许菲泽塔也能享受到被儿子视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的幸福。范看了看菲泽塔,意外地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
“维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菲泽塔也认识莱因伯爵,一听到“莱因伯爵”这个名字,菲泽塔就感觉像被关在一个满是毒蛇的箱子里。
“玛丽!玛丽!”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大嗓门。
听到丈夫的声音,铁匠的老婆招了招手。
身体宽度足有常人两倍、手臂比他老婆的大腿还粗的铁匠三两下就把挡路的人全都拱到了一边,自己一起占了最前排的位置,向儿子伸出拳头:“威尔,好小子,来,给老爸一拳。”
缺了门牙的小男孩卯足全力,往父亲几乎比他大一倍的拳头上打去。
“呕……”铁匠故意往后退了退,随即哈哈大笑着搓乱小男孩的头发,“不愧是史密斯家的小子,真结实。”
铁匠光顾着享受天伦之乐,没注意到原本范一个人站在前面,就已经影响到很多人了,现在再加上他,后面的人就更别想看到比武场。有个倒霉鬼打赌输了,被几个朋友推出来,要他去叫巨人般的铁匠让让地方,可他刚走到铁匠身后,就被他一个后退撞得四仰八叉,铁匠还根本没发觉自己撞到了人。
“爸爸,这位先生是骑士老爷的扈从,我以后也要做扈从,然后做骑士……”
“混小子!”铁匠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你以后也要做铁匠,不然谁去给黑斯廷斯男爵老爷补盔甲?以后谁给他儿子补盔甲?——虽然他连老婆都还没娶。”
“黑斯廷斯男爵!”菲泽塔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路德维希•黑斯廷斯?他也在这儿?”
范好不容易才用扑克脸压下心里的震惊。
“那当然!”铁匠看范和菲泽塔衣着简朴,以为他们最多也不过是城里来的手工艺人,开始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我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专用铁匠,他只穿我给他打的盔甲。瞧见那边的盾徽没?就是分成四格,两格是黄蓝格子,两格是红底画金花的那面,那就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让我瞧瞧还有谁来了!啊,奥利维尔男爵老爷也来了。瞧见他的盾牌没?黄褐色底子上面画橄榄枝(1)的那面就是。认识那根橄榄枝是组成什么字吗?那个是字母‘L’,是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的芳名‘罗芙缇’(2)的第一个字母。奥利维尔男爵夫人可是个大美人,名字起的好,人也长得漂亮,不像这糙婆娘……”话虽如此,铁匠一边说,一边还在自己老婆的弹性十足的屁股上拧了一把,一点也不像嫌弃自己的老婆膀圆腰粗还长了一脸雀斑、远不如奥利维尔男爵夫人纤细优雅。
看到铁匠的小动作,菲泽塔也感觉到背后也有双炙热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屁股,一回头,不出所料地对上被她逮了个正着的范,立刻送了他一顿粉拳。
“你们不是爷儿俩?”
心直口快的铁匠一句话,就让小两口没了打情骂俏的兴致。范尤其郁闷。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和菲泽塔在一起,居然会被人当成父女。
“我们……刚……结婚……”菲泽塔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哦,年轻女人好啊,年轻女人容易生儿子。”铁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威尔,去抱抱新娘子,祝她也生个像你这样的棒小伙。”
缺了门牙的小男孩立刻给了菲泽塔一个熊抱。
菲泽塔很高兴地接受铁匠和他的儿子的祝福,尽管她知道,要想在女王面前盛宠不衰,她就永远都不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你们是从伦敦来的?”一得到肯定的回答,铁匠又开始唾沫横飞的自吹自擂,“听说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回英格兰了?”
“那个姓斯第尔顿的”就站在他面前。
“怎么?那小子又想来抢奥利维尔男爵老爷的风头?”铁匠用嘲讽主人的对手来表达对主人的景仰之心,——毕竟在英格兰,谁都知道在斯第尔顿家族崛起之前,“英格兰首富”的桂冠一直属于黑斯廷斯家族。如今英格兰商人中的老贵族因为一个暴发户而不得不屈居第二的位置,于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斯第尔顿家和黑斯廷斯家的关系肯定很不好,——“除了钱没他多,黑斯廷斯男爵老爷哪点比不上那个姓斯第尔顿的了?那是斯第尔顿耍手腕,让他手下的小白脸船长娶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姐姐,男爵老爷看在他姐姐的份上,才让着那个暴发户的。”
“斯第尔顿船长哪里惹着你了?”菲泽塔很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丝毫没有察觉他们几个占了视线最好的位置,却净聊些和赛场没关系的话题,已经快引起后面想看比赛却看不到的人的公愤了。不过被两个大个子男人一瞪,原本在后面吵吵嚷嚷的人立刻偃旗息鼓,表示对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
“嗨,你们娘们就喜欢那么些个蒙着脸的江洋大盗是不是?喜欢什么‘神秘感’是不是?娘们就是娘们,头发长见识短……”
听到这儿,铁匠的老婆揍了丈夫一拳,表示对“头发长见识短”的抗议。
但是铁匠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夸夸其谈:“谁知道那个姓斯第尔顿的是不是因为丑得没法见人,才整天蒙着脸。那家伙死了老婆,还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家里往上数个二十代,都找不出一个血里见蓝的(3)。除了有点钱以外,他哪里比得上黑斯廷斯男爵的一个小指头?黑斯廷斯男爵老爷可是个男爵啊。听说他的母亲黑斯廷斯老夫人还有王室血统,那可是真正的贵族。老男爵两口子生了六个丫头,才有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一根独苗。哪个女人要是嫁给他、给他生个儿子,还不被宠到天上去?再说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爷才二十多岁,长得那叫一个帅气,跟教堂壁画上的大天使似的。不瞒你们说,要不是我先娶了这骚婆娘,她一准爬到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去……”
“我叫你嘴贱!”铁匠的妻子终于发飙了,开始对着丈夫撒泼,“当初我老爹就不该把铁匠铺当嫁妆给你!”
“行了,行了,玛丽,我这不是说着玩的吗?”铁匠手忙脚乱地招架老婆的拳头,“再说了,就你这姿色,就算爬到他的**去,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也一准把你踹回来。”
这下铁匠的老婆给丈夫的就不是粉拳,而是饱以老拳了。看来在孩子能帮上忙以前,给铁匠打下手都是他的妻子的工作,铁匠的老婆力气也不比一般男人小。至少她想打丈夫的拳头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的人,而那个可怜虫直接被她打得昏了过去。小威尔摇了摇头,坐在栏杆上继续看他的比赛,对父母动辄拳脚相加的“打情骂俏”熟视无睹。
“看!黑斯廷斯男爵老爷!他在那儿!”看到熟悉的盔甲,小威尔在栏杆上站了起来。铁匠夫妇也立刻停止了他们的“战争”,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双方骑士的传令官正在场中为各自的主人作介绍,同时骑士的扈从在为主人的盔甲、马鞍等做最后的调整。铁匠一家向比赛场一端的骑士又是挥手又是欢呼,——尽管下一个要上场的是奥利维尔男爵,不是黑斯廷斯男爵,——范和菲泽塔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面躲。黑斯廷斯男爵不知是注意到了忠心耿耿的铁匠和他的家人,还是注意到了菲泽塔和范,也向他们的方向抬了抬手,只是不知道是在向谁致意——不过至少铁匠一家希望并且坚信黑斯廷斯男爵是在向他们表示青睐。
第一次冲刺,奥利维尔男爵就把对手打下了马背。当他在一片欢呼声中举着断裂的长枪回到自己的阵营时,发现黑斯廷斯男爵根本没在看比赛,反而在看观众席。
“黑斯廷斯男爵,您在看什么?”
被奥利维尔男爵一叫,路德维希•黑斯廷斯男爵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观众席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你的铁匠?”奥利维尔男爵只看到铁匠一家又叫又跳,好像他的胜利全都仰仗他们给他做的盔甲。
“不是,是铁匠旁边的。”
除了一个相貌英俊的高个子男人,奥利维尔男爵没看到还有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路德维希看到观众席上的范和菲泽塔打算悄悄离开:“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二十先令,我赌如果你去向那个高个子男人身边的姑娘献殷勤,她理都不会理你。”
“先给我一个去向她献殷勤的理由。”奥利维尔男爵可不想去向一个丑姑娘献殷勤,让人笑话他对女人的品味。
路德维希指了指贵族坐席上的贵夫人们:“说真的,奥利维尔,我一直觉得比武大会不是男人的比武场,而是女人的狩猎场,我们是她们的猎物。”
顺着路德维希手指的方向,奥利维尔男爵看到自己的夫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范,遂与路德维希击掌为誓:“赌了。”
菲泽塔和范怕遇见路德维希,正想走,就听见清脆的马蹄声向他们接近,最后停在观众席前。
“奥利维尔男爵老爷!”铁匠的老婆惊呼道。
菲泽塔回过头,就看见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的骑士枪。
“美丽的小姐,”在上一次冲刺中把对手打下马背的奥利维尔男爵拿着新的骑士枪递上观众席,“请您给我一件信物吧,保佑我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菲泽塔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美丽的小姐”是在叫她。菲泽塔知道自己扮男装的样子迷人得简直祸国殃民,但是穿女装的时候被个陌生男人献殷勤,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小姐,请不要质疑上天赐予您的美貌,您的美丽不是庸俗的眼睛能看到的。”奥利维尔男爵打开头盔的面甲,虽然看不到整张脸,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已经足以勾走许多女人的呼吸,“请给我一件属于您的信物,保佑我在战场上有好运相随。如果您不能给我祝福,恐怕我会心碎而死。”
自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叱咤风云的时*始,就有骑士向心上人索取一件信物,以保佑自己在战场上交好运的风俗。如果骑士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往往也很乐意把自己的胜利归结于美丽的夫人的保佑,女士也视之为一种荣幸。即使如今战场已经演变成了游戏式的马上长枪比赛,这种献殷勤的习俗依然在骑士中流传。
菲泽塔看到奥利维尔男爵的琥珀色眼睛根本没在看着她,立刻猜到他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但是范看不到,只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当着他的面向他的新婚妻子大献殷勤。
菲泽塔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隐隐杀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奥利维尔男爵的殷勤:“对不起,骑士老爷。谢谢您的恭维,但是我这样的可怜女人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好运可以分给别人——毕竟如果上帝像青睐美丽的贵妇人一样青睐我的话,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对面身份高贵的夫人们中不是有很多美人吗?她们一定有更多的好运可以分给您。”
奥利维尔男爵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居然能拒绝他的殷勤,不过看到她身后的范一副恨不得把他活活掐死——哪怕是隔着护喉甲,也别想阻止他的手把奥利维尔男爵的脖子拧断——的表情,立即释怀了。想不到这个女人长得不怎么样,身边的男人倒是不错。可惜他没猜到,菲泽塔可以对英俊的男人熟视无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身边的美男子太多,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在镜子里看自己扮男装的样子看多了。
“好吧,小妮子……”奥利维尔男爵还是保持着谦恭地请求美丽的女士保佑他取得胜利的姿势,但是口气不客气起来,也懒得再举着骑士枪了,而是搁在观众席的栏杆上。只是从远处看,好像他确实一心一意地在献殷勤,只有菲泽塔看到他在偷懒。
赛场另一边,坐满贵妇人的观众席已经**起来。相貌英俊的奥利维尔男爵想来是很多贵妇人的春闺梦中人,她们只看到他固执地向一个相貌平平的穷姑娘献殷勤,即使被人不知好歹地拒绝,却执着如故,即使过了那么久,孔武有力的手上两米多长的骑士枪依然纹丝不动。五彩缤纷的羽毛扇子掩着交头接耳的樱桃小口,不用听,菲泽塔也能猜到她们一定是在说她不识抬举。
“听着,小妮子,我在和我的朋友打赌。只要你往上面随便绑个什么东西,就算绑抹布,我也给你二十先令。怎么样?”
他知道他面前的女人是谁吗?扑克脸的好处就是纵然心里已经笑得满地打滚,范的表情始终如一。菲泽塔每年的收入得用“万英镑”来做单位,比女王还有钱,会稀罕区区二十先令?
菲泽塔看到穿盔甲的路德维希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想了想,随即两眼放光地盯着奥利维尔男爵,好像他已经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先令:“骑士老爷,您早说嘛。亲爱的,你听到了吗?我一块手帕就能换到二十先令,我们可以再买一头猪仔。”
“快点,小妮子。你要是喜欢,我再送你十头猪仔。”奥利维尔男爵不耐烦地催促她,他已经听见典礼官在催他就位了。
“随你。”范看到菲泽塔朝他眉飞色舞地使眼色,知道她肯定在打坏主意。
“谢谢。”菲泽塔在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拿着手帕伸向奥利维尔男爵的骑士枪,“再上来一点,骑士老爷,我够不着。”
奥利维尔男爵把骑士枪往上举了举,都懒得朝她看,因此没看到菲泽塔带着一脸贼笑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骑士枪,然后往下一压……
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和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可以撬起地球。好在奥利维尔男爵的体重比地球轻得多,只需要一根骑士枪做杠杆,再加上菲泽塔的体重,要对付他就绰绰有余了。
奥利维尔男爵还在东张西望,被突然袭来的骑士枪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狼狈地摔倒在地。
“骑士老爷,您没事吧?”菲泽塔怯生生地从观众席的栏杆上探出头来,“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多的好运给您。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存心的!没有别人的帮助,穿着盔甲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来,不得不仰躺在地上等扈从来扶他的奥利维尔男爵分明看到菲泽塔笑得眼睛都没了,而两米多长的骑士枪拿在她的手里一点也不费力。这女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顺着奥利维尔男爵的目光,菲泽塔才刚意识到自己还拿着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这是你的,还给你。”菲泽塔把骑士枪往下扔,不偏不倚地扎在奥利维尔男爵的坐骑的屁股上。
漂亮的纯种马吃痛地扬起蹄子飞奔起来,奥利维尔男爵刚发觉自己的脚还卡在马镫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自己的马拖着在比武场上游街。
“骑士老爷,您答应我的二十先令还给吗?”菲泽塔扯起在海船上发布号令的嗓子大喊,生怕有人没听见似的,“还有十头猪仔呢?”
可怜的骑士老爷向一个貌不惊人的平民姑娘献殷勤,居然还要花钱来买她的手绢。平民观众席上不是人人都知道奥利维尔男爵是什么人的,很不客气地哄堂大笑。
铁匠看到主人的朋友遇到危险,立刻越过栏杆跳下去救他。奥利维尔男爵的扈从没有追上主人,只能瞪观众席上的菲泽塔:“你完了,乡巴佬,我家老爷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爷的朋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奥利维尔男爵的扈从说完了恐吓的话以后,却发现让他的主人当众出丑的“乡下姑娘”不但没有任何惊恐的表现,反而带着值得玩味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他刚才说的的话比奥利维尔男爵献殷勤不成、反而大出洋相还要好笑。斯第尔顿家的大当家亲自对付黑斯廷斯家的一个小喽啰,菲泽塔自认已经很看得起奥利维尔男爵了。
不过她还没看得起他到连他的侍从都要理会。
平民百姓得罪一个男爵是什么下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更不用说那位男爵背后还有个极其有钱的人给他撑腰。铁匠的老婆和儿子惊讶得下巴几乎要落到地上,菲泽塔却一脸平静地拉着范离开,完全把奥利维尔男爵的侍从鬼吼鬼叫的威胁当耳边风。
*****等奥利维尔男爵被仆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下来,已经伤得连骑士枪都提不起来,只能弃权。等他卸了盔甲、匆匆包扎了伤处、带着一身淤青灰头土脸地回到休息场地,就看见路德维希笑得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来。
“你赢了,奥利维尔,”一看到奥利维尔男爵回来,路德维希连忙放下面甲,生怕他看到自己笑得太猖狂而生气,可盔甲产生的共鸣反而让他的笑声更清晰地传到外面,“她居然会理你。”
“黑斯廷斯男爵,您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奥利维尔男爵总觉得路德维希认识她。虽然菲泽塔的衣着打扮和一般的穷人家姑娘相比,只是少了几个补丁,在奥利维尔男爵看来,依然朴素得寒碜。可是路德维希似乎认为以她的地位,应该不屑于理睬一个男爵。
“没有。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富婆会喜欢年纪那么大的面首,觉得她应该是个有趣的人。”路德维希说谎的本事比憋笑的本事高明多了。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有钱的老头养的小*。”虽然看菲泽塔的长相,也不像做*的料,一看到对方是老夫少妻,思维定势就让奥利维尔男爵认定跟在老男人身边的少女不过是个玩物。
“老头要是有钱,与其找个长相那么普通的小*,还不如找个稍微有点年纪的漂亮寡妇。不过女人不是男人,未必觉得面首也是越年轻越好。所以我猜那两个人是女人做主。被我猜中了吧?”
“是这样……”奥利维尔男爵将信将疑。
典礼官中气十足地宣布奥利维尔男爵因为受伤而弃权。
对手落了一次马、长枪连奥利维尔男爵的头发梢都没碰到,反而成了胜利者。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奥利维尔男爵是因为什么才受伤的,结果典礼官最后的几句话几乎被看台上的笑声淹没。奥利维尔男爵看了看观众席,发现范和菲泽塔早已不见人影,就连贵族看台上的奥利维尔男爵夫人也已经消失,似乎羞于有一个像他这样的丈夫。
“别担心,我会帮你报仇的。”路德维希在欢呼声中策马上场,不过是去报复不战而胜的骑士对手,而不是害得奥利维尔男爵不得不弃权的“乡巴佬”。
注释:(1)奥利维尔(Olivier)意为“橄榄树”。
(2)罗芙缇(Lofty)意为“高耸的,高尚的,傲慢的”。
(3)贵族血统在英语中为“blueblood”。